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二十章 劫質並殺

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二十章 劫質並殺

那人似道似隱,先開了口,臉是沖著正在與匪徒交涉的史阿的方向,眼睛也是看向史阿,不過人卻是走到了姜泫身邊,這話明顯就是對姜泫說的:「一州界有強長吏,一州不敢語也。一郡有強長吏,一郡不敢語也,一縣有剛強長吏,一縣不敢語也。縣君剛直強項,卻亦非小民之福啊!」

姜泫皺了皺眉頭,聽那人對韋駒的執政方略和為人處世頗有異議,雖然自己與對韋駒很多方面已不甚認同,但那人的話泛指了所有剛正不阿、嚴格執法的官吏,姜泫甚是不喜。但人家既然來主動搭話了,姜泫自然不能失禮,先是作揖行禮,這才問道:「不知先生此話,何意?」

「縣尊韋君,是個強項令。貧道觀君良久,君似是熟識縣君為人,何以不等縣君趕來急於救出人質?某此話何意,君又何必明知故問?」

那人是從南河鄉河西亭的那隊鄉勇里走出來的,河西亭的亭長和鄉勇們來了也沒多久,姜泫之前與眾人商議也是小聲輕言,其他人斷不會聽到。可這人卻猜測出了姜泫的用意,姜泫也不禁感慨到此人好生厲害!

不過姜泫沒給他好臉色,只是問道:「某漢陽姜伯霈,足下又是何人?」

「南河鄉河西亭,李源,字子源。」

「南河鄉……李源……河西亭……」姜泫突然想到了荊緯曾經提起的一個人,又問道:「可是太平道李師?」

李源頷首應承:「正是貧道。」

卻想不到太平道再者鄉里野亭中還有如此人物,姜泫不動聲色,又問道:「韋君執政,剛直嚴猛,李師似乎頗有微詞?」

李源一直是微笑回應,語氣也是輕緩溫和:「太上中古以來,多失道德,反多以威武相治,威相迫協,有不聽者,後會大得其害,為傷甚深,流子孫。故人民雖見天災怪咎,駭畏其比近所屬,而不敢妄言,為是獨積久,更相承負。縣君嚴猛苛政,民不聊生,失業斷糧,轉民為盜,縣中如何清凈?」

李源的話,不過是推崇虛無縹緲的上古時期所謂的自然仁政,在姜泫看來,甚是荒誕。不過他心憂荊老的安危,沒心情去和李源辯論,於是就簡短地說道:「韋君嚴猛不假,卻如何有苛政一說?況今天下騷動,亂世當用重典。不如此,無以震懾宵小。李師久居山林,方外之人,一心向道,恐難曉執政治民之道。」姜泫言語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今天地陰陽,內獨盡失其所,故病害萬物。帝王其治不和,水旱無常,盜賊數起,反更急其刑罰,或增之重益紛紛,連結不解,民皆上呼天,縣官治乖亂,失節無常,萬物失傷,上感動蒼天,三光勃亂多變,列星亂行。故與至道,可以救之者也。吾知天意,不欺子也。天威一發,不可禁也,獲罪於天,令人夭死。」

這李源也並未詳細闡明什麼觀點,只是引用了一些《太平清領經》中的原文。可姜泫一聽,心中大為驚怒。禮崩樂壞,天災人禍,眼見亂世將至,上至天子,下至小吏,名士世家,閭右豪族,都在貪圖這眼前短暫的太平,卻不知億萬生民已經被逼迫到了懸崖一角。只待一聲驚雷,勢必是一場天崩地裂,大漢十三州無數貧苦百姓削竹為矛、斬木為兵、揭竿而起、殺氣席捲,至教摧山倒河、重演江山。倒真是應了那句「天威一發,不可禁也,獲罪於天,令人夭死」!

按下心頭起伏不定、噴薄欲出的恐懼與憤怒,姜泫眼射寒光,手按劍首,冷冷地道:「每逢天下騷動,必有奸佞妖邪出世,蠱惑人心、煽動民意,便似那張角兄弟一般。李源!汝亦欲妖言惑眾邪?」

姜泫這話說得可重,直指太平道蠱惑人心、煽動民意,是奸佞妖邪,可是這李源倒也修養甚好,見姜泫動怒,也不激動,只是仍然含笑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是貧道失言了。」

看著李源離去回到了他南河鄉河西亭的隊伍里,姜泫一時發獃,正恍惚間,聽到遠處隱隱約約響起悶雷般的腳步聲。姜泫回頭,透過西邊寬闊高大的閭門向外望去,果然是一隊人沿著官道賓士而來。因為距離太遠,為首一人看不清容貌,卻能夠看清是紫色常服,騎著栗色駿馬,其餘人均步行,著相同紅黑服色,持戟挎刀,不是韋駒帶著縣卒來了還會是誰?

荊緯也見到了韋駒的隊伍,大驚失色,叫道:「姜君!縣君已至,是否會真的賊質並殺?」

「不會,有我在,定不會讓韋君如此。」姜泫壓了壓荊緯的肩膀,安慰說道:「你先守在此處,我且去迎迎韋君。」

韋駒騎馬當先進了閭門,見姜泫迎了上來,急忙問道:「賊情如何?」

姜泫正色回答道:「大部受誅,餘下六人已被圍入亭舍之中,卻有四名人質被劫,我等投鼠忌器,只得暫時僵持。」

「嗯,」韋駒看了一眼亭舍,一揮手,命令手下的縣卒,說道:「圍住亭舍,不得放出一人。」

「喏!」

一眾縣卒支走原來的鄉勇,將亭舍四周團團圍住,水泄不通。

看這架勢韋駒很有可能是準備要強攻,姜泫趕緊扯住韋駒的韁繩,說道:「韋君,亭中荊老尚在賊人手中,此乃荊易之之父,泫亦視為尊長,若是強攻,恐玉石俱焚!」

韋駒也是為難,這批匪徒有可能與張家和王喬有關聯,即使沒有關聯,放跑了他們,也將會是自己政績上的污點,甚至可能因此丟了官職,便說道:「伯霈,我知你的難處,然昔日天子有詔『凡有劫質,皆並殺之』,若是走脫了賊人,可沒人擔待得起!」

見以私人情誼說不動韋駒,姜泫轉過口風便問道:「韋君博文,可曾記得前漢趙廣漢之事?」

「趙廣漢……可是前漢昭帝宣帝時鉤距之才趙廣漢?」

「正是。」

關於前漢名臣趙廣漢的事迹,熟讀《漢書》的韋駒當然知曉。

趙廣漢為人精明強幹,天性精通為官之道。當時蘇回任官為郎,有兩人劫持了他。過了一會兒,趙廣漢帶著屬吏到了他們家,自立庭下,讓長安丞龔奢敲堂門告訴劫匪,說:「京兆尹趙君謝兩卿,無得殺質,此宿衛之臣也。釋質,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時解脫。」

趙廣漢名聲在外,那兩名劫匪聽聞之後,立即開門出來,下堂叩頭。趙廣漢又跪下拜謝說:「幸保全蘇郎,爾等甚厚!」之後把二人送到監牢,告訴獄卒殷謹相待,供給酒肉。到了冬季,二人應當出獄受死刑,趙廣漢預先為他們備辦棺木,供給殮葬的器具。兩人知道后,都說:「死無所恨!」

姜泫提到趙廣漢,自然是想讓韋駒學那趙廣漢,既遵守了律法,又兼顧了人情,更得了民心,韋駒也是心知肚明,沉吟了片刻,便說道:「便如此吧!我為廣漢,卿可願為龔奢?」韋駒這是又給了姜泫一次機會,讓姜泫和當時的長安丞龔奢一樣去說服匪徒。

姜泫拜謝道:「定不辱使命!」姜泫只是硬著頭皮答應,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史阿廢了半晌口舌,都沒一點進展,換了他去,又能如何?

別過韋駒,姜泫來到亭舍前,昂首拄劍,朗聲說道:「舍中諸位且聽,我乃漢陽姜博霈,非府寺中人。如今縣君已至,爾等放出人質,繳械投降,雖有牢獄之災,然今聖天子寬仁懷恕,隔年大赦,到時必然解脫。」

姜泫說的入情入理,如今天下局勢不穩,當今天子劉宏為了鞏固朝局、取信於民,來彰顯皇恩浩蕩,屢次大赦。歷史上,漢靈帝劉宏在位二十二年,居然就大赦了二十次。可見即使服了刑,最多不到兩年就會被大赦免刑免罪。

姜泫如此這般連續喊了三遍,裡面卻一直是鴉雀無聲。姜泫與史阿不禁面面相覷,後邊的典韋也漸漸焦急起來,荊緯更是要按捺不住了。韋駒騎著馬也走到了人群前,正舉起馬鞭,要下令強攻,亭舍中卻突然射出兩隻冷箭,直奔著姜泫和史阿面門而來。

姜泫和史阿都是正身對著亭舍大門,從院牆後面露出人頭的時候兩個人就有了些許防備,兩箭射來,二人同時側身一閃,堪堪避了過去。趁著這個空檔,亭舍中六個黑衣蒙面的匪徒一聲呼喝同時沖了出來。

姜泫長劍在手,立刻就拔劍迎了上去,那邊荊緯將史阿的手戟和佩劍往這邊一扔,史阿雙手齊探接過,右手三尺劍主攻,左手短戟主守,殺入了戰團,荊緯端緊了步戟,也緊隨其後。

匪徒六人,瞅准了北邊還有多處火沒熄滅,參與圍困的縣卒、鄉勇也比較少,後背相向,圍成緊密的一圈,往北突圍。

一看以三圍六突然交起了手,韋駒也立刻下令進攻,一大群縣卒就要圍了上來。戰團中那使雙刀的馮軍侯看到了韋駒再左右呼喊指使,打算擒賊先擒王。他虛晃一刀,瞅准姜泫與荊緯這邊的空檔,借著同伴的掩護,猱身一竄,竟然穿過了封鎖,左手反手持刀護住前胸,右手挺刀齊眉瞄刺前方,直接就向韋駒撲了過來。

韋駒騎在馬上,見馮軍侯撲殺過來,他一個粗通騎射劍術的文人如何能反應過來,更談不上招架躲避,眼看就要死於馮軍侯刀下。一旁的典韋突然出手,縱身一躍,高舉右手大戟,左手后擺助力,一戟豎劈了下來。馮軍侯邊地宿將,雖不認識典韋,但見他勢大力沉一招,不敢輕視。連忙定住身形,左腿前弓,右腿在後微屈踩緊地面。典韋下落到了近處,竟是勢若雷霆,久經戰陣的馮軍侯竟然嚇得緊緊閉上了雙眼,不敢再直視這一戟。此時,即便想退,也來不及了。

只聽「咣當」一聲,兩片斷刀崩起一丈高,腦漿、內臟,還有無數的鮮血噴濺得四處都是。馮軍侯從天靈蓋到襠部,活生生被劈成了兩半。善使雙刀的馮軍侯,死在他刀下的蠻子、馬賊、劍客、無辜百姓不計其數,卻不是典韋一合之敵,明明已經接住了典韋的豎劈,卻落得個刀裂人斷。

馮軍死狀慘烈,剩下的五名匪徒彷彿被抽幹了鬥志與膽氣,本身就寡不敵眾,轉瞬間便被制服。姜泫等人顧不得那些,直接衝進了亭舍,后屋中,卻已經是一片慘象。一年輕婦人一絲不掛被綁在柱子上,滿身上下都是淤青、抓痕,下體還插進了一把匕首。於明跪趴在地上,雙手縛在身後,嘴被破布塞住,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妻子,眼角裂開,滲出鮮血,身上已經被刀劍戳爛了。尤婆被開腸破肚,已經看不出了人形。至於荊老,趴在灶台上,只后心一處致命傷。

看四具屍體的傷口和屋中的血跡,竟都是死去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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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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