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心思
()南宮門前，郭淑環竟已親自相迎，翹首而望。見阿和下了車駕，她連忙走上前去，迎道：「公主隨陛下齋戒這數日，竟是清減了一些，想來是寺院飲食太過清淡了。今日在我這兒可不要見外，裡面已經備下酒菜，盡情盡興才好。」
是啊，齋戒的數日跑遍了大半個漢東，還鬥智斗勇好一番折騰，不瘦才怪了。
阿和笑了笑，道過謝，隨她進門。卻見郭淑環步履遲疑，頻頻張望，因而問道：「娘娘還在等人么？又邀了哪位貴客？」
郭淑環欲言又止，終於問道：「剛才聽說陛下回了，原以為陛下定是要到公主那裡。如今未同來，有些奇怪罷了。」
「這個……」阿和這時也才想起，確實，郭淑環也是他的皇后，他完全沒必要見外啊。她被邀赴宴，他大可以跟著一起來，何必一個人留在泰成宮等她回去呢？阿和忽然想起元祥之前說過的話，「自那事以後，皇兄都很少到南宮去」——想來也有不願來的理由。
那麼郭淑環呢，她到底是真的想為自己洗塵，還是算準了皇帝會來她這兒，藉此相邀陛下？
阿和暗自搖頭，心道，怎麼自己也這般多疑起來，不好不好。
「陛下他說……累了一天，想早些休息，就不過來了。陛下還說，讓我與娘娘盡興一些，免得拘束。」阿和故意曲解了元坤的意思，打了個圓場。同為靖文帝的妻子，也就是名義上的情敵，不過阿和這種不敬業的心態未免很難入戲了。她雖然知道自己的立場，但正因為如此，將心比心，她怎麼也不會對郭淑環說出落井下石的話來，甚至還編點瞎話安慰人家。
郭淑環卻搖了搖頭，有些哀怨道：「陛下只怕是不會再上我這南宮來了，我心裡知道卻還有奢望。」阿和看著她，不知如何回答。郭淑環又笑道：「看我在公主面前說些什麼呢，太沒有待客之道了。公主裡面請，咱們就謹遵聖旨，不要拘束。」
除空置的中宮外，這其他四宮各有千秋。東宮比鄰太和中宮，素以莊重典雅著稱；西宮緊接御花園，庭院錯落精巧；而郭淑環所在的南宮，內飾富麗，雕樑畫棟，尤其這待客的廳堂里，什麼玉如意、金麒麟、瑪瑙盤、珍珠簾盈得滿眼，當真美輪美奐。比較起來，自己所在的北宮也就是現在的泰成宮，真是最為樸素的了。要說優點就是夠僻靜——遠離其他四宮，得了不少清凈；夠開闊——旁邊就是玉鏡湖和演武場，因而她爬樹遠眺時風景相當不錯；夠樸素——如果這個也算優點的話……
阿和忽然覺得自己的泰成宮內的裝飾才是最具北國特色的，比如那牆上掛著的鹿皮、花瓶中的孔雀翎，以及一副掛在書房的弓箭，多麼簡潔且……省錢啊……比較起來，這三宮皇后住的，簡直堪比大吳的那些后妃們嘛。
阿和頓時想到，陛下對自己，還真挺摳門的。
不過，她似乎也並不喜歡把他下賜的那些東西擺得到處都是。
她的寢宮、書房甚至簡潔得不太像是女孩子的房間——元坤有次如是說道，阿和笑答：原來在王府時就是這樣的。
郭淑環見她仔細打量周圍的擺飾，解釋道：「這裡有些是家人送的，民間叫陪嫁；有些是自己當姑娘時就用的，帶著身邊算個念想；還有些，是剛進宮時陛下賜的，有時看看，就好像陛下還未曾疏遠自己。」
阿和心中不禁想起，自己帶來的陪嫁幾乎全是禮部和北燕朝廷協商敲定的，她又能帶來什麼念想呢……
不，不必了。明知此行再無退路，何苦還給自己留個念想呢，徒增憂思而已。
她們都一樣，背負著不同的期許和命運，只能義無反顧的前行。
「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郭姐姐又何必太過介懷呢？時間還長得很，還得我們自己會玩、會樂、會打發才行。」阿和略帶天真之色地說了這句，眼底卻是真摯的勸勉。
郭淑環愣了半響，又喃喃重複了一遍阿和引用的詩句，便如同頓悟一般笑道：「公主大才，只這兩句便解了人家多日的苦惱。不如高卧且加餐，不錯，今夜乃是為公主洗塵，咱們滿酒滿飲，淑環先干為敬。」說罷，真的幹掉了杯中酒。
北燕用的酒杯可不比南方的酒杯袖珍靈巧，一口一杯。這北燕的酒杯多是琉璃、犀角制的方尊，一杯足有二兩，且酒香甘冽，後勁兒十足。這一杯爽快乾掉，足見郭淑環心中的幽怨已散。
阿和也幹掉了杯中酒，以示誠意。
這是她第一次稱呼靖文帝的其他后妃為姐姐，以前她總覺得太過做作彆扭——親如姐妹？算了，還是形同陌路更讓人自在點。但是今天的郭淑環似乎有些不同，沒了在太後面前的恭謹和對瑩玉的強勢，今晚的郭淑環似乎哀怨柔弱了很多。她對皇帝的感情不言而喻，而對眼下最為「得寵」的泰成皇后，她的和善謙恭都帶著幾分刻意的討好，讓人不禁心生憐意。
何苦難為自己呢？
初更時分，阿和起身告辭。郭淑環知道陛下還在泰成宮中，也不敢多留，親自送她上了步輦。臨別時，這位南宮皇后說道：「今日多謝公主贈言。改日有暇，再請公主來南宮賞玩，公主可一定賞光。」
阿和道：「多番叨擾，真是過意不去。下月桃花開時，請娘娘品嘗吳地特製的桃花釀算作答謝。」
郭淑環喜道：「一言為定。其實公主不必與我客氣，剛才您叫我一聲姐姐，我這心裡十分歡喜呢。」
阿和忽然臉上一紅，對她笑了笑沒有再回答。
回宮的路上，薛尚宮坐在阿和的身邊，忽然發問道：「公主此番是打算與南宮交好？」
「我不是說了么，我不想跟任何人交惡。」阿和覺得頭有點昏沉沉，好像有點喝多了。
薛尚宮道：「公主似乎對郭皇后親切了許多。」與平日里的能躲就躲大相徑庭。
阿和想了想，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兩三句安慰之辭，將心比心而已。」將心比心，萬一她也有這樣低落哀怨的時候，如果也有人能好言勸慰幾句，說不定會好過很多呢。
薛尚宮道：「公主心中有計較便好。畢竟后妃之間划派相爭也不少見，敵友之分也許就在一念之間。」
阿和笑道：「不了不了，我還是高高掛起。我愛清靜，你看我說要送郭皇后桃花釀，卻沒說請她來泰成宮品嘗。到時派人送過去就算回禮。」古樸偏僻的泰成宮，最大的優點莫過於這個清靜了。
阿和想著，這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