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自遠方的信

諾亞星系，艾丁星，維特卡里市。

天氣正好，燦爛的陽光下海水碧綠清透，幾隻海鳥迅速掠過水麵，停在海邊的斷崖上，輕輕啄著漂亮的羽毛，偶爾叫上幾聲，向世界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感。

一架小型飛行器從空中飛過，在一棟海邊別墅前的停機坪上停下，一個西裝革履、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從飛行器上走下來，看向不遠處的別墅時輕輕皺了皺眉。

他走上前去，在別墅門口便停了下來，將手腕上的個人終端與別墅的智能對接。

片刻后，一道甜美的女聲響起：「歡迎您，瓦倫先生，主人已經收到您的拜訪消息，請您先去茶室小坐片刻，主人很快便來。」

瓦倫先生神色嚴肅，走進別墅之中，並順着別墅智能的引導來到了茶室，接過家政機械人送上的茶喝了一口，又放在桌上。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拜訪這位孤僻的機械師，不過很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他的上司說了，如果這一次邀請還是不成功，那就不必再邀請了。

老實說，瓦倫先生對這位機械師頗有微詞，因為她雖然有些天賦，但是卻還遠遠算不上天賦異稟，也不知道為什麼家主會屢次下令來邀請這位機械師加入他們波特家族——是的，屢次，因為每次她的回答都是拒絕！

「心高氣傲的小傢伙……」

瓦倫先生在心裏不滿地咕噥一聲，但是良好的禮儀讓他不會表現出來分毫。

五分鐘后，這座別墅的主人姍姍來遲。

「林小姐，冒昧拜訪，還請原諒。」瓦倫先生起身，客氣道。

他這次拜訪是家主突然決定的，事前並沒有與林紓約定。

林紓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這個年紀在大眾人族才成年十來年，還是個嫩的出水的小年輕。她容貌平平，不苟言笑，身上帶着機械師慣有的冷靜與固執，看起來並不像個好說話的人。

「沒關係。」

對於瓦倫先生的道歉，她只是乾巴巴地說了三個字，然後直入正題，「您突然來訪，是有什麼事情嗎？」

瓦倫和她打過許多次交道，也明白這人的性格，乾脆利落地說道：「還是那件事情，家主希望您能再考慮考慮，據我所知，您現在的經濟來源主要是星網，雖然自由方便，但是要攢夠四階機械師培訓班的學費恐怕還需要很久，如果加入波特家族，以家主對您的重視，一定會為您準備好後續的一系列學習計劃……」

他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事實上這些話在過去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沒有一次說服了林紓。

林紓神色十分認真，並沒有因為這些話她都會背了就露出不以為然或是敷衍了事的神色，這讓瓦倫略感安慰。

瓦倫又說了一些新增的「福利」，但是林紓毫無興趣，等他說完之後才回答：「謝謝貴家主的邀請，事實上，因為一些私人原因，我近期將離開艾丁星，恕不能接受貴家主美意。」

聽見這個回答，瓦倫有些愣神——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說林紓要離開。

「冒昧一問，您打算去哪裏？」瓦倫有些好奇，「是紫微星系嗎？」

紫微星系是整個中州星域排名第三的超級星系，有着眾多高等學府及專業科研機構，在整個銀河聯盟也是赫赫有名。

林紓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是，我要離開中州星域一段時間。」

離開中州星域！

瓦倫更加好奇了，但是他的教養不允許他繼續追問別人的私隱，只好遺憾說道：「那希望您旅途愉快，萬事順利。」

林紓點點頭，「多謝。」

邀請再次失敗，瓦倫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有些可惜林紓。

波特家族是艾丁星最大的家族，雖然在整個銀河聯盟算不了什麼，但是比起普通的星際公民又要強上不少，林紓雖然有些天賦，但是本身毫無背景，想要在機械師這條路上走下去，恐怕會非常艱難。

——而且說不定波特家族還會因為林紓不給面子屢次拒絕而給她下絆子。

不過，說到底……這也與他無關了。

瓦倫走出林紓的海邊別墅，正要登上飛行器時，忽然又有一艘小型飛行器降落——他看得清楚，那是星河運輸公司的快遞飛船。

「肯定是林紓買的機械零件。」

在如今這個時代，遠程物質傳輸技術已經得到應用，但是並未普及，絕大多數平民運送貨物、網購商品還是需要依賴運輸飛船。

當然，也有不少人有條件使用物質傳輸儀的人拒絕使用它，認為這一技術尚且存在弊端，或是其他心理上的一些原因。

瓦倫收回目光，登上飛行器，很快便飛離了這片海邊別墅區。

一個機械人從快遞飛船上走下來，它手中端著一個標準大小的快遞盒，來到別墅門口：「您好，您有一件快遞，請查收。」

別墅智能掃過快遞盒上的編碼及加密鎖，確認收件人是主人後便將剛剛收到的動態密碼輸入機械人的簽收機，同時打開快遞專用通道，讓機械人將快遞放入其中。

機械人送完快遞便登上飛船，快遞飛船迅速離開。

這時候，別墅中的人也已經將快遞取了出來。

「快過來拆快遞。」一個家政機械人讀取了快遞上的地址，對一旁的林紓說道。

這個家政機械人與之前給瓦倫倒茶的並不是同一個，它的型號要更老些，是十多年前塞西爾公司發佈的「西澤-K12」，價格低廉，基本上每個星際公民都能買得起。

「來自……混亂星域？」

這個詞引起了林紓——或者應該說秦睢的注意。

秦睢在艾丁星定居已有四年，「林紓」是她這四年來使用的身份。

她皺了皺眉，走到機械人旁邊看向快遞盒——寄件地址：混亂星域第四區洛倫塔星諾安市。

「看來你的麻煩來了。」

機械人嘆了口氣，它的情緒比一般的機械人要豐富很多——甚至於，根本不像個機械人。

秦睢看着快遞盒，很久都沒有打開。

自從她的「老東家」撲街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來自混亂星域的東西，她有種預感，這東西將會打破她平靜的生活……

「二哥，你猜猜是誰發來的快遞？」秦睢看向機械人，「是我們哪個老熟人？」

「誰知道呢？」機械人攤了攤手，「你拆開來看看不就行了。」

秦睢不太開心：「我都已經金盆洗手了！怎麼還有這麼多事……」

「別說金盆洗手，你整天頂着張假臉招搖過市，什麼身份都是偽裝的，這已經觸犯了聯盟法律……」機械人揉了揉她的腦袋，「等什麼時候你能用真面目見人了，再說這些。」

秦睢拍開機械人的手，開始拆快遞。

她曾經行走在黑暗之中，現在好不容易獲得了新生活，每天晒晒太陽拆拆機械打打遊戲，日子不要太美，就算有人來煩她，她也不會去的。

以前她沒得選，現在她想做個好人。

快遞盒打開，裏面只有一封信。

看見信封的那一瞬間，秦睢與機械人的目光都凝住了——他們都知道這信封代表的含義，正中央那個黑色圖案，正是他們老東家的標誌。

機械人拿起信檢查一番，旋即遞給秦睢，「不是一樣的，估計是哪個腦子抽了的生產商隨便印的。」

他們的老東家「魂蛭」是星際最臭名昭著的黑暗組織，承接包括殺人放火、恐怖襲擊乃至於顛覆政權等在內的一切任務，在十年前被許多大勢力聯手搞死——自此秦睢也光榮下崗。

這件事情被整個銀河聯盟大肆宣揚，基本上誰都認識魂蛭的標誌。

有些中二少年就是喜歡這個黑暗風的調調，所以也有不少無良生產商亂用這個標誌——反正現在也沒人告他們侵權。

這也是這封信能通過快遞安檢的原因，換做魂蛭覆滅前，帶着這個標誌的物品可是被絕大多數國家列入高危物品行列。

「這話你信？」

亂印的信封沒什麼，發到他們兩個魂蛭前成員家裏來就很有什麼了。

拆開信封，其中是一張精緻的邀請函以及一張薄薄的信紙。

秦睢將邀請函遞給機械人，自己先打開了信紙，第一眼掃向落款——穆宣。

「是他……」

她腦中浮現出一道身影，沒想到他竟然也活下來了，真是……禍害遺千年！

這時候，機械人說道：「是混亂星域第五區霍爾家族的邀請函，今年十月二十五號，霍爾家族家主之女成年，邀請我們去參加她的成年禮。」

「霍爾家族……」

秦睢此時已經看完了信紙上的內容，隨手將信紙給了機械人，拿過邀請函看了一眼就丟到一邊去了。

在桌子邊坐下，喝着家政機械人剛剛送上來的茶，秦睢的心情並不平靜。

霍爾家族是混亂星域最有名的藥劑師世家，家族內有數名S級藥劑師，甚至當代家主夏普霍爾，更是一位SS級藥劑師！

而她現在最需要的，也正是一種極其罕見的S級藥劑——生命復甦……

機械人在她對面坐下，「你想去？」

秦睢看了他一眼，不語——這不是廢話么！

「穆宣突然送來這麼一封信，說明他知道我還活着，算準了我們一定需要生命復甦藥劑。」機械人說道，「他盯上了我們，而我們對他卻幾乎一無所知。」

「小睢，你最好不要去。」

秦睢擰著眉，表情雖然依舊冷漠，但不難看出她眉宇之中的煩躁之色，「他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我早就抹去了一切痕迹！」

讓她煩躁的不僅僅是生命復甦藥劑，更還有穆宣的手段與目的。

鮮少有人知道，秦睢是個頂尖黑客，早在當初剛剛進入中州星域時便給自己偽造了許多個完美的身份，決不可能被除了星網主腦麒麟以外的任何人發現！

穆宣是怎麼知道的？

他用生命復甦藥劑引誘她去混亂星域，究竟有什麼目的？

沉默許久，秦睢說道：「我要去。」

機械人不贊同，「你既然想要過安寧自由的生活，就不要再插手這些黑暗中的事情……否則你永遠都不可能真正擺脫這些紛爭。」

「楊烈，我要讓你活過來，真正活着，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用機械人的身份活着……」秦睢認真凝視着機械人，「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我需要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她站起身來，拿起那張邀請函，「我需要生命復甦藥劑，只有它才有可能救你。」

機械人——也就是楊烈看着她，半天沒說話。

他們相依為命多年，如果不是小睢，他早就死在魂蛭里了，即便現在只能以這種詭異的形式存活，他也無所謂。

但是，他知道他根本阻攔不了小睢。

從來，秦睢想做的事情就沒人能攔得住，他不行，大哥……也不行。

「好吧。」楊烈妥協了，「不過你不能冒險，生命復甦藥劑雖然罕見，但也不止是霍爾家族才有，我們才都三十來歲，以後還有得是時間慢慢找，對不對？」

秦睢這才笑了笑，「當然，我死了，生命復甦藥劑也沒用了。」

沒人能破開她施加在楊烈身體上的異能，甚至連她自己都未必能做到。

兩人達成一致，但別墅內的氣氛卻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慵懶閑散，他們都知道，接下來他們又要再一次進入那個黑暗的世界。

在沒有收到信的時候，秦睢便已經計劃着搬家了——這件事情還與那位瓦倫先生及波特家族有關。

波特家族的家主之所以會屢次派人邀請她一個明面上不過三級的機械師，是因為三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救了還未成為家主的他一次，後來他榮登波特家族家主寶座，便打算藉此報恩。

——雖然，秦睢並不認為以這位家主的行事作風，對她當日的援手會有多少感激，更大的可能還是，他希望借她實現某些目的。

秦睢早已決定「退隱江湖」，懶得攪進家族紛爭之中，因此屢次拒絕。

但波特家族的新任家主並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在發現波特家族的一些小動作之後，秦睢便決定搬家，去另一個星球生活，反正銀河聯盟星球千千萬，隨便選一個宜居星就行了！

在瓦倫先生來之前，她的移居申請已經通過了，這一申請是由諾亞星系政府批准的，波特家族手可還伸不了那麼長，所以她才會直接以此為借口拒絕瓦倫。

站在窗口，看向不遠處美麗的碧海藍天，秦睢有些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留戀？

好像有一點，但也不多，她早習慣了隨遇而安，「不舍」對她來說太過奢侈。

遺憾？

也說得過去，平靜的生活可能一去不復返，她確實很遺憾。

但更多的，或許是無奈吧。

不過人生在世，難免身不由己，實在不必多愁善感——前方，總會有新的，你想要的東西。

奔波追逐，永不滿足，這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