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殺人滅心

第184章 殺人滅心

皇宮,明德殿。

白盞身邊的心腹元戒公公跪在殿外,瑟瑟發抖。

一眾宮人埋頭伏首,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就連風吹起衣袖都會惶恐很久。

殿內,白盞坐於高位,太子白刈跪在殿下,如一尊雕塑,紋絲不動。

這場面像是已經維持了很久,白盞面前桌案上的奏章一本本減少,直到他批閱完最後一份摺子,放下硃筆,這才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如今僅剩的兒子。

「你還是執意如此?」

白刈沖他拜了三拜,每一次磕頭都磕到實處,彰顯誠心。

「父皇,兒臣所言,句句肺腑,還望父皇允准。」

白盞沉默,抬起手揉自己酸疼的脖頸。

他年紀大了,常常伏案而作,即使心有餘,身子也撐不下去。這偌大江山本該早早交給兒子,自個做個太上皇,逍遙自在,豈不美哉。

白刈自幼時為太子,至今已有十餘載,雖無大功,但事事嚴謹,仁愛賢德,亦無大過。

他本該是個合格的繼承人,問題卻出現在幾日前,二皇子白澤遇刺身亡,白刈擅自調動禁軍封鎖京城,搜查每家每戶,要找出那個刺客。

這是兄友弟恭的證明,是一個兄長對於愛弟被殺的憤怒,無可厚非。

錯就錯在他擅作主張,派出使節前往北乜,與北乜剛登基不到兩年的皇帝墨琮商議一件大事。

白盞會對這位一直厚愛的兒子生氣,便是氣他的自作主張。

「你在派出使節前,可有想過丹頤與大乜之間的百年恩怨。」

「兒臣想過。但恩怨總有了結的一天,昔年結下怨的人們早已不在人世,兩國彼此虎視眈眈,苦的是將士,是邊境百姓。若我丹頤肯放下身段,向北乜求和,共享盛世,不僅能使民心歸順,還能通兩國貿易,百利無害。」

白盞聽罷,笑著拍了幾下桌案。

「好,說的好。冠冕堂皇,不提私怨,不愧是朕的好兒子。」

白刈驚惶,膝行兩步向前,出言解釋。

「父皇,兒臣雖痛心二弟之死,對白淼心懷憎怨。可兒臣也是一心為了丹頤啊!」他把頭磕在手上,臉深深的埋在陰影中,「如今儋州之亂愈演愈烈,江南水患捲土重來,北乜新皇登基,局勢尚不清楚,內憂外患之下,唯有此法可拖延些許,為丹頤侯一個時機啊!」

聽著兒子聲聲哀戚,將事實娓娓道來,白盞的目光落在他剛批閱完的那厚厚一沓的奏摺上。

儋州之亂素來是他的心病,而其中的水太深,太混,每每當他下定決心解決此事,便會有一股暗中的力量出現,阻撓他出手。

以至於今時今日,小小的儋州竟成了一個國中之國,滿朝文武無人敢往,無人敢提。

關於儋州的傳言四起,人人稱其為無法之地,可白盞心裡明白,這無法之地他丹頤的律法管不著,卻被另一個人握在掌心裡。

哪怕沒有證據,但他不相信儋州之亂與白淼無關。

自己這位女兒啊,心思縝密,深藏不露,在鳳宮忍辱負重這些年,竟成了最適合繼承皇位的那個人。

可自己身下這把龍椅,豈容鳳宮染指。

他的手掌緩緩收緊,握成拳,落在桌案上,發出「咚」的一聲,像是一錘落音。

「你派去北乜的使節,可有回信?」

白刈意識到事情成了,埋在陰影中的涕泗橫流的臉,終於笑了出來。

「稟父皇,已有回信,墨琮答應了這樁婚事。」

「答應了?」白盞有些意外。

兩國和親是大事,更何況是有百年恩怨的兩個大國,且不說墨琮會不會因為這一無理的要求直接斬了使節,即使答應,也不該如此輕易。

「是,墨琮答應了,而且親口說,會厚待我國皇女。」

白盞站起來,緩緩走下殿階,他站在跪著的白刈面前,顯得高大非常。

他將滿是皺褶的手放在兒子的肩膀上,五指用力,捏的白刈肩頭生疼。

他冷漠地笑著,「呵,他說了,你便信了?還是你從心裡盼著他騙你,殺你的妹妹,送你舉兵北上的契機?」

白刈伏在地上的手微微顫抖,他把頭埋得更低,顧不上肩頭傳來的疼痛,為自己辯駁。

「兒臣是怎樣的為人,難道父皇不知嗎?」他頓了頓,再開口時,帶了隱忍的哭音,「兒臣與二弟情誼甚篤,但對三妹又何嘗沒有護佑之心。她如今犯此大錯,意在江山,兒臣雖防著她,卻未曾想過要她的性命啊!」

白盞聽著兒子的肺腑之言,手指漸漸鬆開,他站直了,像那個從來站在高處的帝王,俯視他的親子。

「不對,你得殺她,必須殺她!」

白刈一怔,他開始不明白自己這位父皇的意思了。

分明之前表露出的還是對自己作為的不滿,對白淼的憐惜之意,為何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可他不敢問,也不能問。

他唯一能說的,只是一句:「兒臣明白。」

萬人之上的帝王再次將手放在兒子的肩膀上,白刈驚的一顫,他面色不變,輕輕拍了拍,像個慈父。

「這樣才對,才是朕的兒子。」

他轉身,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上殿階,回到那人人都想坐一坐的龍椅上。

「刈兒。」這一聲呼喚讓他像個遲暮的老人,溫柔又虛弱。

白刈抬起頭,直視他的父親。

這本該是僭越之舉,白盞卻沒有計較,反而笑得和藹。

「這幾日我總覺得疲乏,許多事都力不從心,如今澤兒去了,我心裡也難過,總想著,是不是該將這江山重任交給你了。」

他自稱「我」,而非「朕」,說的是父親對兒子的心裡話。

白刈紅了眼眶,但不敢落淚。

「父皇是天子,洪福齊天,長命百歲,兒臣還盼著看您統一兩國,成千秋功業呢。」

白盞被他這奉承之言哄得笑開了花。

「你啊,真是會說,可這世上哪有人不會死呢,我這一生,活夠了,過夠了,不需要更多的了。」

白刈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累了。

哪怕沒有國事重擔,回憶中積聚的痛苦和悔恨會在每個難以成眠的夜晚出現,成為折磨他的病症。

這是無葯可醫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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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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