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棋子

第10章 棋子

果不其然,一直等到天色將暗之時,太後身邊的女官才出面,一副高傲姿態將止薇打發走了。

止薇自然要感激涕零一番,朝著殿里的方向又磕了幾個頭,才掙扎著站起身來。

這一跪就是足足三個時辰,膝蓋以下幾乎都已麻木,起來幾乎走不動路。

她目不斜視,頂著其他宮人的嘲諷視線,扶著牆慢慢地走了出去。

這麼磕磕絆絆走了幾百步,腿部的血脈才漸漸活動開來,有了點復甦的跡象,也疼得她冷汗直冒。

今天缺了半天的差,回去肯定又要被李管事責罵的。

可她還來不及想這些,耳畔卻轟隆隆地迴響著賀婕妤的聲音。

「嘖,還真是個美人胚子,瞧著怪惹人憐愛的。若不是因為這張臉,只怕這罰……」

賀婕妤沒有說下去,笑了一聲,便興緻缺缺地揮了揮手,徑直進了殿。

遠去時,止薇還聽到她們細微的說話聲傳來,什麼太后禮佛、身體安康之類的話。

賀婕妤是太后的親侄女,在宮裡聖眷平平。當然,任何人對上那位淑妃娘娘,都只能算是聖眷平平。

可其他宮妃沒有太后這個大靠山,自然而然地,賀婕妤在宮裡的地位就不一樣。就連皇后,對上賀婕妤也是客客氣氣,聽說每一季的份例分發,賀婕妤那裡的東西可不比九嬪位上的幾個少多少。

既然賀婕妤不受寵,自然更要巴著太后不放,對太后每日起居習慣了如指掌也不奇怪。

可她今天留下的那句話……

止薇眉頭輕蹙,宮妃無端端誇讚一個素不相識的宮女生得好,這可不是什麼好意頭。

後面那半句更是奇怪,賀婕妤總不至於會覺得太后因為她長得好就輕罰她吧?

除非,她意有所指,說的根本不是太后,而是皇帝!

止薇背後一寒,無奈地閉了閉眼。

這麼說,昨天的事還是宣揚開了,她這個險些害慘皇帝的罪魁禍首居然能被網開一面,沒有杖斃、連帶家人,可不就只能是這張臉的作用?

像賀婕妤一樣想的妃嬪,人數只怕不少。

就連太后今日突然的發難,似乎也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疏忽職守」。

或許,太后是在替侄女出頭,想要剪除她這個對手?

又或許,太后想幫侄女籠絡她至麾下固寵?

不管是哪個猜測,今日這場平靜得過了分的跪罰仍帶著一絲敲打的意味。

止薇咬了咬唇,終於走出了慈寧宮門。

她這樣的身份當然不能走正門,只能走小側門。

御苑在慈寧宮東北邊,路程不近,以她的身體狀況要走回去,起碼也要小半個時辰。乾德宮倒是近的很,只站在側門這兒都能窺見月台一角。

這會兒天色晚了,宮人所的晚飯倒是還沒開始,但,她是絕沒有時間先趕回宮人所,再趕回乾德宮提鈴的。

「幸好還有這半個餅……」

止薇不動聲色地離開,卻沒往乾德宮那邊走,反而調頭往西邊的壽康宮去了。

不多時,慈寧宮正殿的主人就接到小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那宮人往壽康宮四所後頭去了,進了宮女住的屋子,沒一會就出來了,只說了些閑話,並未提及今日受罰一事。」

賀太后哦了一聲,語調有些上揚,卻不像是疑問的意思。

她保養得宜的玉手輕輕一揮,沒再多話,那報信的宮人便知趣告退了。

「她之前是壽康宮哪一間的來著?」

何嬤嬤笑道:「便是那個短命的康太妃,一場風寒就去了的那個。」

賀太后又哦了一聲,這一回的語氣更平淡了。

「不大記得了,康家不起眼,那個女人也不起眼,能順順噹噹活到新帝登基,她也算有幾分福氣。」

何嬤嬤感慨道:「誰說不是呢?昔年懿嘉皇后早早仙逝,先帝爺又立誓不再立后,來了個袁貴妃,攪得後宮是烏煙瘴氣。幸好,那袁貴妃沒咱們娘娘有福,得寵那麼些年,連個蛋都下不來。也虧得陛下討先帝爺的喜歡,這才……」

賀太后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下,打斷了何嬤嬤:「行了,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來做什麼,總歸現下是好了。」

何嬤嬤是賀太后的陪嫁丫頭,跟著賀太後進宮多年,也沒出去,主動留了下來做女官。如今身上還掛著個女史的職位,雖然不大管事,走出去也是威風八面的人物。

剛才,她可是在裡間暗暗觀察了止薇許久,心裡不免有了點猜想。

這個宮人的模樣也不算國色天香,但有一點,她的眉眼跟昔年的袁貴妃有些相似,也不知太後知不知道這一點。若是不知,她可不願意貿然提起這一茬惹太后心煩。

要知道,當年生育兩個皇子、家世貴重的賀德妃可是沒少挨袁貴妃的折騰,偏偏先帝還都偏著袁貴妃,唉~

若是外頭的風言風語是真的,陛下真看上了那丫頭,要納入後宮,也不知太後會怎麼想……

止薇緊趕慢趕,還是趕在酉正之前到了自己的「臨時崗位」上報道。

燈籠是借的壽康宮清秋的,那半個餅也是在清秋屋裡狼吞虎咽下去的,還蹭了她一碗水。

清秋先前不是伺候康太妃的,不過,她伺候的王太妃跟康太妃關係還可以,久而久之兩人也混熟了。

清秋命比她好一點,王太妃雖然也不怎麼得寵,但身體康健,每次見著都是紅光滿面的模樣,心理素質比那些個先帝殯天後沒了念想鬱鬱而終的太妃強多了。

主子活得好,底下人自然也能鬆快些。雖然月俸份例不多,總歸是比攪在後宮那灘渾水的大小宮女們幸運多了。

止薇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這兩日來,她嘆的氣似乎比這一年來都要多。

手指無意識地碰了碰臉頰,指尖的薄繭颳得她有些鈍鈍的刺痛。顯然,比起她這雙滿是滄桑的手,她臉上的皮還算有幾分嬌嫩。

這張臉長得好嗎?

自然是還算入眼的,尤其是在司苑局這種粗重活計的地方,她皮膚白皙、天生曬不黑,五官也算精巧,被那些五大三粗的老宮女襯托著,自然顯得鶴立雞群了。

一副好皮囊能帶來的好處是很多的,往大了說,或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往小了說,起碼能讓司苑局的小太監都變得「樂於助人」起來。華英昨天的怨氣也不是空穴來風,總有些前因的。

可她也有自知之明,不過一具皮囊罷了,美人不僅美在皮,還在於魂。

她入宮時才九歲,讀過的書不多,也就跟著哥哥勉強讀了幾年,四書五經都沒學完,家裡已經窘迫得要買不起書本了,更別提哥哥的束脩了。她把自己「賣」進了宮,也是這個緣故。

後宮中的妃嬪都出身官家,大多數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淑女。她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個中上之姿,論姿容比不上淑妃等人,論才氣更比不上賢妃等人,就連皇后都是才貌雙全……

那些娘娘們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有這個本事呢?

止薇想不通后妃們為何草木皆兵,可她隱約有預感,她的霉頭估計短期內都散不去。

果不其然,提鈴剛開始不久,就來了另一個壞消息。

昨晚跟她「互相扶持」過的那株草兒已經沒了,多半是被勤快的宮人拔了,又或者,是被什麼人踩死了。

止薇在那個位置站了會,才繼續幽幽前行。

要說傷心,自然是沒有的。

她若是這麼傷春悲秋的性子,早就被司苑局那些種花、剪花、嫁接的工作抑鬱死了。

可一聲嘆息,還是有的。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說不定,再過幾日又能見著它了……」

植物是一種很堅韌的東西,就像這株最普通的草兒,柔弱,隨便一個三歲孩童也能輕輕鬆鬆弄死它。可,死亡對植物來說哪有那麼容易呢?

或許,它的根還在;或許,它早已將草籽悄悄藏在了土壤里、吹到了半空中……

只要有一丁點陽光和水,它們都能長得生機勃勃。

就像這座宮城裡的她一樣……

這一夜,止薇已不敢懈怠偷懶,硬生生熬了個通宵,卻不知後宮裡頭輾轉反側的更大有人在。

其中,坤栩宮的燈火通明顯得格外耀眼。

後殿中,皇後身著寢衣,披散著頭髮,一副準備入睡的模樣,卻仍是正襟危坐。鳳眼微斜,眉尖也跟著蹙起。

「林姑姑,你說,太後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皇后掌著後宮大權,不敢說面面俱到,可太后把止薇從司苑局叫過去慈寧宮受罰這樣明顯的動靜,她當然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風。

林姑姑猶豫道:「太後娘娘和陛下是親母子,出了這樣的事,對那宮女小懲大誡一番也是理所應當……」

皇后冷笑著說:「林姑姑,今兒賀婕妤可是去了慈寧宮的,你難道不知道?以她的性子,若無所圖,那個止薇能穩穩噹噹走出慈寧宮的門?」

「娘娘是懷疑太后、賀婕妤對那個宮女有意籠絡?」

皇后哼了一聲,沒說話,但怒氣卻不是對著心腹發的。

如今中宮無子,甚至連個皇長子都沒有,賀家心思浮動,這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

只是這話林姑姑不好對皇后說,就怕勾出她那無子的傷心事。

在旁為皇后按摩著小腿的綠桃想活躍下氣氛,便故作輕快道:「賀婕妤也是無計可施了,最近幾個月陛下似乎都沒在她那兒歇過幾次,年後更是一次都沒。這兩年來,賀婕妤仗著自己是太后的親侄女,在宮裡也沒給人氣受,聽說人緣極差呢。她現在想籠絡人,早幹什麼去了?這會兒,也就只能捏著鼻子在宮人里挑了。她們想找棋子,也不知會不會反受其噬呢~」

她向來得寵,但今日皇后和林姑姑的對話她卻是不知的。

故而,皇后臉色微微變了時,她還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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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皇宮的植物都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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