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月是松下泉

曲安然走到他身後，淡淡說道：「你只是在維護武林正義，沒有做錯什麼。」

張清揚對著平靜的河面吹了口氣，打亂他的倒影，說道：「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繼而回頭看著曲安然，「你信么？」

曲安然點頭道：「我信！」

張清揚站起身子看向雲中月，「不管在揚威軍還是在江湖，我都不是最出眾的那一個，楊大哥血戰八荒，槍下百萬亡魂。江大哥快意江湖，劍下儘是惡徒白骨。我不是反感殺人只是覺得天理循環，天道有它自己輪迴，每個人在天道大輪迴之下走著自己的路。」

曲安然似懂非懂。

張清揚說道：「這可不是怕因果報應，那是佛教的說法。只是...我不想去影響拉他人的命途。」

月光撒下一片朦朧，雲霧繚繞山川，如夢似幻。

曲安然破天荒問道：「那你的路是什麼呢？」

張清揚沒有立馬回話，想了好久才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師父讓我下山，我便下山了。」

「師父還說了，等我什麼時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時候才能回家。」

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曲安然眸子漸漸亮了起來，嘆道：「你的路就是下山到上山的過程。」

「可以這麼說吧。」

忽然，張清揚回頭對著曲安然燦爛笑道：「無涯峰的風景很美的，等有空了我帶你去看看。你這麼聰明，師尊也會很喜歡你的。」

曲安然「啊」了一聲，愣愣看著笑的非常認真的張清揚，月色下的臉頰上飛起一片紅霞。

「額...等有空了再說吧。」

張清揚認真點頭道：「嗯，一言為定！」

「你...能給我說說你的故事么？」

張清揚立馬道了聲「好」，盤膝坐在河畔石頭上，曲安然就坐在他身邊。

「我從小是個孤兒，四五歲的時候被師父領回山門...」

......

「只到那天，師父告訴我可以下山了，我呀，就騎著白鶴從武當直往南去，在路上碰到了江大哥。後來我才知道，江大哥和我的目的一樣都是要去找楊孟君楊大哥。當時楊大哥被韶國大軍圍困在冥蟒群山，命懸一線。江大哥就帶著我從天上飛了下去，這才救下了楊大哥。」

「然後我就留在了當時的龍驤營，那時候還沒有揚威軍呢。楊大哥傷體康復之後我便和他一起南征北戰。說來慚愧，一般每逢戰事楊大哥很少讓我親自帶兵破敵，但他以我的名義命名了揚威飛鶴營。」

張清揚就這麼慢慢給她講沙場，講廟堂，講江湖，講武林，曲安然也聽的非常認真。

明月高懸，遠處是天涯，眼前是清泉。

在後來的太平盛世里，曾經跟隨這個志在武林盟主女子的少年道士儼然成了大唐名譽國師，武當山上的掌教至尊看慣了山和水也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回想當年的月下河畔，毅然決然地放下背後兩劍再次下山。

因為對張清揚來說，山水是她，明月是她，天涯也是她。

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兩人一直聊到後半夜，曲安然嬌顏不復平日的冷若冰霜，和張清揚有說有笑。

看著眼前的道士，曲安然有過一瞬的恍惚。他是武當下一任掌教，未來武林至尊級的高手。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鎮國公的生死至交。又是當今武林十大高手之一。

這麼一個讓人聞名便生敬畏的少年，竟然真性情是如此的單一乾淨。夜風拂過張清揚的衣袂，帶起曲安然的髮鬢。

鬼使神差地，張清揚抬手溫柔地替她把略有些散亂的髮絲理到耳後。曲安然怔怔看著他，滿心歡喜。

張清揚歪頭問道：「想不想去好好看看明月？」

曲安然笑著點頭。

白鶴帶著二人直衝雲霄，雲裙霞襟環繞青山如漣，冷清月光下的雲海深邃又高潔。

張清揚負手而立，大袖飄然，看向她笑問道：「怎麼樣？」

曲安然沒有說話，好奇地望向四周。

「你比沐晴好多了，上次我帶她的時候，嚇的一路都在尖叫。」

曲安然笑了笑，皎潔月輝也沒有她的笑顏明媚。小道士只覺得她的模樣，比錦繡山河更美？

她輕輕扯著張清揚衣角，糯糯道：「咱們下去吧，以後再看。」

「啊？不多看看嗎？」

曲安然看著他略有焦急害羞的樣子，心情大好，「看久了就煩啦，留下七分新奇不好么？」

小道士撓著頭，一時沒有想明白。

這一晚兩人凌空觀明月，他從未望明月，但他覺得今晚的月色很美，比無涯峰還美。

回到茅屋前，曲安然伸了個懶腰，「我睡啦，你怎麼弄？」

這間茅屋是曲安然前些年心血來潮和沐晴兩人搭建的，在越州周圍遊歷時便一直住在這裡。江湖酒館魚龍混雜，兩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子難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茅屋裡只有兩間房舍，沐晴早早睡下，現在也只有一間了。

張清揚淡然一笑，「我盤膝打坐就行。」

「那我給你那個毯子吧？夜間太冷了。」

「無妨，在山上時也經常晚間對著萬丈雲海打坐休養，習慣了。」

「嗯，那我睡了。」

「去吧。」

曲安然貼心地在門檐下掛起一盞吊燈，張清揚回以暖心一笑。

燭火搖曳，張清揚愣愣看著自己搖擺不定的影子，心裡有些迷茫。

他不太懂楊孟君和洛清怡兩人是如何相見歡，但卻很清楚的知道洛清怡每次看楊孟君的眼神是如何的飽含情意。他只覺得，他看曲安然的目光，雖沒有洛清怡那般肆無忌憚，卻已經有了幾分那種意味。

長長舒了口氣，張清揚默念道經強行入定。殊不知曲安然就趴在窗楹上盯著小道士，一瞬不瞬。

她記得師父曾經意味深長地告訴她：「你行走江湖之後，會遇到一個讓你怦然心動的男子，這個男子或許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也或許是一位名震江湖的仁人義士，總之相遇便是緣分。你會對他漸生情愫，七情六慾中唯有愛意是你所不能控制的東西。你要記住，等你真正把愛得不得，愛而別離，愛而生怨這些總總放下時，才能見得真明月。」

曲安然收回視線，內心一聲輕嘆。張清揚行走江湖為的是找尋自己的山和水。而她行走江湖卻是為了真正得見清風明月。

說起來他們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雖然曲安然對張清揚的名字如雷貫耳，但之前未相遇時也是天各一方，誰也影響不了誰。不過相處這個把月來，張清揚那種發自骨子裡的對世間充滿美好嚮往和對萬物隨性自然的心態性格，已經深深影響到了曲安然。

曲安然躺在草席上，一手枕在腦後，一手張開在眼前晃了晃，輕聲自語道：「哪怕真的是愛他，我也會遵循自己的使命。師父你錯了，任何人也影響不了我的心志。」

說完她便閉眼睡去。

卻不知，門外盤膝而坐的少年，忽地睜開眼睛，眸中七分失落三分遺憾。

微微扭頭往曲安然這邊窗前看了一眼，他張了張嘴，看口型應該是在說「我也一樣」四個字。

對曲安然來說，他是她的人間過客。對張清揚來說，她是他的月下松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