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季頌看著季老爺子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這才開口:「新涼,你和梨和是不是鬧矛盾了?「

「什麼?「季新涼心裡一緊,難道父親看出什麼了?

「你是我兒子,有些事情你就算不說,我也能看出一些來。說吧,對爸爸就不要有所隱瞞了,好不好?」

季新涼的面具總算是可以放下,剛剛還笑意吟吟的臉漸漸淡漠,「父親,是不是結婚之前人都會疑神疑鬼,忐忑不安?」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原來是婚前恐懼症嗎?」季頌笑起來,眉角很有幾分剛剛季老爺子的慈愛。

季新涼勉為其難地承認了,將錯就錯吧。

季頌笑道:「當人生進入下一個階段,迎來一些改變的時候,總是會對未知的路口心有彷徨,但是新涼,你要想想,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現在身邊還有梨和,我相信當初你毫不猶豫公布結婚的消息的時候絕對不只是一時衝動,但是勇氣這東西很健忘,你現在要重新想起當時的勇氣,和身邊的人一起去面對接下來的每一天。」

這番話,季新涼記在了心裡,漸漸也想起了當時在杜辛顏面前的信誓旦旦。

不錯,明恪被所有人反覆提及,這一點讓季新涼始料未及,他本以為只要他不介意,婁梨和也忘記,他們就會擁有全新的人生。

但是從杜辛顏出現開始,明恪就不受控制地不斷被人強調。

他發現這不是他說想要忽略就能忽略,想要忘記就能忘記的。

當他意識到這段過去不可避免,終有一日要面對的時候,他怕了。

所有人透露出來只不過是隻言片語,卻已經可當年這段感情的深刻,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展現在他面前,他和婁梨和會變成怎麼樣···

他怕了。

無法否認。

···

深夜,婁梨和睡得正香,門鈴響起,她迷迷糊糊地翻身起來,「誰啊?」

打開客廳的燈,婁梨和抹了把臉,總算是清醒了幾分,從監視器里看了看,發現是秦葵,連忙打開了門。

抱著孩子的秦葵一頭撞進來,身後緊跟著的是滿臉歉意地郁書業:「對不起梨和,打攪你了。」

「沒事,快進來吧。」婁梨和擔心秦葵的身體,她才生產沒幾天,半夜出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對身體有什麼傷害。

婁梨和緊跟在秦葵的身後。

秦葵抱著孩子在沙發坐下,婁梨和連忙也跟著坐下,小心地觀察者秦葵的神色,「小葵,怎麼了?」

秦葵抬起頭,看著婁梨和:「婁梨和···,我這段時間能不能住在你這裡?」

婁梨和伸手摸了摸秦葵的鬢角,「當然啊,你跟我睡吧,好不好?」

秦葵點點頭。

婁梨和將視線投到秦葵懷裡的孩子臉上:「睡著了。」

「是啊。」秦葵笑了。

婁梨和攬著秦葵,「這麼晚了,你先帶著孩子休息,好不好?」

「好。」

秦葵被婁梨和陪著到卧室躺下休息。

待她睡著,婁梨和再三確認了窗子的密封性,這才轉身關上卧室的門。

郁書業看著婁梨和出來,輕聲問道:「睡了?」

「嗯。」

婁梨和在郁書業對面坐下,「出了什麼事?她這麼乖,不對勁。」

「剛剛她要去看看伯父伯母的儀容,但是深夜了,而且她現在根本不能吹風,所以我沒同意,然後她一賭氣就抱著孩子來找你了。」

婁梨和看著郁書業,「讓她在我這裡吧。」

「···好,明天我來接她,明天是岳父岳母火化的日子···」

婁梨和道:「我也一起。」

「多謝。」

「她是我的朋友,你不用謝我。」婁梨和道。

「不是謝你這些,」郁書業誠懇地說道:「我是謝你維護我的家庭。」

婁梨和的那句「不要原諒我」他聽的真真切切,他很清楚,這是為了維護他和秦葵的家,一個人的埋怨和愧疚,經由歲月催化,會成為鋒利的斬天利器,經營的再完美的家庭也經不起它的鋒芒。

「那就更不用謝,秦葵是我的朋友,我希望她幸福美滿,兒孫滿堂。」

···

郁書業離開后,婁梨和轉身走進了卧室。

睡夢中的秦葵皺著眉,顯然心中依然不平靜,孩子被她摟在懷中,小臉紅撲撲的,睡得很安寧。

婁梨和想開被子,輕輕躺進去,即便她已經很小心,秦葵依然睜開了眼睛。

「抱歉。」婁梨和輕輕撫摸秦葵的肩,「睡吧。」

「梨和,我突然明白大學的時候有段時間你為什麼總是整夜整夜失眠,一點動靜就會醒。一點光就睡不著了。」

秦葵看著天花板:「明明知道天意難違,卻也無力改變,下意識只能自己折磨自己來安慰自己的無能為力。」

婁梨和一言不發,認真地聽著秦葵說。

「梨和,我從來沒想過,我的父母會有一天就這麼突然離開我,我今年還不到三十,我的父母只是剛剛年過半百,我的孩子才出生兩天而已···」

「老天是不是太斤斤計較了?給了我兩個個,就要拿走我兩個···」

「當然不是,」聽著不妙,婁梨和及時開口,「當然不是,孩子是新生命,不是交換,不一樣的。」

「我該怎麼辦,梨和,再也沒有人替我遮風擋雨,包容我的一切,再也沒有了···」秦葵喃喃自語,父母的離去就像是撕開了生命偽善的面具,時光藏起來的卑劣統統一覽無餘,面具後面是一望無垠的荒蕪,是通往死亡的不歸路。

這樣的路荒涼而寂寞,漆黑而孤獨,她怎麼可能不害怕,不恐懼,不膽怯···

婁梨和輕輕將孩子朝秦葵推了推:「你現在是孩子的山,你要為他們遮風擋雨,看著他們順順利利地成長看著他們變成另一座山。」

「成為一座山么···」秦葵的眼淚流下來。

「可是梨和,我已經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我卻還沒來的及讓我的父母依靠哪怕一秒···」

秦葵忍不住靠在婁梨和的懷裡痛哭出聲。

慈烏失其親,啞啞吐哀音,舐犢情難報,未盡反哺心。

大概身為子女,這一生最無力最恐懼的時候就是此刻。

···

轉天,婁梨和陪著秦葵、郁書業一起將秦氏夫婦火葬。

火葬場的走廊上,哭聲此起彼伏,秦葵抱著郁易站在欄杆外看著剛剛父母被推進去的門。

「梨和,你知道嗎?我媽媽很嬌氣,怕痛,小時候被針扎了一下以後的一輩子她再也沒有碰過針線,你說,她現在是不是很害怕?」

「不怕的,秦叔叔會在她身邊保護他。」婁梨和輕聲地說道。

秦葵盯著那道隔絕了生死的門,喃喃自語:「爸媽,我帶你們的外孫來看你們倆了,是不是長得特別好?我早就說過我的孩子一定很好很好很壯實的···你們還一直擔心···」

婁梨和聽著秦葵失神般地念念有詞,雖然擔心卻還是慢慢退後,逐漸離開了她,讓她在父母面前傾訴。

婁梨和來到郁書業身邊,郁書業問道:「她昨天晚上睡著了嗎?」

「後半夜稍微睡了會,只不過一直很淺,一點動靜就醒,她才剛剛生產,身體肯定很不舒服。」

「謝謝你及時給遺體留了照片,我實在不忍心讓她看到真正的遺容。」

「不客氣,」婁梨和淡淡地說道,「我昨天跟她聊天,她情緒不穩,容易胡思亂想,你跟她說話要更多些耐心。」

「梨和,小葵在躲著我,」郁書業無奈地說道。

「躲你?」

「大概依然是埋怨我的,畢竟我是她的枕邊人,日日相對,卻瞞得她滴水不漏。」郁書業嘆口氣,「真是難以想象如果她知道始作俑者是我,會不會立馬翻臉和我離婚。」

「不會的。」婁梨和垂眸,「你做的沒錯,書業。」

郁書業苦笑道:「婁梨和,你好像很懂我想聽什麼,次次都說到心縫裡。」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小葵是不是告訴你,她要帶著孩子在我這裡坐月子?」婁梨和問道。

「是。」郁書業坦誠,「她現在想要避開我,卻無處可去,好在最後選擇了你,所以我想請你幫我照顧秦葵,有你在,至少我覺得安心些。」郁書業慢慢地說道。

婁梨和嘆口氣,「好。」

「多謝。」

···

季新涼轉天去見李珺。

「李伯伯,」季新涼禮貌地問好。

李珺摘下眼鏡,從工作台後站起身,慈祥地笑道「來了?是想好了嗎?」

「是,」季新涼點點頭,「婚紗我收下了,但是要麻煩李叔叔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李珺饒有興趣地問道。

「這件婚紗,是李伯伯請朋友親手製作的。將來無論誰問及,請您都這樣回答。可以嗎?」

李珺笑道:「看來我這次猜得沒錯,成功物歸原主了?」

季新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總之,多謝李伯伯。」

李珺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季新涼的肩:「孩子,你心寬似海,前途無量,這個姑娘也必定與你琴瑟和鳴。上次忘了祝福你,新婚快樂!」

「多謝李伯伯。」

···

解決這件事,季新涼的心頭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路哼著小調朝婁梨和家中開去。

「梨和!」季新涼幾乎是抱著一種邀功的心態使勁敲門而不按密碼鎖,準備一開門就給老婆一個擁抱,卻沒想到門打開之後,季新涼沒有看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門後面的是一臉不悅抱著孩子的秦葵。

「小聲點,不是知道密碼嗎?幹嘛敲門,還得我起床給你開門。」

季新涼一愣,卻還是知道自己沒有走錯,跟了進去:「你怎麼在這裡?梨和呢?」

「梨和出門買菜了。」秦葵皺著眉,「梨和還沒告訴你我要在這裡住嗎?」

秦葵要在這裡住?那他住哪裡?哦!他和梨和是夫妻了!可以名正言順住同一間卧室!

季新涼本來興沖沖卻被秦葵潑了一頭冷水:

「梨和沒通知你?那我通知你好了,季新涼你住客房,我和梨和一起睡。」

「什麼?」季新涼反駁:「喂,你是要讓我和梨和分居嗎?」

「怎麼,你們還沒有辦婚禮,這就當是小夫妻婚前不見面的傳統啦,你有意見?有意見我就跟梨和告告狀,說你趕我走。」秦葵瞪了一眼季新涼,突然摸到孩子的紙尿褲有些熱,便開口道:「幫我拿一下紙尿褲。」

紙尿褲···

季新涼蒙蒙地,卻還是照做了。

婁梨和曾經告訴自己秦葵是他的粉絲,可是···難道因為自己公布結婚了所以粉絲就脫粉了嗎?

他們這種關係的粉絲也這麼現實嗎?

季新涼看著秦葵給孩子換好紙尿褲,這才發現,他根本沒聽婁梨和說秦葵生孩子了,上次他看到的還是那個大腹便便的秦葵。

「你什麼時候生的孩子?」季新涼問道。

「一個星期以前。」秦葵抱起孩子,轉身朝著卧室走去。

季新涼忍不住跟進去,「這麼好的事情梨和怎麼沒告訴我?說起來我還是孩子的乾爹呢···」

秦葵在床上躺好,反問道:「你多久沒有和梨和聯繫了?」

「梨和去救援的時候我們沒聯繫,但是她回來了我們就聯繫了呀。」季新涼避重就輕。

卻正中秦葵下懷,「救援?什麼救援?」

「不是有架飛機失事嗎?」季新涼道,「她連夜就走了,連通知我都沒來得及,在那邊也不聯繫我,害的我擔心了好幾天。」

「這麼說,她這幾天都在救援?」秦葵的雙手微微顫抖。

「是啊。」

季新涼沒有發現秦葵的異樣。

···

晚上,婁梨和回到家的時候,秦葵坐在沙發上,季新涼已經走了,畢竟這裡只有秦葵,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適,而且他剛剛接到韓梁的電話,原本定在他婚禮之後參加的一個真人秀有個主持人臨時下車,人數不夠,導演就邀請了他幫忙,畢竟他們是很多年的老朋友韓梁也沒辦法推辭。

「小葵,怎麼坐在沙發上?是不是餓了?」婁梨和脫下外套,洗了洗手,走到秦葵的腳邊,蹲下身將她的拖鞋穿好,又輕輕問道。

秦葵看著婁梨和嘴角的裂口,看著她眼神中強掩的疲憊不堪。

一個人能有多少力氣呢?

婁梨和她也是個人啊···

在救援隊沒日沒夜的四天,緊趕慢趕回來的兩天,還要照顧自己的情緒···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的朋友不多了···」

秦葵輕輕撫摸著婁梨和的臉頰,「像你這樣再多幾個就足夠把你累死了···」

婁梨和道:「你在說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這幾天不在,是去救我的爸爸媽媽?不告訴我也是因為消息不明不想讓我白白擔心?」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好過點嘛?」婁梨和問道,「坦然這東西,並不能給人帶來快樂。」

「所以你讓郁書業瞞著我,自己一個人趕去救援?」秦葵的眼淚落下來,「梨和,我該拿你怎麼辦?我說我不原諒你,你說那就不原諒,你不在意,因為你問心無愧對嗎?可是我的愧疚該怎麼辦呢?」

「我問心有愧。」婁梨和道,「但是我們無愧於天地。」

「什麼是無愧於天地?」

「人事已盡,但聽天命,天命有數,便無愧天地。你當時即將生產,所受的苦是天下之至,更不需愧疚。」婁梨和的聲音仿若溫和朝陽,溫暖著秦葵心中的每一道裂隙,讓每一條傷口都金光燦爛。

···

季新涼終究還是沒能在臨走前見到婁梨和,只能在登機前給季新涼發了條簡訊,告訴她自己要離開一個月。

而秦葵在婁梨和家中安頓下來坐月子。郁書業將孩子的一應物品都送過來。

喪儀從簡,秦葵被郁書業要求在家中休養,但按照陵北的習俗,第十天的回魂夜,秦葵還是堅持著跪在靈堂上,好在此時只需要家人守夜,所有的客人都已經離去,靈堂里靜悄悄的。

看著秦葵一言不發的挺身跪著。郁書業捨不得,卻被婁梨和攔住,她說:「就讓她跪吧,這一日還是沒事的,你這些天辛苦了,先去歇著,這裡有我。」

郁書業搖搖頭,「這些天,你也辛苦,我守在這裡,小葵和孩子都是你在照顧,你以為我不知道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有多麼難照顧嗎?」

岳父岳母是受聘於陵北大學的教授,這次遇難,來悼念的同事,很多很多,但是秦葵身體不好,一直都是他在還禮,婁梨和每日送飯來這裡,換班,有時候抗不過秦葵的哀求帶著她和孩子來靈堂這裡陪上一陪,孩子還沒有建立正常的睡眠習慣,常常晝夜顛倒,夜間為了能讓秦葵多睡一些,孩子一直都是婁梨和哄。

郁書業問道,「她這些天情緒還好嗎?她在這裡的時候總不願意跟我說話。」

婁梨和道,「你放心,她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有你在她不會有事,」郁書業看著婁梨和,「我知道你請教了專家,每天都在為她調理,飲食生活事無巨細,感謝你。」

「別客氣。」

郁書業看著婁梨和,第一次感受到身邊有這樣一個大夫是怎樣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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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渴望不容許逃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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