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獨處

替他拿來拐杖，又小心翼翼的把他從病床上扶下來，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他脆弱的腿。

把沈江然送到了洗手間門口，顧梓喻尷尬的站在離門比較遠的地方。沒一會，沈江然出來了，自己撐著拐杖有點吃力，臉被憋的通紅，顧梓喻立馬上前把他扶進了病房。

「你明天就不來了嗎？」沈江然目光沉沉的，不想失去一分一秒能和她獨處的時間。

「嗯。」顧梓喻輕輕點頭，「我要籌備新書，畢竟不能讓人看扁了。」

「好吧」沈江然突然失落，眼睛有一抹化不開的不舍。「那你加油。」

顧梓喻替他掖了掖被子，動作輕柔，「你有什麼朋友有時間可以照顧你嗎？」

「沒有。」沈江然想都沒想就搖頭，以前他玩音樂交到的朋友在他失明后都走光了，失明階段更是沒法交到朋友。

「那你父母呢？」

「他們年紀大了，還是不要驚動他們。」廣東到北京的車程本來就遠，而且他也不是一點自理能力都沒有。他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想父母奔波和擔心。

「那你怎麼辦？」顧梓喻關切的問。

「自力更生嘍。」沈江然很不著調的回答，但確實沒有人能日夜守在他的床邊。

顧梓喻嘆氣，「有事情的話，給我打電話。」她無法心安理得的放沈江然一個人在這裡，他的狀態不算嚴重，但也叫人擔心，他如果自己一個人下床不小心摔倒了，後果會非常嚴重。

沈江然心裡暖暖的，原來，自己還不算完全被遺棄了。但他一定不會打電話給顧梓喻，即使另外一條腿也折了，他都不會打擾顧梓喻的工作，因為那是她熱愛的工作。

「你先休息一會。」顧梓喻把他的枕頭放下來，有些吃力的幫他躺倒。

沈江然的臉對著顧梓喻，她帶來了手提電腦，細如蔥白的手指輕輕在鍵盤上敲擊，發出悅耳的聲音。他覺得顧梓喻的每張面孔都很美，五官雖然都不算精緻，但拼湊到一起卻讓人賞心悅目，工作時候的她最美，美的任何畫筆都畫不出她的明眸皓齒，這種人天生就是用來欣賞的，一旦靠近就會害怕弄髒她，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眼皮逐漸下沉，閉上眼睛發出了輕輕的鼾聲，像輕擠海綿的聲音。睫毛濃密黑長的不像是男人。

顧梓喻抬頭揉脖子的時候看到沈江然的睡顏，頭輕輕歪向她這邊，白藍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像一朵長在池中的白蓮。顧梓喻淺笑，起身慢慢地把他的頭擺正，怕他不小心閃到脖子。

其實很多時候顧梓喻都在想，人的生命到底有多脆弱，它就像一隻螞蟻，不小心就會被踩在大腳下，幸運的可以從指縫間存活，而不幸運的，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我們最後都輸給了「人定勝天」這四個字，輸給了這一本正經的玩笑話。

暮色漸濃，沈江然睡夠了，睜開眼發現顧梓喻不在身邊，像丟失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悵然若失的垂下眼帘。

「醒了？」顧梓喻的聲音陡然在耳邊響起，盪起無數回聲。

沈江然激動地抬起頭，黯淡的眼眸瞬間恢復明亮，「你剛剛，去哪了？」他小心翼翼的問。

「給你買了飯。」顧梓喻輕輕抖了抖手裡的塑料袋，裡面裝了大概五六個飯盒，都布滿熱氣，香味不斷從裡面飄出來。

沈江然摸了摸乾癟的肚子，確實有些餓了。

顧梓喻熟練的把病床上的小飯桌架起來，又把沈江然扶了起來，枕頭靠在他的脖子後面。這讓她想起以前在醫院照顧林子軒的時候，也是這麼無微不至。

她買了兩份飯，兩份小炒和一份湯，為了遷就沈江然的口味，都是清淡的素菜。

顧梓喻撥了很少的菜到自己碗里，坐到椅子上，電腦放到腿上，連吃飯的時候眼睛也不離開電腦，現階段，她一刻都不敢怠慢。

沈江然吃了一口菜，他的眼睛也一刻不敢離開顧梓喻，生怕她一下子就不見了，然後就永遠不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法，可他還是被這個想法佔據著，被顧梓喻佔據著，完全退出了自己的領地，任由她侵佔去。

顧梓喻嘴巴里的東西還沒嚼完，「啪」地一聲，沈江然面無表情地合上了她的電腦，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專心吃飯。」

她沒見過沈江然這個樣子，眉頭輕擰，表情嚴肅，和平常熱情愛笑的他完全兩個樣子，生氣的樣子。

她吞下嘴巴里的飯，把電腦放到桌子上，很聽話，「好了。」她就當沈江然是小孩子鬧脾氣，不跟他計較，她耐心變的十分好。

沈江然滿意的笑笑，其實也吃驚於顧梓喻這麼的聽他話，她向來不是擁有貓一樣性格的人。

夾了很多菜到顧梓喻的碗里，又覺得彆扭的說：「太多了，我吃不完。」他完美的演繹了什麼叫死鴨子嘴硬。

吃完飯，顧梓喻簡單收拾了一下，坐到他旁邊的空床上，「我今晚在這守著你，明天梁昕過來交班。有事情的話叫我。」

沈江然驚喜的點頭，背過顧梓喻偷偷地笑了起來，奸計得逞一樣得意的笑。

天色沉下去后，顧梓喻關好門窗，留了一盞夜燈，拉上她和沈江然之間的帘子，互相就只能看到對方映出來的影子。

沈江然別過頭，帘子上，顧梓喻的影子很大、很近，很認真的對著電腦打字，連她的每一根髮絲都看到十分清楚。他偷偷伸出手，帘子上也映出他的手影，對著顧梓喻的頭輕輕的來回撫摸，只有這樣他才稍微滿足自己的私心，完完全全的觸碰顧梓喻。顧梓喻動了動，嚇的他火速收回手，一動也不敢再動。

他靜靜的躺著，眼神像要穿透帘子，感覺時間一分一秒都不再動，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歲月靜好。

夜裡，沈江然幾次想上廁所都不敢驚動顧梓喻，小心翼翼的下床，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可顧梓喻睡的很輕，總是能捕捉到他發出的動靜，睜開惺忪的睡眼，問他要幹嘛，然後窘迫的回答，被她攙扶出去。

早上的晨光把顧梓喻叫醒，她揉揉發脹的眼睛，有些睜不開，昨晚連沈江然做夢發出的嘆氣聲都能把她驚醒。

和梁昕約好六點鐘交班，沈江然還在熟睡，她沒敢驚動他，輕手輕腳的從床上下來。床邊有些松的螺絲髮出了聲響，沈江然動了動胳膊，繼續睡著。

她去洗手間刷了牙，用手簡單洗了把臉，梁昕便來了。

拍拍顧梓喻的肩，「辛苦了。」

「沒事。等我下班過來替你。」她拿好包和電腦，和梁昕說了句話就大步離開了。

公司電梯里剛巧碰見陸田，她很緊張的把顧梓喻前前後後看了個遍。

「你在幹嘛？」顧梓喻失笑，她好像在打量動物。

「你昨天請假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確保顧梓喻安然無恙后，陸田大鬆了一口氣。

顧梓喻心想，這小妮子還真關心人。

「我沒事，是我一個朋友住院了，我去照顧一下。」

「男朋友？」陸田賊兮兮的問。

「才不是。」顧梓喻矢口否認，「就是普通朋友。」

「好吧，還以為是男朋友」陸田似乎有點失望，像顧梓喻這樣人美心善的人，身邊應該有個帥氣多金的男友才對。

到了八樓，電梯門緩緩打開，陸田想跟顧梓喻說話，於是倒著走路，她還以為後面沒人，有人的話肯定也會躲開她。沒想到背後不僅有人，也沒有躲開她，踩到了一位低頭看資料的男人，顧梓喻本想叫住陸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幸好陸田穿的不是高跟鞋，否則一腳下去，男人的腳趾非腫了不可。

陸田像受驚的小白兔，嚇的趕緊轉過身來，也不敢看男人，連聲致歉。

「沒關係。」男人好脾氣的淡笑，一點都沒生氣。

陸田鬆了一口氣，咬著牙，緩緩抬頭，看到男人臉的那一剎那，措不及防的驚呼：「霧裡雲！」把男人也給嚇了一跳。

身份被「拆穿」，男人很淡定，「你好。」語氣很客氣。

顧梓喻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戴著無框眼鏡，高高瘦瘦，斯斯文文，長相不算帥氣卻很耐看。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霧裡雲」，愛情小說家裡稀有的雄性物種，情感線處理的比女人還要乾淨，顧梓喻有幸讀過他的一部小說，深受啟發。

霧裡雲已經是位有工作室的作家，能在公司遇到他一次很不容易，可以說是百年一遇，就像顧梓喻之前，也是不怎麼回公司的，所有工作都由工作室完成。

「啊，霧裡雲啊，姐，我見到本人了。」陸田的反應比見到天王巨星還要激動，大力晃著顧梓喻，胳膊差點被她晃脫臼。

「好了，淡定一點，這麼多人看著呢。」顧梓喻的手懸在她的嘴巴前，盡量擋住她聒噪的聲音不打擾到別人。

「霧裡雲你好，我是新簽約的作家，我叫陸田。」陸田飛快的做著自我介紹，像要趕飛機，說慢一點飛機就要起飛了一樣。

霧裡雲被她的反應逗笑，「都是同事，叫我吳臨就好。」他一系列的反應看的出他是涵養很好，又很親切的人。

顧梓喻突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訪問，訪問對象就是霧裡雲，當記者問他為什麼起霧裡雲這個筆名的時候，他的回答是，他本命叫吳臨，而很快速的念他的名字會念出「霧裡雲」的感覺，所以他索性就取了這個名字。

顧梓喻突然笑出聲。

吳臨疑惑的看向她，似在問她笑什麼。

覺得失禮，顧梓喻收回笑容，正經的自我介紹：「你好，我是顧梓喻。」

「你好。」吳臨推了推眼鏡，他眼裡的顧梓喻眼睛通透，身材高挑，一頭自然的及腰長發在女人中很少見，眉眼有股英氣，穿著冷色系的衣服，有種冰美人的感覺，不笑時，十里冰凍三尺，笑起來時，八百里如火燎原。

「我有看過你的書，《潑墨的夏天》，你很有才華。」《潑墨的夏天》是顧梓喻第一部出版小說，只不過那時候霧裡雲已經小有名氣，而這本小說並沒有激起什麼水花，所以聽見他說看過這本書時，顧梓喻很驚訝。

「你的編輯是誰？」吳臨有意問起。

「廖雨。」顧梓喻無奈的說。

「廖雨？」吳臨下意識的皺起眉頭，只一下又鬆開了。

他的反應很奇怪，但顧梓喻沒有深究。

「那個…」陸田輕聲細語，終於插上了話，不知從哪裡弄來了紙筆，「能給我簽個名嗎，我很喜歡你…的小說。」覺得有點不妥，她強行把那半句話加上了後綴，跟吃飯噎著了一樣滑稽。

吳臨沒有推辭，很大方的給陸田簽下了「吳臨」和「霧裡雲」兩個名字，然後禮貌的同兩人道別離去。

更讓顧梓喻對他印象深刻的是，吳臨直到進入電梯才拿出紙巾擦拭皮鞋上陸田留下的腳印，是在電梯合上的一瞬看到的。果然是很照顧別人想法的人。

顧梓喻淺笑，這種人註定是高高在上的，跟她也不會有什麼交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