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望山上（6）

刮遍上海灘大街小巷的風，也必定刮到了布穀鳥丈夫的耳朵里，但他聽了后，根本就沒當作有這回事――打死他，他也不相信。#本章節隨風手打SHOUDA8.com#

那天，他在晚飯時的餐桌上，端著酒杯一口又一口地喝着，自嘲的聲音伴着漲紅的臉，半真半假地，半說半唱地，半瘋半痴地嚎著：

「市長，什麼，市長會要你做情人？夜裏出太陽，猴子出把戲？誰會相信啊？無厘頭啊？搞笑啊！連我看了都嫌噁心的女人，市長會要？把我的腦袋腌成豬頭我也不會相信，市長是什麼人啊？有大把大把的錢，有大把大把的女人，都是大美女噢，象電視里的，象雜誌封面上的，不是長得像你這種大餅臉的，從咱們家門口一直可以排隊排到外灘黃浦江邊市長真得要你，我百分之百成全他----這是我的光榮，我的驕傲，我的自豪，全世界只有一個的大都會市長，要用我用過的二手貨女人做我的下家，我的接班人，哈哈要麼他是個太監。」

布穀鳥被丈夫惡毒的語言說得心裏又愧，又羞，又恨，又惱，又內疚，但她不敢出聲，也不敢反駁，只是報以淡淡的，憂鬱的，充滿鄙視的一笑，把無限惆悵與撕裂的痛苦留在內心深處。

不僅是布穀鳥的丈夫不相信。連北京中紀委派來的「蘇世倫專案組」的調查人員也不相信。這些手執上方寶劍，諭旨在身的查案高手，查過的高官情人不計其數，見過的光怪陸離的*之案難以記住。但有一條，他們所見過的像蘇世倫這種高官職務的情人，甚至比蘇世倫職務低得多的官員情人，基本上都是才貌雙全，藝色俱佳的年輕女人。雖然，那些女人未必一定都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但至少都有着媚功媚態，有着媚情媚勁，有着溫情柔語，充滿成*人的強烈肉體的誘惑，能讓那些好色貪慾的官員意亂情迷。或者，也會是既有着女人的騷情妖嬈，也有着出色的政治頭腦與政治手腕情人

可是，當布穀鳥被傳訊到他們的面前時，專案組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會是被人揭發的蘇世倫的情人！

已近中年的布穀鳥，毫無姿色的臉龐乾枯憔悴，目光沉重暗淡，衣杉尋常簡單，嗓音也哭得失聲沙啞――他們從沒聽過布穀鳥在節目里的聲音。#本章節隨風手打SHOUDA8.com#

他們全都迷惑不解，納悶無窮。堂堂上海灘，美女如雲，*似林，有貌，有容，有身材，有修養，有文化的女人抬頭可見，俯首皆遇。難道一個代理市長找的會是她？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是一個普通的街道幹部也不會找眼前的這個女人做情人的

再說了，蘇世倫與這個叫布穀鳥的播音員之間的「情人」關係，他們都只是聽說，手裏沒有確鑿無疑的證據，最直接的，最有價值的證據，也就是來自於浦江電台台長提供的一份揭發信。更何況，他們對蘇世倫的「桃色緋聞」並不感興趣。他們對蘇世倫所有的調查中證明，蘇世倫並不是一個灌滿桃色緋聞的代理市長，恰恰相反，卻是一個多年來在生活作風上能夠潔身自好的代理市長。他們之所以要傳訊布穀鳥，目的就是希望能從蘇世倫「情人」的身上打開一個缺口，以便找到更多的「政治與經濟的犯罪證據」。可是，在這一點上他們很失望――布穀鳥的出現讓他們失望，在調查布穀鳥與蘇世倫的來往時，他們更是失望。他們發現，蘇世倫與布穀鳥之間沒有任何一點點政治上的金錢上的交易和不法私情，連蛛絲馬跡也沒有。因此，他們立即作出了一個決定――他們自認為是公正的，愛護人的決定：通知上海有關部門，解除對布穀鳥的調查，恢復布穀鳥的播音工作。

就這樣，布穀鳥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節目中。

屈辱的，被人鄙視的日子就這樣在想像不到的奇怪中結束了。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對她來說，是一生最漫長最難熬的時光。但是她不後悔，不內疚，不思悔改。經過這件事後，她堅強得多了。她不會像最初的日子裏，曾經幾次想到要去死――她實在無法接受屈辱歧視的現實。一死了之，全部都消失了。在她被帶走接受調查的臨行前，她對女兒說是要去很遠的地方出差，也許要很長很長時間――她真得害怕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女兒說：

「媽媽，你早點回來，我等你。我每天晚上都回會在收音機邊上等你的」

她害怕自己死了，女兒真得一直等她，可再也等不到她。

丈夫沒有等她，和她離婚出門走了。

又苦又難的日子，她終於熬過來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能熬過來的原因――那天與中紀委調查人員的談話后，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很屈辱，很傷心，沒有自尊。但是，蘇，他更屈辱，更傷心，更失去自尊，他是從天堂墜入地獄自己不能死，要像他一樣堅強。自己如果死了，會給他帶來更多的災難和不幸，自己要堅強地活着，並且和他一起分擔這屈辱，這痛苦和這暴風驟雨。

她被剝奪了她一點也不喜歡的音樂總監的職務，又以集中精力，搞好自己的節目為理由，削去了她的首席主持人的資格，讓她又重新成為一個毫不起眼的，平凡的，冷落的普通主持人。當然，依舊還允許她主持《經典時刻》節目。

即便人的腳步是起點與終點的重疊，生活也從來都不會簡單的劃出一個圓圈。

聽眾們都驚異地感覺到：今天布穀鳥主持的《經典時刻》，已不是昨日的《經典時刻》。

是的。布穀鳥象一隻涅磐后的鳳凰，她依然是她，但又不完全是她。她的心靈，她的情感，她的生活，經歷過了人生真正的經典時刻。

許多細心的，熱愛她聽眾都在給她的留言中說，重新歸來的布穀鳥變了，她的聲音更增添了幾分沉重的憂傷和深沉婉哀，她所選的音樂更加凄美入心，更加纏綿悱惻，更加寬廣激蕩。而布穀鳥更是欣喜地發現，她的聽眾沒有譏笑她，沒有冷落她，更沒有離開她，而且更加關心她，鼓勵她，支持她――她的短訊板上的留言一天比一天多，一句比一句長。這使她十分的感動，常常在播完節目后的深夜裏，獨自伏在桌上哭得淚水長流。更讓她驚喜和快樂的是，一天夜裏，她在聽眾留言板上意外地讀到了自己始終尊重和欽佩的朴凡台長留下的短訊。朴凡的短訊是這樣寫的：

「一顆有音樂的心靈，是不會寂寞的。有過不幸並戰勝不幸的人，是幸福的。苦難造就的人生，遠比幸福造就的人生更有價值，更有意義」

她能聽懂朴凡台長話中的意思。她清楚，朴凡台長知道自己與蘇世倫的關係――那個西郊賓館的暴風雨之夜的談話里，李敏潔明白無誤地親口說的。朴凡台長也一定知道她這幾個月里所經歷的一切。朴凡台長是在幫助自己，安慰自己，鼓勵自己。她把這句話一字一句地抄在自己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有空就拿出來看看。每次看過，都會產生不同的認識和想像，猶如十五年前朴凡台長與她談過的那種一生讀三遍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的不同感受。

不過，布穀鳥想的最多的是：自己有音樂的伴隨，有聽眾的關心，心靈是不會寂寞的，但是，蘇呢？他有音樂陪伴嗎？他孤獨嗎？他寂寞嗎？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自己不能離開他！幾乎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自己不能背叛他自己的身體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但是，自己的心和情感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還有，他喜歡的自己的聲音，也一定和他在一起

於是，她重新製作了《經典時刻》節目的開頭和結尾，分別用的是電影《巴黎聖母院》最後那段畫外音時的輝煌而又深情的配樂，還有用弦樂四重奏演奏的那首歌曲《真的好想你》。

她每天夜裏都放送，反反覆復地放送。布穀鳥相信，蘇一定能聽到的，他一定能聽懂的。一定！只有他才能聽懂，因為自己依然深深地真得愛他，甚至比以前更愛，他們的心與心是一個已經無法切割和弦。

憑着女人的那種獨有的，敏銳的，固執的感覺，布穀鳥知道，她的蘇肯定離開自己並不遠，就在身邊一個不遠的地方。她甚至能在炎熱之中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聲音，他的眼神

千百年來，無論在何種時候和在何種地方，女人心裏的強烈感覺，總會從一個不一定正確的來處找到一個極其正確的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