2 試探中成長

2 試探中成長

沈汐醒來的時候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個山溝溝里,仰頭望着天,紛紛白雪落在臉上,沈汐就像這片被大雪覆蓋的土地一樣,心底也十分茫茫然,自己此刻年歲幾何身長幾尺家在何方,為何在此處?

什麼都不知道。

一道蒼老又中氣十足的聲音乍然響在耳邊:「你要不要和我走呀?好吃好喝的喲。」

十足的人販子口吻。

沈汐就開始了他好吃好喝的生活。

一間草屋。一張桌子。一套茶具。一本書。一個送飯的人。

一間抬頭就能看到天空,下雨下雪卻怎麼也落不進來的屋子。

一張明明是個被砍掉的老樹根卻手觸始終恆溫的桌子。

一個你不添水卻始終有水和不清洗始終乾淨的壺和杯子。

一本今天打開是禮義,明天就變仁智,後天是異怪,書面不變,內容紛繁的書。

送飯的。啊,這個呀。

如果沈汐再笨一點,或許就相信每天來的,真的始終就是一個人了。

怎麼說呢,大約有三個笨蛋吧,每天換著來,長相一模一樣,走起路來,七扭八歪,像是被劈了尾骨魚鰭的魚才學會怎麼用魚鰭走路,強行站立,一扭一蹦,每天蹦的都不是一個節奏,有天是靠蹦的,有時靠扭的,最誇張的就是第三個,基本是靠在地上蹭的,這幅畫面說是可笑呢,還得看在他手裏拎着的飯盡量認真表示感謝。

這樣的生活,就是人販子說的,好吃好喝的,喲。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數下來,大概就是這麼過了十年。

沈汐很多時候想自己應該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的後代,為什麼呢,小時候他常常可以望到窗外的小朋友在玩耍,大了就可以聽見別人討論村子外的風景,比如,外面並不像村裏這樣,只有兩個季節,下雪和不下雪,村子四旁環山,地面都是被雪凍的一層一層白色的冰凍;外面也有很多綠色的植物,根據季節變化,生長,飄落,而不像村子裏,都是禿禿的枝椏,偶有停雪的季節,地上白茫茫一片片,抬頭灰枝埡一根根,斑駁的很蕭條,像一個大籠子,將自己關在裏面。

其實,沒有人限制他的活動與自由。

他也不是不可以出去,只是偶有出去,總能看到村子裏的人,或躲或閃的眼神,明明看到了他正在看你,你轉臉他也立刻將臉轉到別處去,讓你覺得,自己產生的是錯覺,可是那眼神太直勾勾,想忽略也很難呀;和他一般的大的孩子,伸手示好遞給他一些吃食,身旁的大人雖然沒有阻攔,扶在孩子肩頭的雙手,也曾失手將孩子的肩握痛,面無表情的十分刻意。

沈汐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但是真的很不舒服,他再也沒有白天出門,那樣究竟是被防備着還是些其他什麼心理,他無暇去管,總之,很不舒服。

後來,他看了書,律法上說,屬十惡類罪是歷朝歷代重點打擊對象,其中九項處刑不分首從皆斬,剩餘一則是不道罪,指一次性殺死一家沒有犯死罪的人數三人以上,罪犯不分首從皆斬首,妻、子流二千里;沈汐雖不知現在何朝何代,但是這麼個荒涼無季節的村落,或許,當真是個流放的好地方。

不道罪往往與大逆罪一道並罰,大逆罪是指謀危社稷,謀毀宗廟、山陵及宮闕,也就是意圖顛覆皇權,這樣大的大事,那一定得伴着不道罪,殺害沒有犯死罪的人數三人以上,然後不分首從犯人一起斬首,來個大逆不道,於是我就剩下一個人,流放至此,流亡途中,經村長所救,村長孤寡老人,慈悲心作祟,見我可憐,給我屋子,派人監視,派人送一日三餐,雖沒有太限制我自由,但是村子裏的人大都恐怕都是知情的,不然臉上的表情也不會控制不住,還是害怕呀,對吧?沈汐撐著桌子對地上的小粉蛇默默猜想着。

小粉蛇扭扭身子,像聽懂一樣,點點頭又搖搖頭,努力擺尾想爬到桌子上,卻滋溜又滑下來,看的沈汐莫名好笑,這些日子裏,沈汐的屋子,總會出現小粉蛇,最多的時候有四條,齊齊的蹲在沈汐的腳邊,有一條小粉蛇真是連去個廁所都要跟着,其他三條倒是三不五時地鬧個失蹤,一開始沈汐到處去找,十分擔心,但夜裏走失的小蛇都會回來,漸漸倒是放心了許多,一來二去的蛇和人倒也自然起來,最重要的是每當沈汐說點什麼,他們都會點頭搖頭的附和,也不知究竟懂沒懂,但這蛇臉上總一副我啥都明白的樣子,倒是比面對外面村民要舒服的多,所以初初看到蛇的害怕和驚嚇,在長期陪伴下也都消失殆盡。

吱——呀一聲,村長推了門進來,十年過去了,人販子依舊是中氣十足的。

可惜沒有自己這樣的人再給他撿了,沈汐看着蹣跚的村長默默的想,還有這個門,嘖,大約只剩一個裝飾作用了。

村長是個瘦瘦小小的老叟,臉色從第一次見面呢,就是枯黃暗淡,毫無血氣可言,嘴唇泛白起皮,臉上的眉毛呈八字拖曳下垂,說話的時候總跟着滋溜亂顫,一副孤寡老人的模樣,更甚至每當他從屋子裏出去,總能聽見似乎門外有大叔大嬸關心問候着他臉色怎麼越來越差的時候,他總呵呵說着沒睡好,而沈汐左看右看,這些年一直都是枯黃暗淡,不見好也不見差,沈汐想,哇,大人們都有一雙看透一切的眼睛。

「哥兒,過幾日就是你加冠之日,我已經請了族中大長輩為你加冠取字,可好?」村長捋著搖曳的眉毛,語似斟酌。

可好?這是詢問的意思嗎?

取字可是大宗氏大族戶里有輩分有地位的小輩才有的資格,更何況加冠居然還要請族中的大長輩?莫不是村長年老,忘記我是個囚犯之後的事情了?還是,莫非是村長與我父母有舊?

是了,不然,冰封大雪的荒蕪之地,又是山溝溝,怎麼恰巧就找到了我?

「父尊大人已然安排妥當。」沈汐試探著開口,語氣篤定。

他恍然想到,當初跟着村長走,明明自己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村長一口就咬定了我姓沈名汐,且我全家都能犯了大道罪,只剩我一人,那就不是個平頭百姓,肯定不能稱呼父親大人,又不曾算謀逆,全家赴死,那也不是王侯,更不能稱呼父王,就用父尊試試吧,既然待我如此客氣又要冠字,想必我也是個大戶?

這個稱呼,不會是想起什麼了吧?難怪平常足不出戶,與他以前的性格截然不同,莫非是心懷愧疚?村長望着沈汐低下的頭,一時沒有及時接上他的話,心裏盤算著該怎麼回答。

沈汐一陣嘚瑟,哇,我真是古往今來第一智慧代表,怕是猜中了七八分,如果只是尋常有舊,想必救了我的時候就開口道出收養我的原因,張口不提的這十年,要麼,是對我有所圖,可我一個幼年的孩童,圖什麼呢?我一無所有,身無長處。還是說,父母有所囑託?這件囑託村長有所參與?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好吧,賭一個。

「雖將加冠,然,力不足矣。」雖然我快加冠成人了,不論是什麼事情,你要想使喚我,我還沒那麼大能耐,村長老頭,你得斟酌斟酌呀。

「原本加冠之日也是新月之時,若是你能想起什麼,也不枉這十年將養著,若是你毫無記憶,對小老兒來說...」村長面色端正,卻用眼睛覷了眼沈汐又立刻收回,正色道:「是極好的。」

小老兒這三個字,或許...這個十年與我安穩,十年與我平安的老人,是盼我餘生順遂才會希望我沒有記憶的吧,在我面前忽的降低了身份,這樣的話讓我心裏一陣刺痛,對於如今或許身為流犯的我而言,過去父母的地位權利如何跟我毫無關係,原本想着利用舊情讓村長放我出去的心,稍稍冷靜了些。

「我明白。」沈汐頓了頓,「村長爺爺,加冠的事您安排吧。」

村長眼裏似有淚光閃過,臭小子,明明什麼都沒想起來,哼,掩掩面甩著袖子走了。

沈汐望着村長愈走愈意氣風發的背影默默思索著,

不對,錯過了哪個細節?

村長這反應,不對呀。

哪裏不對呢?

連個背影都透露著各種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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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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