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氣,最愛臨風立6
居高而建的院落,自敞開的門窗望去,綠柳湖夜景一覽無餘,樹影婆娑碧水幽靜,夜空新月高懸照耀出遠處的山逶迤。
一扇窗便是一幅畫。
和緩的春風徐徐而入,撩撥帷幔輕紗,搖曳燭台燭火,給屋內沉悶的氣氛帶來絲活波。
李世民看着蜷在長椅上,面無表情沒嘴葫蘆的兒子,偏過頭去,給妻子遞過去個求援的眼神。
坐在一旁笑看父子兩人的長孫,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開解兒子。
蹙著修長的黛眉,眯著杏眼,目光在任你千言萬語,我自守着老主意,悶頭不語的李承乾身上上下打量。
孩子真是個好孩子,幫自己這個母親做的事,無論放在百姓家還是皇家,皆算得上盡了一片孝心。
可這不好好和父母說話的毛病,每每想起都氣的人牙痒痒!
這也不能看着父子倆僵住,長孫手扶著丈夫的手臂站起身,緩緩走到兒子身邊,挨着兒子坐了下來。
目光慈和,輕緩的慢條斯理的說道;「高明常駐農莊,難得咱一家人能坐在一起說說閑話,賭什麼氣呢?
明日父皇和母后回了宮,又要十天半月才能再見,乖!好好和你父皇說會話。」
長孫一番話說的情深義重,在情在理。
李承乾翻着眼皮看着長孫皇后,心裏嘀咕著;好好說話,掏心掏肺一準換一堆的麻煩,剛剛懟過魏徵,那可是自己乖乖躲在莊子裏還打上門來。
冷冷一笑,挑着眉頭苦澀的說道「哈!父皇是聊家中閑話嗎!您也聽着呢,父皇來來回回說了老大半晌,有一件家事嗎?
不是吐蕃就是吐谷渾,反反覆復說的都是大事國事。
兒臣學業未成,年幼無知,心無大志,在莊子裏帶着莊戶賺點小錢,陪着弟弟們讀書習武,勉強還擔當的起來。
您說說,國家大事,父皇有着重臣商量,兒臣雖然年幼,卻也知道輕重,可不敢滿嘴胡柴,給父皇添亂。」
長孫含笑不語,幫着李承乾整理著歪斜的衣領,左右前後打量,確認端正了,目光往上抬,看着兒子逐漸長開了的一張臉。
二郎的劍眉搭在自己杏眼上,筆直高挺的鼻樑,不說話時微微上翹的嘴角,心裏說不出的歡喜,嫣然一笑,抬手撫過兒子糾結著的眉角。
柔聲說道;「高明掛在農莊用來講課的正堂那幅對聯,寫的真好;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高明能夠以此教育弟弟們,要他們心懷天下,珍惜時間勤奮學習,母后甚是欣慰。
天下事都是咱家的家事,咱是皇家,就該多擔待,為國多出力。
你身為儲君,當仁不讓,更應該身體力行幫着你父皇多出出主意。」
母后輕言撫慰,李承乾聽得舒心,跟父皇拿腔拿調笑鬧,也知道要有個分寸,想要索取好處,自然不能把事做成了過猶不及。
順勢咧了咧嘴角,不屑的嘟囔道;「王政都把應對思路呈給父皇了,父皇和將軍們商量就行,具體該如何佈置人手,兒臣可沒父皇明白。」
本着做事只做一半,絕不逾矩的行事原則,李承乾留給張政呈給李世民的摺子,着眼大方向分析,具體如何落實實施,卻一字未提。
李世民和將軍們分析預演了兩個時辰,朦朦朧朧似乎要抓住解決問題的重點,將軍們提出的方案卻又一個也無法讓他滿意,努力要找出癥結,越想越迷茫。
父子倆人的溝通,加進來個張政,立時出現了不暢。
張政隨着李承乾已經半年,最初李承乾隨口說的新奇語言,張政已經習以為常。
李承乾口述,張政執筆的摺子裏,難免被張政無意識夾雜進讓李世民新奇難懂的詞句。
放着背後操手的兒子,李世民自然不會再去找張政解釋。
李世民一面搓著一雙大手,一面溫和的說道;「高明就當自己獨自應對時局,說,隨便說,就咱們一家三口也沒外人,說好說錯也都無人知曉。」
李承乾眼珠骨碌碌打着轉,扭頭看着長孫,翹起嘴角,甜甜的叫了聲;「母后!」
眼角往李世民瞥了一眼,呶著嘴細聲說道:「母后兒臣要是說出的話,還能有點用處,能不能向父皇討個賞!」
李世民心急火燎的在旁接了話;「賞,高明只要說,無論對錯,父皇都有賞賜。」
李承乾依然只用眼角餘光瞥眼李世民,對着長孫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容;「兒臣只相信母后,母后聽見父皇剛說的話了嗎!」
長孫被兒子孩子氣的做法,搞得哭笑不得,一邊坐着的丈夫又急的抓耳撓腮,這邊兒子既然鬆了口,忙連連點着頭。
連聲應着;「母后聽見了,你父皇賞,母后也要賞!」
有母後作保,李承乾這才轉過頭,一臉痞賴的表情,看着氣的暗自咬牙還裝出和藹笑容的李世民。
語氣不屑的朗聲說道;「三軍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勇;
歷來兩軍相逢,都是勇者勝。
吐蕃、吐谷渾既然心懷不軌,覬覦大唐領土,還等什麼,打呀!不等他們動手,我們就先打過去!」
李世民,啪!在長几上拍了一下,一臉的怒容,「大唐能不能同時應付吐蕃和吐谷渾的入侵,空虛的財政能不能支撐起延綿數千里的大戰,高明應該很明白;真打得起,朕還會有空閑坐在這聽你啰嗦!」
言辭激烈,語聲冷峻。
顯然李世民覺得被李承乾戲弄,真的生了氣。
李承乾臉上神色不變,不緊不慢的反問道;「大唐不想打仗,想要修養生機,積蓄力量,靜待時機成熟。
這些兒臣自然知道,可吐蕃王松贊干布,吐谷渾伏允可汗不知道呀!
情報從吐谷渾、吐蕃傳回大唐時近半月有餘,難道吐蕃和吐谷渾傳遞情報比大唐快?
大唐整頓兵馬作勢欲攻,松贊干布和伏允就能立時得到消息,無需安排人手查探虛實,還能馬上分析出大唐只是虛張聲勢,不予理睬,依舊按部就班出兵攻擊大唐?
松贊干布和伏允,就不怕被唐軍奇襲後路,象頡利一樣,被押解長安?
父皇,您說呢!」
李承乾搔首弄姿的樣子,騰!一下點燃了李世民心裏的怒火
李世民陡然站了起來,一張臉氣的掛滿了嚴霜,兩步跨到李承乾身旁,大手掌攤開,拎着李承乾的后脖衣領將李承乾提了起來。
抬腳在李承乾扭動的屁股上輕踹了一腳,壓着嗓子,恨恨的問道;「說,還有什麼話都一次給朕說完,再敢使小性子,小心朕踢爛你的屁股」
屁股上挨了父皇一腳,李承乾立刻鬼哭狼嚎的哀叫起來,扎着手想要拉母后長孫的衣袖,嘟嘟囔囔胡亂叫着;
「母后,母后,救命呀!您可都聽見看見啦,兒臣不想說,都是父皇逼兒臣,兒臣冤枉,母后救命……」
丈夫抬手投足,當妻子的自然看得出輕重,兒子裝腔作勢滿腹委屈母親也一清二楚。
長孫看的越發有趣,抿著嘴忍着笑,不置一詞。
「父皇說個的話算數嗎!要是還算數,兒臣就再說兩句。」被李世民拎在手裏,李承乾得不到母后的救援,心有不甘的談著條件。
李世民被李承乾氣的呵呵一笑,咬着牙狠狠的說道;「兩句不行,都說出來,朕答應的賞賜少不了你。」
「哪您先放手,兒臣被勒的喘不出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咳咳!」咳…….」說着話,李承乾手搭著脖子,翻着眼,好像立刻就會窒息暈厥。
李世民手一松,看着轉眼就活蹦亂跳眼珠亂轉的兒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又覺得失了威嚴,憋著笑,在李承乾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威脅道;「快,朕的時間金貴,沒空給你瞎扯!」
他強裝出的凶樣,李承乾可不懼怕,貼過來扶著李世民坐下,清了清嗓子,收起一臉痞賴相,肅聲說道;
「大唐周邊虎狼環視,一處烽煙起,四面現敵蹤。
應對吐谷渾犯邊,就要將周邊所有敵人考慮在內,大唐想控制戰爭規模,便要壓制各方,使之不敢出兵相助吐谷渾。
北面,父皇當遣一上將,居於太原,整頓兵馬,前鋒遠出塞外,做出擊狀,震懾草原。
即刻八百里加急劍南道,收攏兵力,向吐蕃佯動,當然也少不了派遣一員聲名赫赫的猛將坐陣;
時間急迫,大將未到,也要張出將旗。
吐谷渾蓄謀已久,隴右道一場戰事已經無法消弭,只要迷惑了北邊和西邊的強敵,正好在隴右道張開口袋,給伏允個教訓。
調動大軍為時已晚,即刻八百里加急知會隴右道各城守將做好守城準備,命玉門守將準備精騎,自長安再派遣一聲名顯赫的上將,帥數千精銳輕騎北上。
一等吐谷渾攻入隴右道,南北夾擊,出征的大將再亮出帥旗。
伏允可汗帶軍出擊,遇堅城難克,在得知後路被襲,不該出現的大唐名將出現在戰場,孤軍在外,四面無援,一旦援軍不至,必然倉促撤軍。
此戰大唐當以氣勢弱敵,處處顯露出利爪,處處虛招。
大軍蓄勢不出,以精銳突襲,不影響國內民生,還能教訓吐谷渾。」
李世民越聽神情越輕鬆,等李承乾舔著干嘴唇停了嘴,李世民站起身,在李承乾肩上重重一拍,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一邊笑,一邊走上樓梯。
「父皇,哎!父皇,兒臣的賞賜………」
看着父皇頭都不回,邁開大長腿,一步三階,轉眼登上了二樓,消失不見。
回過頭,眼裏交集憤怒、不滿、哀怨,看着毫無母儀天下的皇后形象,笑得前仰後合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