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叔?

101 叔?

毫無人關心的小四。

想逃離現場的竹七。

不停胡扯的荀家二叔。

還有,相視無言的兩個人。

荀家二叔倏地從旁拉了拉竹七的手,手指指半斜靠在兩張木椅拼搭的臨時床榻上,不停側頭往這兒看的小四,打了個手勢,竹七跟着點點頭,兩人亦步亦趨的走向小四,一人抬頭,一人搭腳,將傷重的小四弄走了。

全程。

沈汐二人依舊靜靜的對視着。

屋內終於沒有多餘的人。沈汐也終於支撐不住荀歧那波瀾不驚的眼神,那雙眼睛太淡然,可也是那麼的清澈,映的她瞳孔中的自己顯得十分的狼狽心虛,明明,自己才是受害人...他想了想道:「你說句話吧。」

荀歧卻只是淡聲道:「你什麼時候恢復了記憶。」

沈汐訥訥道:「你徹夜未眠那夜裏。」

荀歧輕輕頷首。

沈汐臉色一僵。她沒有說話。

雖說荀歧常常都是不說話,或者說話之時只說了半句。當沈汐想起全部的記憶時,最初以為,她只是因為從小身邊都是啞仆,不知如何溝通,說話時便只說她覺得重要的那部分,她不說話時,眼神也是遊離的,很少聚焦於某一物上,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當荀家二叔說了荀家的計劃后,沈汐才明白,自己當初一時興起,將她放在荀家,雖是保護,也是間接的讓她多了許多暗殺或是若有若無的不公平對待,或許,荀家人認為,如此不公平對待她,等待某一日她受不了自行了斷,或者,被彼時已成為四方鬼君的荀家人帶去登上南冥洲的寶座的那一日,她會對這樣的不公平露出感謝?

只因為,常見的那種,「我們是為你好...」這樣的借口吧。

才導致了她後來的性格。

當她不說話時,眼神又沒有十分遊離的模樣,沈汐就擔心她是不是在想什麼。

此刻的荀歧,雖然頷首,眼神的確不是遊離的,而是清晰的望着屋內的某個點,見狀,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在沈汐心頭蔓延,腦海中慢慢在回蕩著一個問題,她是不是生氣了?

荀歧知道沈汐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可時此刻。

靈力在波動。沈汐身邊有靈力的波動。她無神與沈汐分辯,一切事情,待會再說。她不動聲色,常用的絹布在袖中飛揚,對準了靈力波動的地方,警惕著。

靈橋。她手中絹布才剛飛出,竟被人攔了下來,慌忙回頭查看,自己的身邊赫然出現了一座靈橋!

沈汐猛地望向荀歧的身側,郁東!?他正要動作,脖頸處立即被利刃刺破,傳來微微的疼痛感,他側頭看向自己的身旁,衡北?!

荀歧的視線停留在沈汐被利刃架著的脖頸處。那是一道很小的傷口,血液順着利刃的尖在往下滴落。

她舉起手腕,掌中幻化靈劍揮向對面的衡北,抬手間,卻只徒有其形,靈劍眨眼便消失。

沈汐原本還故作輕鬆的寒暄著:「許久不見,再次相見竟是這般狀況,二位鬼君,這是做什麼?」見着荀歧的靈力無法凝聚,驚疑不定后,又瞥見郁東的動作,後者正在用荀歧常用的絹布,將荀歧的手腕往上都捆了起來,怒不可遏地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郁東還是一如往昔的微笑,溫柔道:「雖然用陣法卸了她的靈力,但...」他動作輕柔地在荀歧被綁住的手腕處綁好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繼續道:「為保萬一罷了。」

荀歧望着手上的蝴蝶結,面上一寒,望着那個蝴蝶結時,是她第一次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抬眸之時,眼底滿是厭惡,郁東微怔,轉瞬便釋然了,依舊溫柔對荀歧安慰道:「你會喜歡的。」

衡北面上有一絲不忍之色一閃而過。

一陣錯亂的腳步聲由外而來。癸和與乞南一手拉着一個,後面還跟着幾個鬼使拖着小四,沒錯,就是拖着,小四不知何時變成了龍身,黑不溜秋的,滿身傷痕的像個爛布條子被鬼使們在地上拖着走。

郁東對着正被押解的荀家二叔點頭致意道:「二叔,好久不見。」

荀家二叔「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態度十分不屑。

早前侮辱了西殿牌匾的竹七,此刻也被那位癸和西殿下脅迫在手裏,看樣子,西殿還趁機揍了竹七幾拳泄憤。

幾人面面相覷,臉色都唰唰地一齊變化,沈汐更是眉頭微跳,眼角也跟着抽搐了起來,這...全軍覆沒啊。癸和依舊如在南冥洲一般,看見荀歧便想出言諷刺,他道:「果真,想要順利在荀樓主的腳下刻陣,只要讓你發現情郎身邊有異常,你便無暇顧及自身,呵,真是被主人訓的好忠誠!」

沈汐哪裏聽得他這樣指桑罵槐話帶嘲諷,便開口反擊道:「是嗎?那有血緣關係的那你是什麼?」

「你!」癸和剛一抬手,郁東卻已經上前一個巴掌,「啪」!癸和神情變的難以置信,捂著半邊臉,剛欲瞪向郁東,后只得鬱郁埋下目光,郁東見狀,略略平定心神,道:「小西,我說過,不管怎樣,她都是小妹,你不必如此怨懟。」

癸和狠狠地剜了荀歧一眼,不再說話。

荀歧忽然開口道:「我與瘋狗,怎會有血緣。」

竹七:「......」

荀家二叔:「......」我屬於哪一類?

郁東神色如常,耐心的道:「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們的么妹,」頓了頓又道:「以後,也是唯一的洲神。」說完,凝視着沈汐。

宣示什麼?所有權?

荀家二叔望着被綁的荀歧,冷笑一聲,對着郁東道:「一見這個蝴蝶結,就知道是你綁的,你和這個蝴蝶結還真是一樣可笑,好似,你做了裝飾,就掩蓋了你將她綁住的事實。呵。」

郁東神色不變,荀家二叔像是罵在了一團棉花上,透著氣就穿過了那團棉花,絲毫無傷,他笑笑,道:「無論如何,她總該知道,我是為她好。」

這樣噁心的論調。

沉默的乞南難得出了聲,道:「就地格殺嗎?」手中拿出一個物件,不知是什麼。

荀家二叔側眼望去,竟是拘魂之用的物件。

此時,沈汐內心焦急萬分,卻強自鎮定,既然受制於人,定要想辦法脫困才是,這四方鬼君的意圖很明顯,這裏的人都是必死無疑的。

荀家二叔一直被追殺中。

若汲...也是滅門落網之魚。雖然自家滅自己的門實在匪夷所思。

竹七...附帶品一個。雖然自己的也不想承認。

思及此,沈汐道:「我有一事不明,郁東殿下可否解惑。」

郁東微微一怔,這種狀況下,他還會有什麼問題要問自己,旋即語氣輕柔道:「先說,我能否解惑,要看情況。」

沈汐道:「南冥洲一行,郁東殿下的鬼君印,是為了加深我腦海里的封印嗎?」

郁東語帶勉強,質疑道:「你...恢復記憶了?」復又思忖片刻,自我肯定道,「想必是恢復了,如此,衡北,先送西洲少主走吧。」

聞言,屋內幾人臉色驟變,荀歧的表情也立即變得可怖嚇人,喝道:「住手!」衡北握著的利刃剛進了半寸,卻聽得此話,下意識的停下了,不知道是刺破了哪裏,沈汐的血沿着脖頸開始往下流淌著,淋漓扎眼,她像是從齒間擠出的話一般,怒氣低沉地道:「信不信我現在自絕靈台,永不超生!」

衡北面露不忍,握著利刃的手,鬆了幾分。

沈汐喉頭滾動,氣弱卻依舊有禮地對着衡北道:「多謝。」

修行之人最重要的是頭頂的靈枱燈若是滅了,才是真的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輪迴。

郁東一僵,雖然仍舊在微笑,眼底卻閃現一絲暴躁,衡北瞧的分明,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他知道,就是因為沈汐,荀歧才一而再,再而三得以生活下去,或者說有活下去的i想法,這對郁東來說,是底線,是逆鱗,更不可用做理由來威脅。

果真,郁東邊笑邊說道:「么妹長大了,總是會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什麼以後再不相見,」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特大的笑話,竟是放聲大笑了起來,片刻又恢復溫柔,手掌落在荀歧的頭頂,低聲道:「竹暮清,我能殺他一回就能動他第二回。」

荀歧怒視着郁東。

「何況,我有的是辦法保住你的靈台。」

「轟隆!」

「台」字還未落下,雷聲乍響,一道雷光劈在了沈汐的身側,沈汐整個人往身側一斜,瞅準時機將荀歧撲倒在地,可也猝不及防,脖頸上又添了一道新傷,雷光還在屋內肆意的落下,像是有人舉著一把閃光的利刃,在小樓內張牙舞爪的胡亂劈著。

言靈?郁東幾人見屋內橫生雷電,心下也明了,定是沈汐的言靈召喚而來。

荀家二叔眼疾手快,立即撞開乞南,踢飛癸和,扯著竹七奔向在地上滾了幾圈的沈汐。

這一變故橫生,一下就失了控制,好不容易脫困的竹七,驚魂未定之際,竟嘿嘿笑了兩聲,道:「我看過,反派死於話多。」

荀家二叔轉頭扯著竹七,與沈汐兩人背靠一起,方才的驚險使他仍舊心慌,手心冒着汗,卻仍舊故作輕鬆的回道:「何意?」

竹七道:「就是說,要殺快殺,一敘舊,則有變故,」又咽了咽口水,補充道:「話本子上看到的。嘿嘿。」

荀家二叔贊道:「言之有理,多虧了我家賢侄婿...」這兩貨一回頭,見沈汐竟是十分虛弱,血流如注,「賢侄婿!」「少主!」「賢侄婿!」「少主!」「賢侄婿!」「少主!」「賢侄婿!」「少主!」兩人一聲高似一聲,哭嚎極其大聲。

沈汐睜開眼,捂著自己的脖頸,虛弱道:「脫困了,真好,」指縫中血跡斑駁,他頓了頓,說話十分困難,扯動脖頸處的皮肉,總會有陣陣疼痛,道:「竹七,以後自己好好生活,叔,你也是...」

那二人聞言皆背脊一震。

這道,是傷在了要處?

「你們是不是忘了,還有一人在我手上?」面前對峙的郁東微微笑着,身後是幾名鬼使將烏黑的半死不活的龍用刀架著,他依舊眼角帶,語氣彷彿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般,隨意道:「看樣子,原來,言靈要結印這個說法竟是錯誤的,癸雉果真一如既往的蠢。」像是對沈汐幾人勝券在握,不緊不慢的看着事情的發展。

荀家二叔與竹七見狀,立即轉身護在荀歧與沈汐身前。沈汐咳了一口鮮血,將口中多餘的吐出后,笑道:「若汲一直以為我是匹夫無罪,懷玉有罪...咳咳...」他喉間鮮血瀝瀝,咳嗽時有點陣痛,他艱難道:「果...真如此...」

荀歧顫抖着手將藥粉灑在他的脖頸處,可血水實在難以止住,藥粉幾次被血水沖走,她心亂如麻,不一會像是藥粉已經被倒完了,仍舊無用,手足無措的在身上翻找著,沈汐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語氣艱難卻難掩笑意地道:「算了,原本就是撿回來的命。」

竹七背過的身軀猛地一震。

荀歧還下意識的要翻找著藥粉,衣襟也不見原本的純白,都被鮮血染紅了,沈汐半卧在荀歧的懷裏,下意識的一隻手伸手攬住荀歧的腰,將自己與她更貼近些,一隻手極力的攔著荀歧,口中仍舊不停地道:「嘻嘻,現在想想,你說的那塊玉,竟是你...我好高興...你別費心思了,你聽我說,我第一次與竹七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認出你是智園的小丫頭了...好好活着,不為誰,為你自己...」恐怕有些失血過多,頭昏眼花之中竟是見到荀歧的眼角似乎裹着淚,他的氣息似乎比之前還要弱,瞳孔開始有些渙散,喃喃道:「你...花了眼...還是我花了眼...竟是看到你身着白衣踏雪而來...」

公子只應畫見,定非塵土間人。

聲音慢慢弱了下來,直到,毫無生息。

小樓內的雷電瞬間停息了下來。

荀歧將沈汐又摟緊了些,絲毫不介意身上的粘稠腥氣。

竹七背過身影開始痙攣,明明自己也有話想要對少主說,可現下卻只能強打精神與對面的這四人對峙著。

衡北訥訥道:「我不知,他會這樣...」

會這樣突然衝破禁錮,只為了荀歧活着。

忽然,一聲陌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語氣十分暴躁且不耐煩:「這就是你選定的西洲神?你瞅見沒?都快掛了!」

四方鬼君皆都臉色微變,觀望他們神色,來人,疑是舊相識?

竹七因着擔心自己的分神之時,對方會偷襲,遲疑片刻,他仍舊一動未動。身後一黑一白,兩男子腳踏小樓窗邊而入,那白衣男子如觸水溫涼般模樣,看着十分舒心,身旁一身着黑色衣着的男子,臉色滿是不耐,那白衣男子斯文有禮道:「鄙人麒麟,」右手一指,捏了捏黑衣男子的衣角,又放下,道:「身旁玄冥,」黑衣男子嫌惡的將他的手觸碰之處撣了撣,那自稱麒麟的白衣男子頓了頓,似是解釋又似自言自語道:「受荀步追魂符招引而來。」

這人單說荀步,定是無人知曉,說到追魂符...竹七詫異的撇了眼荀家二叔,他無聲的尷尬笑笑,卻聽之前發聲的暴躁之聲又道:「荀步你現在這麼老了嗎?是不是也快壽終正寢了?」竹七雖是沒有回頭,卻也知這聲音大抵是麒麟身旁那位玄冥所說。

原本荀家二叔的笑容已經十分尷尬,聞言嘴角更是僵硬在一個莫名的角度。

這下場面更是莫名,這二人出現之後,四方鬼君始終保持着護衛的警惕動作。竹七暗自警醒,怕他們會來個魚死網破,哪知,那玄冥的下一句不僅沒有讓氣氛更加劍拔弩張,反倒是走向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狀況,

——「白澤去了南冥洲。」

四方鬼君聞言,如臨大敵,顧不得手上那條黑不溜秋的黑龍,瞬間搭起靈橋,狼狽的竄回了南冥洲,沒錯,竹七敢肯定,是狼狽,光看背影就是慌張錯手之相,不知來人是誰竟是讓著四人逃竄而去。

衡北回頭望了一眼地上抱着沈汐的荀歧。

見這四人真的走了。竹七這才放下了一顆心,轉身跌坐在地上,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氣,默然回首,只望着在荀歧懷中閉眼的沈汐,開始無聲的哭泣,最初只是隱忍着,不發出一絲聲音,眼淚不停的落下,人木獃獃地,也不知抹眼淚,任由眼淚洶湧,毫無所覺。他從前那般落魄的離開西洲,不曾哭過,風餐露宿,也不曾,一人流浪那些年,更不知眼淚是何滋味,之前的少主身死,自己心中心緒萬千,更多的是惋惜,氣憤,滿心的捉拿真兇,如今看見少主在自己眼前閉眼,他實在不知該怎麼宣洩此刻的情緒。

彷彿轉眼之間,看到了西洲的茅屋,自己沒日沒夜的站在西洲的門外,屋頂,後院,偷看少主一天一天的長大,少主小時候真的會問好多問題,也很想出去,可自己為了他的安危,總是不願他出去多走...

念及此,倏地一下,他從無聲的落淚變成了放聲嚎啕大哭,不甘心,委屈,難過,痛苦,憤怒,後悔,五味雜陳的情緒在心中不停的翻滾,洶湧澎湃,如果,如果,這一次,我始終沒有答應讓他出了西洲的地界,他是不是不會出事,這樣想着,他默默的化出手中的靈劍。

荀歧也失神的摟着沈汐不言不語,沈汐脖頸間的血已然凝固,她早已聽不清任何人的話。

那黑衣玄冥道:「他們這是怎麼了?」

白衣麒麟道:「恐怕以為西洲這位逝去了?」

荀家二叔也跟着啐了一口,眼角斜斜的地上兩人,數落道:「你倆再這樣,他定是必死無疑的。」

竹七正是傷心之際,荀歧也神魂難知一般,落寞失神。

荀家二叔卻不等這二人再繼續蕭條,忍氣怒罵道:「人還沒死呢!你倆嚎什麼喪!」

荀歧慢慢放鬆沈汐的身體,從他懷裏抬起頭來,臉色已然不僅僅是凝滯,帶着幾分疑惑,幾分戚戚然,喃喃自語道:「是嗎?」方才那麼多血...

竹七一把抹掉眼淚,抓住荀家二叔的手,愕然又興奮道:「叔?」

用的著的時候就是叔,用不到的時候,就是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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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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