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三十三章 再遇知音

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三十三章 再遇知音

姜泫一席「君子四為」,引得了掌聲雷動、讚歎連連,是太學多年未有的盛況。

姜泫回到壇下,又聽了一些學子辯論,到了午時難免有些餓了,這才起身離開。帶著史阿和荊緯離開杏壇后,除了陳琳和董昭、董訪兄弟跟來之外,又有一眾士子尾隨而來,有河東衛覬(字伯儒)、衛寧(字仲道)兄弟,有潁川胡昭(字孔明),有陳留阮瑀(字元瑜)。

互相引薦結識一番后,姜泫有意結交,便邀幾位一同宴飲,七人自無不許。眾人出了太學,縱馬驅車,放蕩得意,繞著城牆到了上東門外。在護城河邊,里馬市不遠,眾人尋了一家酒肆,名為「清閣」,人流不多,但因為門內左近住的都是達官顯貴,所以環境也置辦得清新雅緻。眾人攜手,便於酒肆內的露台之上置宴歡飲。

這次聚會都是士人,與之前宴請丁曉、劉備不同,倒與宴請袁紹、曹操那回相似,很講究禮法,而聚會的座次亦禮之一也,雖然都是平輩相交,又都是白身,仍不可混亂。

陳琳扯著姜泫要坐西邊上首,姜泫趕緊擺手:「吾有何能,而敢居上?還請伯霈上座。」

不光陳琳想讓,董昭也過來相請,說道:「伯霈高才,今為昭一語之師,當坐上首。」然後胡昭和董訪也在跟著起鬨。

姜泫繼續推辭,指了指陳琳,說道:「論年齒,吾為幼,當以孔璋為尊。」董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坐這個位置了,那就只有讓年紀最大的陳琳坐西向東了。

幾番推辭謙讓,大家又是以平輩論交,最終決定自西北乾位逆時針按齒序圈坐,先把桌案挪成八卦之形,然後依次是陳琳、衛覬、董昭、胡昭、阮瑀、董訪、姜泫、衛寧逐一落座,史阿和荊緯在姜泫身後侍坐。

眾人落座后,寒暄幾許,閑聊幾句,就有酒保把酒食都端了上來。

陳琳氣盛,方才辯難遜於董昭,便想著把這個場子找回來,仗著自己文采出眾,便說道:「秋高氣爽,諸君共聚,當此盛會,安得無詩?」

姜泫看了一眼陳琳,又看了一眼董昭,尋思陳琳文章通達、擅詩長賦,這是想露一露才學、找回面子了,他不清楚董昭文采如何,但想來應該不及陳琳,怕董昭失了面子,便想了個有趣又不失和氣的方法,說道:「某正有此意。即可擊鼓傳觴,作詩助興也。」

一聽擊鼓傳觴,眾人大感興趣。所謂擊鼓傳觴,是這年月所流行的酒令的一種,就是斟滿一觴酒,按順序傳遞下去,一人背對著眾人擊鼓,鼓聲若停,酒觴落在誰手裡,誰就必須飲盡,然後賦詩。若是其中有誰灑了酒,即為亂令,也必須飲酒、賦詩。此時各人正好圈坐,座位相距不遠,略伸伸手,也就能傳觴了。

荊緯在後邊一聽,說道:「子泰啊,如此甚是有趣!」

史阿曉得這個規矩,又見荊緯躍躍欲試的樣子,便一欠身,說道:「阿願為諸君彈劍,還請易之擊鼓。」

衛覬和衛寧相貌清秀且極其相似,但衛覬長了亂蓬蓬一撮大鬍子,有幾分粗狂之氣。他詩詞歌賦並非長處,突然一想到自己詩賦不行,但是喝酒在行啊。便說道:「如伯霈所言,子泰乃雒陽豪俠,易之亦東夏豪客,皆得一『豪』字,為我等彈劍擊鼓,我等不可辜負,正可放量。愚意,我等不必傳觴,而輪番自斟自飲,飲酒必盡,不能盡者,與亂令同!」衛覬這是想趕快把大傢伙都灌醉,然後讓這個遊戲快點結束。

姜泫一想如此甚好,這樣的話也省的傳觴了,不必鼓聲停才飲酒,上一個人飲盡,下一個人直接自斟自飲。若是鼓聲停了,那人除了飲酒,再賦詩一首,如此更為盡興。

年紀最小的衛寧才十五,坐在姜泫右手邊,便說道:「行令或從主,或從客。不如我等自末位起,便由寧始,諸君意下如何?」

這邊剛說完,酒保便送進來了行酒令的花鼓。荊緯接過花鼓,扭過身子,鼓聲就響了起來。將將要輪完一圈,鼓聲驟然停止,胡昭剛喝完,董昭才剛剛舉起羽觴,眾人皆道:「公仁亂令!」

董昭無奈,只好斟滿了酒,再一飲而盡,然後朝眾人羅圈作個揖,看了看漸漸西沉的斜陽,隨著「嗆啷」一聲,史阿劍響,這才曼聲吟道:「習習初秋日,夕陽耀秋輝。把酒同遊戲,露台鴻雁歸。」

眾人聽聞,盡皆鼓掌讚嘆不已。這是一首應景詩,沒什麼深刻的寓意,不過也不失優美自然。

第二輪,鼓聲又響,從董昭開始,被點到的是衛覬,同樣先是自斟自飲,待史阿劍聲響起,還是一首秋詩:「金風扇素節,玉露凝成霜。登高去來雁,惆悵客心傷。」

這首詩寫的是秋愁,不甚歡喜,但好歹是衛覬從一開始就打了腹稿憋出來的,眾人依然擊掌讚歎。

第三輪,衛覬有意讓陳琳顯示才學,故意停了久一些,等到鼓聲停了,才將酒一飲而盡。陳琳提著酒壺剛準備斟酒,一見點到了自己,也不推脫,自斟自飲而盡,吟道:「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聖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葯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命途多舛,及時盡歡。眾人面面相覷,這詩好雖好,但意境多少有些落魄惆悵,對未來的悲觀與不確定,對當下縱情歡歌的吝嗇。陳琳是有感而發,不覺壞了興緻,便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琳醉矣!諸君勿怪,酒令繼續!」

眾人直接翻過這篇,第四輪點到的是阮瑀,這一首還不如衛覬為賦新詞強說愁,也不如陳琳及時行樂,而是要死要活的真愁:「丁年難再遇,富貴不重來。良時忽一過,身體為土灰。冥冥九泉室,漫漫長夜台。身盡氣力索,精魂靡所能。嘉肴設不御,旨酒盈觴杯。出壙望故鄉,但見蒿與萊。」

姜泫聽了,差點一口酒噴出來,這阮瑀也就比姜泫大三歲,才十九,就又是「丁年難再遇,富貴不重來」,又是「身盡氣力索,精魂靡所能」,還「冥冥九泉室」,一種怕自己不夭折的感覺。不過最後一句「出壙望故鄉,但見蒿與萊。」倒是勾起了姜泫的思鄉之情,不覺想起了在涼州父子兄弟齊聚的日子。

又是一輪酒令,這回輪到姜泫了,方才阮瑀所做的七哀詩頗為悲愴,姜泫想著改一改這低沉的基調,將酒飲盡,剛想好了句子,便聽到臨近露台上響起琴聲。琴聲曼妙,行雲流水,猛然間,琴意崢然,如蛟龍遊走,卻彷彿困於斗室。欲掙脫而不能,欲伏忍而不甘,含著一種說不出的晦澀、躊躇之感。

姜泫端著羽觴,走到露台邊,憑欄而望,見彈琴的是一老者,對面是一中年士子,旁邊侍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老者與那中年士子皆是方巾直裾、文士打扮,小姑娘也是一派天真爛漫。

老者一曲作罷,姜泫聽了琴曲,便來了靈感,吟誦道:「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坷長苦辛。」

姜泫的這首詩,一氣呵成,質直樸素,看似簡樸、淺近,實則婉曲、深遠。開頭六句,直敘今日宴會又偶聞琴聲。後幾句,則是感慨數十年來,國政昏暗,自桓帝始,更是屢次掀起黨錮之禍,無數清流名士,接二連三連地受到殺戮和禁錮,以致天下噤聲。但世道如此,天下有志之士更應當快馬加鞭、佔據要津,以圖撥亂反正,不要有無謂的顧及。

那老者聞詩而知其意,將琴放下,朗然說道:「哈哈,知音難得,小友可否過來一敘?」

姜泫也想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誰,曲中流露出的晦澀與躊躇又是否真如自己所猜測,便轉過身,向眾人告罪道:「泫暫去一晤,去去便回,煩請諸君稍候。」

以琴會友,雖是雅事,但到底是擾了這邊的宴會,姜泫過去,多少算是有些失禮。不過,陳琳向來喜歡這等風雅之事,衛覬巴不得這酒令趕快停了,董昭不拘小節,胡昭清雅闊達,這四個年齡大些的自無不允,剩下幾個年紀小的也不會介意,便異口同聲讓姜泫去了。

姜泫來到隔壁的露台,見這老者五十上下,三尺斑白長髯,面如古玉,風度閑雅。那中年士子三十有餘,亦是須美如畫、神采飛揚。姜泫到得隔壁露台,見二人氣度不凡,想必不知是何處的名士、高人,便以晚輩之禮見過。

那中年士子似乎對姜泫頗感興趣,招呼他入座,眼神一直就沒離開過姜泫周身。那老者倒淡然許多,只打量了一眼姜泫,便一邊自顧自將琴收入囊中,一邊說道:「哈哈,還都期年,不想再遇知音啊!

姜泫謙虛地低下了頭,說道:「先生謬讚了,小子何德何能,敢為先生知音?」

老者沒再答話,轉而慢悠悠地吩咐小女孩,說道:「琰兒,為客人奉茶。」那小女孩沏了一杯茶,敬遞給姜泫。姜泫接過耳杯,老者便問道:「小友可知,老父去年那位知音,可曾引出了何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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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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