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八章 指天立志

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八章 指天立志

姜泫拍了拍大腿,幾乎湧出淚水,他嘆了口氣,道:「唉!我非說里民,而是疑惑,是誰讓他們變成這樣的啊?」

荊蓁微微睜大了眼睛,略帶疑惑道:「當然是王喬啊!」

姜泫又搖了搖頭,道:「王喬?非也,非也!是我,是我啊!」轉而又道:「不是我,不是我!」

荊蓁神情大變,驚慌失色,他怕姜泫是因為受不了里民們忘恩負義的這個刺激,以致胡言亂語,剛要相問,又聽姜泫說道:「是這個世道,是這個世道啊!」說著,他拉起荊蓁的手,語氣變得愈發激昂,「宦官外戚相爭齷齪、清流名士空談齟齬、豪右強霸殘虐害民!我一路行來,見了多少人受迫為奴,見了多少人妻離子散!」姜泫越說越激動,奮然站起身來,走出屋外,聲音越來越高,史阿和荊緯聽到聲音,怕出什麼事,也趕了過來。

看著姜泫激動地站在屋檐下,史阿和荊緯對視一眼,不明所以,就聽姜泫繼續道:「在青州時,便見庶民難受壓迫,持械抗吏。又聞冀州大旱,瘟疫橫行,甚至夫妻互賣、易子而食,為的僅僅是吃上一口飯,為的僅僅是苟延殘喘!還有那王喬,目無王法,橫行鄉里,劫掠暴虐,可這大漢的天下,又有多少地方還有王法?」

姜泫前世所在的世界,雖然也有恃強凌弱,也有法不及貴,也有弄權不公,可那個時代終究離真正的民主法治很近,每個人的生命也都基本平等。來到這個世界十幾年了,之前在涼州家裡,雖然也是日出學問、日落習劍,十分的刻苦,而且也親臨戰場對峙過羌兵,但總的來說也一隻是養尊處優,生活在象牙塔里,還真沒見識過社會的黑暗。可這一年來,他離家遊學,他才真正體會到生民之不易,才真正體會到世道之艱難。對大多數百姓來說,活著,都是奢望。

兗、豫天下要衝,富庶之地,百姓生活相對安康一些,姜泫說的這些,荊蓁並未見過,可是從姜泫的描述,她仍然能想象出那些慘象。

姜泫扼腕切齒,接著道:「家師康成先生,博學高見,心念民生,可受黨錮之禍,恐終生不得出仕。家父一州長吏,為官清廉、造福一方,卻因為得罪了十常侍以至於檻送京師,險些被害。威宗以降,朝中閹豎當權,十八年來,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只為求公道二字,輕則隱居避禍,重則慘遭大辟,更有甚者殃及滿門!」

如姜泫所言,如今之世道,可謂腐朽至極,史阿和荊緯跟荊蓁不同,有些見識,聽姜泫一說,也都深有感觸,於無良閹宦、貪官污吏,無不恨不得寢皮食肉。二人相視,眼中也儘是悲憤之色。

姜泫走到史阿和荊韋面前,拉住二人的手,說道:「漢室昏沉至今,急待英雄志士出世!泫雖年幼不才,卻懷澄清天下之志,二位皆是肝膽豪傑,可願助我?」

史阿為姜泫所敗,亦為姜泫所救,已經決意跟隨姜泫了。荊緯也欽佩姜泫的膽識、智慧,如今和史阿一樣,更是欽佩其心胸與志向。大丈夫生於世間,若得明主,實在是一大幸事。他拱手說道:「史阿雖一介輕俠,亦知忠義二字,正所謂禽擇良木、臣擇賢君,得遇明主,阿平生之願足矣。」

荊緯也拱著手,激動地點著頭,說道:「荊緯亦如此!」

史阿又說道:「自今日起,阿之命即姜君之命,阿之軀即為姜君之軀,但憑驅使,絕無二心。阿誓與君,患難與共,終身相伴,生死相隨。」

荊緯眼中泛淚,也跟著說道:「荊韋今生願從姜君,為君驅馳,並匡天下,萬死何辭!」

說到此,姜泫指天為誓:「蒼天在上,厚土為證,泫在此立誓,泫此生所願,皆在掃清天下、匡正世道,但為此志,生死不計!」

「但為此志,生死不計!」「但為此志,生死不計!」……三個人一遍一遍重複著誓言,隨即相視大笑。

荊蓁仍坐在屋裡,看著姜泫在朝陽下高大的身影,眼神波光流轉,愈發迷離。

翌日一早,吃過早飯,姜泫帶著史阿、荊緯往酸棗縣城而去,荊蓁好想跟著姜泫走,可是一來小女兒家羞澀,怕姜泫嫌累贅不願意帶著,再者荊老年老,還需要人照顧。看著姜泫要出了閶門,荊蓁幾番不舍,幾番猶豫,幾番愁嘆,還是決定留在荊老身邊。不過她的心思,荊老都看在眼裡。

荊老也明白,女大當嫁,雖有不舍,但還是拉著荊蓁的手,私下說道:「你要去,便去吧。」

荊蓁得到了父親的鼓勵,鼓起勇氣追上姜泫。姜泫聽到身後荊蓁的呼喊,一回頭就看到荊蓁氣喘吁吁跑了過來,又忽然跪拜在地上,道:「蓁願追隨姜君而去,萬望姜君不嫌棄,容蓁在身邊,照顧起居,忝作牛馬。」

姜泫雖然不確定,但也大概能夠猜出荊蓁的心意,只是見荊蓁行如此大禮,言語間也將自己放得太低,還是略感驚訝與無措,他瞅了一眼荊緯,畢竟是親哥哥,想讓其解圍。但荊緯只是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沒看到自己的眼神或者是還沒理解自己的意思。

見荊緯沒有動作,史阿更是躲得遠遠的,姜泫只好趕緊扶起荊蓁,道:「蓁兒何須如此,我待阿緯如友,必不會視你為奴僕。你且先留在此處,荊老年邁,還需人照顧。此行我去縣裡,求縣君再派亭吏,准了荊老辭休。到時,或隨我進京遊學,或同歸涼州。無論如何,必來接你父女。」

聽姜泫的話,就是應准了自己樂意跟著他了。不管是數日之後,還是更長時間,總算事情有了著落,荊蓁的心也放下了。她低下頭,嬌羞地說道:「盼君歸來。」

「哎呀!」荊緯埋怨一聲,轉而笑道:「妹子啊,你也別急,姜君已經答應把斬殺王喬的賞錢都分給里中。過幾日我把賞錢帶回來,你也別跟著我們去雒陽奔波了,就留在家裡,最多數月,我們就來把你和阿翁都接走,別著急啊!」

荊緯將荊蓁的心思都說了出來,讓人家女孩子怎能不惱怒,荊蓁一腳踢在荊緯膝蓋上,輕嗔罵道:「讓你胡說!有你這麼當哥哥的嗎?」說完,頭也不回地跑回了亭舍,留下姜泫和史阿哈哈大笑。

閶門外,姜泫等人向荊老再次拜辭,一路歡笑西行,直奔縣城而去。

從棗陽亭到酸棗縣城將近一百二十多里路,步行的話,緊趕慢趕也得天黑才能到,那樣就有可能趕不上關城門的時辰了。所以,為了趕路,更為了照顧受了傷的史阿,姜泫在路上又買了兩匹馬,而且還買了一輛馬車給史阿坐。

買馬車的時候,史阿和荊緯一致認為應該買牛車,牛車的話連車帶牛隻要六千錢,馬車卻需要一萬兩千錢,而且還是一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車馬。但姜泫以「我輩任俠,不能乘牛」為由,還是堅持了買馬車。

可是買了馬車之後,史阿卻不肯做了,執意要讓姜泫坐車。姜泫當然不能同意,好說歹說才把史阿勸上了馬車,自己帶著荊緯騎馬而行。有了腳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趕在下午申時末就到了酸棗縣城。

漢承秦制,城中的規劃井然有序,大致分為三個部分。一個是閭里,百姓們居住的地方。

一個是市井,也就是市場,買賣東西的所在之地,依律,大漢境內絕大多數城市都只有早晚兩市,午間休息,晚上就關城門宵禁了。

再一個就是官家的府寺了。和棗陽亭治所在的裡外有牆垣一樣,郡府縣寺的外圍也有牆垣,並且牆垣更加高大,與城牆平齊,或者稍矮一些。前漢時,官府在城中的位置不固定,有的在城池正中,有的在城東或者其他地方,各處不一。自光武中興以來,逐漸都遷到了城北,漸漸地也就成為了一種定製。

酸棗縣寺就在這座四方城的中軸線上,坐北朝南,偏靠北城,臨著北邊的城牆,取「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之意。

姜泫三人從西門入城,穿過半個縣城,到了城北,迎面一個石闕,正對著大路。石闕後邊即縣寺的大門。門闕邊上,有一個建鼓,懸挂木上。吏民有事,便擊打此鼓,以讓人知曉。

到了地方,姜泫才發現縣寺的氣氛有些不對。酸棗縣寺他是第一次來,但普天之下,除了平時河南尹諸縣縣寺,或者遇到戰事時的縣寺,基本門口就站著兩個或者四個門卒站崗看門。可是今日酸棗縣寺門前,卻站了十六個縣卒排成兩排,各個持戟帶甲,頗有些嚴陣以待的架勢。

姜泫略一猶疑,還沒說話,一旁就有一個縣卒上前,悶聲問道:「何人?何事?」

姜泫不再思索,面含微笑,將名刺遞給那個縣卒,道:「漢陽姜泫,久聞貴縣縣君良驥先生大名,冒昧來此拜謁,不曾事先告知,只因有要事,還望貴縣縣君海涵相見。」

酸棗縣令韋駒字良驥,出自京兆韋氏。前漢元帝時,任命韋玄成為少傅,又升任為太子太傅,直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然後封侯,可謂是顯貴一時。後來韋玄成舉家遷居京兆杜陵,子孫繁衍繁盛,在三輔的士族中聲名顯赫,與臨近三輔的漢陽姜家也多有交往。

守門的縣卒見姜泫雖然年紀小,但說話文縐縐的,是個士人,看樣子與自家縣令還有關係,也不敢怠慢,留個眼神讓同伴在此看著,自己雙手接過名刺,往縣寺裡面跑去。

看著那個縣卒跑了進去,姜泫回頭,叫過荊緯,問道:「阿緯,可曾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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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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