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豆5

岩豆5

烈日撒向乾裂的大地,花朵兒耷拉着腦袋像是在低頭沉思,蟬鳴迎來了這個暑假。

談羽休整一段假期,他便帶着壺壺,小忘年離開了長南來到岩豆鎮。

相對來說,長南市中心較熱,一路來到岩豆鎮的林蔭大道,涼風習習直撲進車窗,壺壺歡呼起來,「我與涼爽只差一陣岩豆鎮的風……」

「岩豆鎮真是個好地方,談羽,你怎麼要跑到喧鬧的市中心呢?……」

小忘年在旁邊打斷談話並且瞅了壺壺一眼,「你真笨,我們大中午從長南出發,自然是炎熱天,現在太陽快回家了,肯定涼爽了。」

「小忘年說得沒錯呢,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壺壺順着忘年的話糾正。

車駛過大道后,進入一段蜿蜒崎嶇的花路,兩道路盛開的鮮花甚是爛漫。穿越了花海則是一棟棟的青瓦房,一棟小距離著一棟,房型都是一排統一,四周的綠化襯托著靜謐,偶能聽到鳥鳴山澗,置身如此仿若是世外桃源。

「哇,談羽,你的老家不是一般的漂亮。」壺壺手趴着車窗眺望,「這些房子的形狀為什麼都是統一的呢?」

「那是從山角旮旯喬遷出來,政府幫建的房子。」談羽回答。

壺壺一臉的羨慕,「嘖嘖,比市中心的高樓大廈還要漂亮。給人的感覺很清幽,我喜歡那種紅牆綠瓦,很像民國時代的大闊人家的建築,我最喜歡的是北京的四合院,可惜都被高樓大廈取代了……」

壺壺一大堆噼里啪啦,談羽沒有怎麼仔細聽,小忘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倒頭哈哈大睡,嘴角口水直流。車上變成了壺壺的歡喜天堂。

再過一會兒後車開進了一家兩戶樓層的小院。

壺壺跟着他們一進門就先看見了那片綠油得發亮的爬山虎,藤條爬滿了那片青瓦,幾乎要圍攬住了前面的那座藤木鞦韆架。

鞦韆架,這是很多悠閑人家必配的恬靜玩意。壺壺過去嘻哈地搖蕩了兩下,它晃了很久,像是一直等人來。

壺壺喜得在他們家的院子上逛下逛,豎起拇指直嘆:「你家的小院子很漂亮啊!綠化也不錯。」

轉了兩圈之後壺壺在一株涼快的樹蔭下乘涼,一抬頭視線里躥進一株蔥鬱的木棉樹,枝幹粗得需要三個人來圍。壺壺瞧了瞧四方疑惑問:「談羽,你家怎麼只種一棵木棉樹呢?又不是沒地,你瞧那片空地,可以種一排呢。」

談羽搖搖頭:「不太喜歡,落花腐爛的時節會招小蟲子,落絮的時候有點煩,飄得到處都是棉絮。」

「我有個同學很喜歡木棉,她就不會跟你一樣想那麼多,你太嚴肅計較了。要笑一笑!」壺壺說完把他冰冷的臉龐捏出了笑臉的形狀。

談羽沒有什麼表示,開了後背箱把行李拖出來安排房間。

「忘年跟我的房間是一直有的,忘年隔壁有兩間空房,你住最右邊那間。」

壺壺聽了後轉去房間看裏面的佈局清秀普通,心裏頭正合了意,但是看見旁邊隔了一間空屋,壺壺想去看看什麼佈局時,談羽阻住了她扭門鎖的手。

「這裏不要進去。」他冷冷地說。

壺壺嘿嘿一笑,「為什麼呢,難道你家還有鬼屋?」

「不吉利。」談羽冷冷出口,彷彿若有其事。

壺壺聽着神秘叨叨的,一下子沒有理解過來,她知道談羽受過高等教育是不可能會這樣迷信的,心猜會不會是跟小忘年的母親有關,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原因了。她也只能「懂事」地不再追問。

聽小忘年說他有爺爺,壺壺原本以為到了岩豆鎮就會看到他的爺爺,考慮到老人家思想保守迂腐,壺壺妝素顏朝天,連最涼爽的超短褲也沒有穿,但是院子裏伶仃地沒有一個生人。整體看來很有「小扣柴扉久不開」的韻味。

「談羽,你爸爸呢?」

談羽回答:「他不喜歡住在這裏,人老了特別懷舊,所以一直帶在他長大的鄉下,嫌這裏沒有一個要好的伴。」

小忘年一聽見爺爺就跑過來拉爸爸的手說:「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爺爺呢?」

談羽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抬眼看了一下壺壺,似乎是在徵求她的意願,又好像是在問「你準備好了沒有」的意思。

「你瞧我幹嘛,我不是你拐來矇騙來的姑娘。我雖然人小點,但是腦子不會蠢到被人拐,再說你的面相也不是拐賣良家婦女的人啊!」壺壺總是拿他們兩個的年齡差距打趣。

而小忘年一句話也聽不懂,又搖了一下爸爸的手:「什麼時候去嘛?」

「路有點遠,今天去肯定是來不及了,要不歇息一晚再去吧。」

壺壺呵呵點頭,「你可以把『要不』兩個字去掉,我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隨你去留了。」

談羽嘴角揚起轉過身去,再轉回來的是一張冷然的臉龐。壺壺都沒有關注到他細微的動作。

從長南過來,他們還是帶了一些食物過來的,也沒有到鎮上去買的必要,所以壺壺有點遺憾,心想這個鐘靈毓秀的小鎮養出的米菜一定比長南可口。真想去菜市場挑一回菜呢!她轉進廚房以後看到那裏放着的菜籃子想法就更加濃烈了。

她試着提了提菜籃子,竹條編織得輕巧精緻,只是花樣跟手工她不是很認得,但是知道市面上不常見。猜想是手工編織的並非購得。她拎到談羽身邊問:「那麼漂亮的菜籃誰編的呢?以前又是誰經常拎着它去菜市場呢?」

「我爸編的,我家保姆去菜市場便用它。」談羽正在低頭剁肉,碎骨濺得四處飛。他看也不看菜籃就回答,這個菜籃一定具有唯一性跟紀念性。

「靠,日子過得真舒適,這麼兩巴掌大的宅子也要請保姆!喏,明天就由我這個保姆拎着它去菜市場收穫一圈。」

「用不着去市場買菜…」

談羽話還沒有說完壺壺尖叫:「不去市場的我們要餓死,你從冰箱搜刮帶過來的肉菜夠兩頓。我還想看看這個地方種出來的菜多新鮮呢!」

「不新鮮,你別想了。」他緩緩回答,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話多次被人打斷。

壺壺嗤之以鼻,「我才不信呢!這裏的菜不新鮮就沒哪裏新鮮的了。」

「我騙你幹嘛,騙你又沒有肉吃。」談羽臉上雖然還是緊繃着一張臉,在壺壺聽來卻是半開玩笑。

壺壺嘻哈說:「我的大廚啊,你等會不就有肉吃了嗎?」說完特地用手指抹砧板上的豬油揩在他的左臉。

小忘年走進廚房剛好看見了這一幕,也順道跟壺壺一樣的操作抹父親的右臉。

兩個人「沆瀣一氣」,惹得談羽猝不及防。壺壺跟小忘年都呵呵笑了,他倒正經地說了一句「別鬧!」然後拿手袖擦了一下兩邊臉頰,由於他穿的外套是黑滑面料,他放下手臂時隱約看到一個指甲大的油漬光亮惹得小忘年跟壺壺又發笑了。

談羽推了一個桶過去,「去前面找口井把水缸打滿。」

佈置了項體力活,壺壺一下子懵了,「這麼窮的嗎?連自來水也沒有接嗎?」說着看到了一個水龍頭,一扭開就是嘩啦啦的水,彈在地面上爆出了瀑布的水花。

「喂,這是不是有水嗎?」

「別問那麼多,叫你去就去。」

壺壺提桶走到院子裏,傻巴巴地四周望談羽口中的水井。對於生長在城市裏的壺壺來說,她所看到的井都是通過其他渠道,圖片或者是電視劇上。當她遙望那口井時,雖然口上蓋了個木蓋,她還是一眼認出並且走近。井邊長著一些翠綠的青苔水草,看樣子很是滋潤了。周圍並未鋪水泥,一小段黃泥路更顯得天然質樸。

搭配着他家的素樸小院,壺壺彷彿這一刻似曾相識。這種似曾相識是從別的記憶反射出來,又仿若在夢中。使得壺壺越對這個小鎮添了好感。

井邊不像民國時候設置專門提拉水桶的轆轤,只有一隻栓了長繩的鐵桶,要靠人力去打水。壺壺弓著身體慢慢把吊桶放到井裏,等桶貼到井面時卻變成了不倒翁,壺壺一個勁歪拽著繩子,它就偏偏不倒下,拉起水桶反覆再放,讓人崩潰了。

拿手機上網查攻略時,沒個結果。她心想這個搜索定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壺壺又重新傾斜著吊桶放下去,看見水逐漸淹沒了水桶她才收繩。提上來滿滿的一桶,嘩啦倒進另一個桶里,別提她多自豪了。

可是背後有一陣笑聲響起:「哈哈,你真笨,半天才撈了一桶水!我還以為你掉井裏了!」

壺壺不轉過身,繼續撈下一桶,賣力地提上來說:「給你個小屁孩上陣,我對不認識的東西能一下子摸熟啊!」

小忘年昂首走過來,欲要拎拿舀滿的水桶,結果折騰不動反倒讓水桶在不平的旮旯地面上絆了一跤,水立刻向四處蔓延過去,嘩嘩流進草地樹根里。

壺壺停下手中的吊桶回頭看,遇上小忘年的啞然無措的小臉龐。

「喔,談忘年,你犧牲了我的戰利品!」壺壺尖叫。

小忘年故技重施,噔噔地跑出水面進了廚房裏,他叫:「爸爸,那個女人把水桶拎翻了。」

壺壺無奈地仰頭望望四周,此時真想看見樹的哪個角落裏安放着一個監控器。

她還沒來得極清理事故現場,剛拿起那隻傾斜的水桶,小忘年就拉着談羽過來「親眼見證」了。

「爸爸,她浪費了好大一桶水呢!」小忘年真的是撒謊撒習慣了,一嘴皮子練得比刀鋒還要滑溜。

壺壺無奈地朝談羽望了一眼,心說:「這回只真的是『禍水東移』了!我能怎麼辦!」

什麼話也不需要說,一個眼神就能詮釋了一切。也不是知道是壺壺長了一張「冤枉臉」還是談羽是個包青天。小忘年很快就被揭穿了。以他的年齡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下去,壺壺不是被他拉來背鍋的。

談羽問:「小忘年,你喜歡看《名偵探柯南》嗎?」

小忘年以為父親詢問的原因是要給他看電視,歡喜地點頭眨眼。

「你知道柯南為什麼能破案,揪出幕後的每個兇手嗎?」

「因為他聰明啊!從小就是個天才!」小忘年開心地回答。

「不,每個人都不是天才,沒有人生來是聰明的。都要靠後天的培養發展。柯南聰明的首要原因是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其次是靈活的思維。兩種運用到一起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質。」談羽有條不紊地敘述。

壺壺覺得談羽要為她沉冤昭雪了,在心裏頭對他豎起大拇指。

小忘年做賊心虛,垂了垂臉色。

談羽認真地望着兒子,「忘年,給你一次當柯南君的機會,你怎麼找出誰才是翻了水桶的那個人?」

小忘年的臉越發抬不起頭,眉眼都快和地面平行了,揣著小心思怦怦不安。什麼話也沒有回答,知道爸爸又嚴厲地重複了一遍,忘年才抬起小臉說:「我不知道,什麼也沒有發現,只看到漫了一地的水。」說完挪動了一下小腳,因為他的鞋子已經被水打濕了,小腳肯定不舒服。

談羽走到旁邊撿了一小根竹棍,點着泥面上的淌水腳印說:「你沒有看到這一連串的小腳印嗎?這串小腳印一路走向廚房方向。而另一上方有幾小步大人的來回腳印,方向朝向井口。這串腳印是剛剛我來的時候看見你呂阿姨撿水桶,如果真是呂阿姨撞翻了水桶,那麼撿桶的時又怎麼會有來回的腳印。」

小忘年小聲地「嗯」了一聲,承認又不承認的意思。

談羽又指著小忘年的腳補充:「你的鞋都濕透了,褲腳也被水濺潑濕了一小層。」

小忘年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賭氣到連晚飯也不吃了。

一桌飯菜上只剩壺壺跟談羽兩個人,壺壺嘗到一樣的飯菜今晚特別可口,她才知道談羽讓打井水的原因,井水比起自來水甘甜得很呢!巴不得把這口井挖到長南去。

只是這麼香甜的飯菜小忘年卻閉門不出,壺壺建議說:「要不去叫小忘年下來,如果他實在不肯來的話把飯菜端到他房間里也行。小孩子正長身體呢,少吃一頓少長一厘米。」

「不用,就是這樣慣着他才不知道天高地厚,少長一厘米也省的浪費一碗飯菜!」談羽起身又添了一碗飯,看到壺壺拿着空飯盒過來就拿開了她手上的飯盒。

壺壺真是不滿這個當父親的人,「喂,『虎毒不食子,人窮不餓兒』,更何況你還不窮呢!」

「前一句聽過,下一句是你瞎編的吧,多少窮人家的孩子餓死了!」

壺壺心想,你有身份資格「虐待」兒子,我可沒有這個膽量。

她又重新餚了飯菜巴巴地端到小忘年的門口敲門。

「忘年,忘年,開門喔!」

他隔着門縫回答,「我不吃!」

壺壺吸了一口氣,覺得此時端飯菜的自己真像供著老祖宗。說得不好聽點就是低聲下氣地賠笑臉。

「不吃你就長不成跟你爸爸一樣高了!大腦也發育不健全,以後比我笨怎麼辦?」壺壺跟他待了那麼久,總算能找到重點激將了。

她才剛剛說完,咚咚的腳步聲就知道下一秒門要開了。小忘年很跑步時喜歡故意發出刺耳的聲音,好像天地之中唯他獨大。談羽為這個說了他多少次,他總是聽不進去。

壺壺朝他嘻嘻笑,把飯遞過去。

小忘年接過飯後一關門咕嚕跑了回去,一聲道謝也沒有。不過,沒給壺壺一個白眼算是不錯的了。

在呂冰壺的成長世界裏,身邊總是圍繞着富麗堂皇的顏色,算不是大拇指級別的闊戶人家,也是食指級別的飽腹之家。從來沒有下過農村的壺壺來到岩豆鎮這樣的小地方就覺得已經是農村了,這次跟着談羽來到了他父親所在的鄉村,如果岩豆鎮算是小康社會,從岩豆鎮下了鄉才是實等實的農村面貌。

壺壺跟着他們下鄉,被折騰的第一件事是路況問題。

從岩豆鎮到鄉下,一開始闊達的道路還坐得喜滋滋,拐進了山路后越來越顛簸,後來經過了一小段石子路便到了目的地。

「下車吧,這條小路車開不過去了。」談羽說。

壺壺一下車看到的是周圍蔥鬱的竹子,參天地擠在一處,隱蔽了大半的日光。小忘年熟路,一跳一跳地跑在前面,壺壺跟談羽稍微落了后。

「哇,這地方是竹林嗎?竹子跟叢生的野草一樣扎堆長,白天走在這裏估計還得備一個電筒。」壺壺開個小玩笑,還真打開了手機的小電筒,但是什麼光都好像照不出,又覺得多此一舉。

談羽則在旁邊低頭小步小步地走,螞蟻都快被他踩死了。壺壺轉身過去時才發現他看起來已經很疲憊了,畢竟路途挺累的。壺壺再往前看小忘年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身影,她便回過頭等談羽說:「你兒子不見了。」

「他不會不見的,他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在這裏學走路,對這裏熟悉得很。」

壺壺又笑問:「還要走多久?」

談羽累得弓背把手扶在膝蓋上,抬頭指著前面的那座山說:「我們走了兩百米而已,路程才剛開始,你看見前面那座山沒有,我們還要從那裏翻過去。」

壺壺順着談羽的手望過去,那座山欲與天公試比高,她直呼:「哇,那你把車停在這裏幹嘛!」

壺壺想不到談羽口中的「那座山」只是開個玩笑,只是談羽太正經了,說句玩笑臉上也裝得若有其事。其實他們現在已經到了目的地,直到小忘年拉着爺爺出來迎接他們,壺壺才知道談羽剛才撒的謊。

小忘年的爺爺已經是白髮蒼蒼了,壺壺望過去的時見他還能站直挺著腰板。老人家硬朗得很,想必這山清水秀的竹林功不可沒吧。

談羽雖然嚴肅得開不起什麼玩笑,但是他的爸爸反差很大,他一看見壺壺就問談羽:「你今兒個帶了個好兄弟回來啊?」

壺壺還沒有反應過來小忘年就在那裏樂得笑起來,她才發現小忘年又掉了一顆乳牙。

可因為老人家的話壺壺差點要當場暈翻。老眼昏花的頂級程度是男女分不清嗎?卻側面反應了另一點,談羽還沒有把壺壺的身份跟父親說。

認錯也不奇怪。

再說壺壺今天穿的衣服很中性,更何況她還沒有開口跟那位老人家說過話。她心回答:「我不是你兒子的兄弟,而是你兒子的媳婦。

對老人家說太直白的話,壺壺都有點說不出口。

「老爺爺,我叫呂冰壺,他們都叫我『壺壺』您這樣叫我就可以了。

誰知那位爺爺耳朵不靈敏,笑着反應:「原來是個小姑娘啊!夜壺?夜壺?怎麼會有人起這麼搞笑的名字。」

壺壺想暈在地上永不蘇醒。

小忘年早在旁邊哈哈大笑,談羽則轉了臉過去抿嘴后糾正:「爸,不是『夜壺』,而是『夜壺』的『壺』疊字。」

壺壺聽了談羽的解釋又被扎了一刀。

也許是老人家不明白什麼是「疊詞」,聽見談羽說了兩遍「夜壺」就確信地說:「是『夜壺』沒錯啊!」

壺壺連忙說:「您還是叫我『小呂』吧!」

「這可好聽多了!」老爺爺說。

壺壺跟着他們來到談爺爺家,那也是一家很寬闊的平民房,門口還搭了一棚葡萄架,離葡萄成熟還差不多十幾天的時間,鼓起的葡萄吊串在半綠半紫的綠葉間,叢葉密得盛過了葡萄,遠遠望過去像是綠葉被揍腫了。

壺壺開闊了視野朝遠眺望,這裏的人家都是紅磚白牆,現在剛好到了生火煮飯的時間,一家家煙囪里竄冒着揮之不完的縷煙,還有黑煙里炸出點點小火星,熄落下來像隕落的流星。

靜下來還能聽見雞鴨鳴叫的聲音,壺壺開玩笑說:「你們這裏的公雞怎麼一點時間觀念也沒有,該不會是進口公雞報的西方時間吧!」

談羽聽見了憋著笑說不出話。

小忘年說:「它不是報時間,是餓了等吃的呢!」

而談爺爺則說:「是在嚎春呢!」

壺壺很是佩服談爺爺的話,人老了真是什麼都敢說。談羽努眼色示意了一下父親,臉上很不開心的模樣,得虧小孩子聽不懂。

她心想,談羽跟他爸爸不一樣,談爺爺還能開得起玩笑。不過按照那個玩笑來看,談爺爺年輕時定是個風流人物。

壺壺看到談爺爺的屋子四處都掛着是竹條織的背簍,籃框之類的編物,平房上還可以看見晾曬的竹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談爺爺是以這個營生,這種手藝也只能在農村裏看到了。壺壺一下子知道在岩豆鎮上的那個小菜籃是怎麼來的了。

她指著掛成一堆的編織籃趣笑:「我估計這地的竹子過不了幾年就禿了,都變成了籃子給你們裝肉盛果呢!」

「你天天喝水怎麼沒見海水被你喝乾了。」談羽又拿正經的話把她的話反駁回去了。

壺壺切了一聲,抬杠回答:「那你天天花錢,看你的錢會不會完!」

「不會完,我爸爸可會掙錢了!」小忘年在旁邊插嘴。

壺壺不接話了,走進屋子裏視線被吸引到一面橙紅的牆面,她差點以為那曾橙紅色是壁紙,看清楚了原來是獎狀。也難怪壺壺會看錯,小時候她摸過的獎狀不用指頭來數,只有一張鼓勵獎,孤零零在貼在潔白的牆壁上,過了一段時間慢慢地脫落下來,後來就不知道去了哪裏。

再來看看這滿牆歷史年代的獎狀,跟壺壺很有對比性了。她睜大眼睛望着獎狀,輕聲念出來:

「談雨,三好學生獎」

「談雨,期中考試一等獎」

「談雨,期末考試特等獎」

「談雨,運動會長跑一等獎」

……

為什麼是「談雨」而不是「談羽」呢,難道談羽還有個妹妹?那也用不着起這麼相近的名字吧。莫非是雙保胎?可是也從來沒有聽他說他有拿個兄弟姐妹啊!

壺壺正納悶,談羽提着一個菜籃子來找她:「呂冰壺,走。」

「啊?去哪裏?」

「菜地。」他邊說邊轉身。

壺壺一聽說菜地,起了新鮮勁,忙歡喜地跟了上去,「等等我。」

以前壺壺去菜市場就彷彿進了一次菜地,這回是真正地走在菜地里,經過那些菜地的時候很多菜她都叫不出名字,便纏着談羽問這問那。最好笑的是紅覓菜旁邊長的綠色覓菜,壺壺自小沒有離開過長南,長南的菜市場上也沒有出現過綠色的覓菜,便指著問談羽:「那個綠綠的菜跟紅覓菜很相像呢,是不是紅覓菜沒有發育成熟呢?」

「那個是漢菜。」在農村生長的談羽習慣把紅覓菜稱之為漢菜。

而壺壺不知道,以為漢菜跟紅覓菜是兩種植物,她則以為是發汗的「汗」,理解說:「那還得了,吃了這個菜汗水是不是要流出一菜盆子了。」

談羽皺皺眉頭,對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壺壺感到無語,「你不是說它們很相像嗎?你怎麼不知道它們是同一家呢?不過我們也是吃紅色的,綠色的一般都是拿來喂家禽家畜的。」

壺壺的腦筋一下子開竅,為自己剛才猜想的「發育不全」笑到五體投地。

「說到這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談雨』是誰呀?」

談羽愣住了眼神,「我不就是談羽嗎?」

「獎狀上的『談雨』。」

「那是我啊!」談羽說。

壺壺差點笑得掉到了田埂,直身說:「我以為是你的哪個雙胞胎妹妹呢!」

「沒有,我是獨子。以前我的名字是下雨的『雨』,後來我改成了『羽毛』的『羽』。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

他們說着走到菜地里,四周綠苗苗的蔬菜很有竄勁,彷彿是仗着這山清水秀的地質,在大炎熱的夏天裏一點也不焉萎。旁邊的青脆的稻穀開始彎了腰,清香融進黃昏里,欲將把稻穀染成了金黃色。

「嘿喲,小羽,你女兒都那麼大了!」前面一個扛着鋤頭的老婆子走來笑喊。

下一秒壺壺木訥了,第二秒搶白說:「阿婆,您好呀!我是他的女朋友呢!」

那位阿婆顛着腳步越走越近,對壺壺眯着眼色說:「喔喲,小羽,你什麼時候會騙人家小姑娘了。」

談羽微笑回答說:「沒呢,不敢。」

壺壺偷笑后也幫腔:「您這麼把年紀了,牙口真硬朗,不怕說笑話磕掉牙。」

那位阿婆笑笑後走過了,臨走前還說談羽缺什麼菜的話去她的菜園子拾搗回去,話說得很有人情味。壺壺跟談羽拔了滿滿的籃子菜后,她跟在談羽後面走回去,腦子裏瞬間有了那句「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意境。

談爺爺是個很好客的人,壺壺同談羽待了鄉下一個晚上,小忘年晚上纏爺爺一起睡,談忘年平時都不跟爸爸撒嬌,而一直依偎在爺爺的懷裏,談爺爺也是對小忘年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壺壺終於知道談忘年的「王子病」是怎麼養成的了。

次日,他們離開的上午,談爺爺一早從菜地里拿了好多菜回來,還拿了臘肉把談羽的後備箱塞得滿滿的。他們下了一趟鄉,搞得像是大豐收了一場。

回程的路上,小忘年因為昨晚跟爺爺聊得太晚在車上補覺,壺壺瞅了他一臉,圓潤的臉壓迫在車臂上都快擠壓成了燒餅。壺壺笑呵呵說:

「這一次終於見證了『後背箱的愛』,你瞧你兒子被你老爹餵了一頓,消化了一晚上跟長了十斤肉似的!怪不得你不讓我去逛菜市場,原來是可以來這裏撿不要錢的啊!」

談羽在駕駛座上,壺壺看不到他的微微笑,只聽見他說:「不是免費,人家都說我是『鑽石王老五』,怎麼可能會缺這點菜錢喲!」

壺壺第一次聽他說話帶了個「喲」字,開心地又挑話問:「哎,昨晚那個菜地里遇見的阿婆真的很搞笑呢,他說我是被你拐來的!既然你是『鑽石王老五』,怎麼會被人覺得誘拐良家婦女呢?」

「農村就是這樣,你不知道光棍很多嗎?尤其是我這樣的年紀。」

「哈哈,可是你不一樣呢,整個醫院都知道是我倒追的你。」

「難道不是因為我的錢嗎?」

壺壺看不到他說這句話的表情,但是聽談羽的口氣很正經,她揣測不出是幾分正經,但是這種話很容易讓人膈應。壺壺有點聽不下去,差點要從車上跳出來證明清白了。

「喂,談羽,有錢了不起啊,我家不比你差好吧,再說我還是城市戶口呢!」壺壺語氣不是很好,扯著嗓子提高了分貝。

談羽明顯是被嚇到了,一個急剎車慣性,鬧得小忘年都驚醒了。

「我開玩笑的,反正也不是很會開玩笑,你就裝作沒聽見吧。」他淡淡地說完后回頭望了壺壺一眼繼續開車。

壺壺微微懊惱,明知道談羽不是很會開玩笑,為自己剛才的小題大作有點後悔,撇嘴說:「誰叫你這麼刻板,開個玩笑都像說正經話一樣。」

小忘年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看見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后抹了抹嘴角,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壺壺睡覺。

談羽往鏡子裏看了看繼續睡覺的小忘年,嘴角上揚,「你不困嗎?你眯一會兒等下到了服務區我再叫你們。」

「沒事,我走的時候喝了你爸爸泡的一壺龍井,腦子裏頭好像有成千上萬的細胞一起活躍。」

談羽沒有說話,壺壺又笑說:「說到茶,我剛剛看見你爸爸的茶杯,杯壁髒兮兮的,我在網絡段子上看過那種臟是故意養出來的,叫什麼來着我忘記了。很多人會不知事地把它洗了,可我就沒有,但是你爸還是被我氣得不得了,你猜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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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袍子君休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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