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重鑄

一晃眼兩個時辰過去了，地心火爐內早已一片通紅，肉眼已經完全看不到一絲火苗，透過爐灶偶爾奔湧出來的熱浪卻越來越濃烈。

墨一鳴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拍了拍墨初言的肩膀，和藹道：「你還年輕，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退下來歇歇吧，該老夫上陣了。」

墨初言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甩把手，也不逞強，點頭退後。他一身的長袍不見一點汗跡，頭上甚至冒著淡淡白煙。緊貼爐灶實在太過炎熱，汗水剛出來就被烤乾。

楊孟君對著他點頭致謝，墨初言拱手回應，拎起一旁的水壺猛灌一口。

墨一鳴回頭看了眼楊孟君，「開始了。」

楊孟君嗯了一聲眉頭緊蹙。

陽春被墨一鳴毫不猶豫地丟進地心火爐，整個地心火爐猛然轟隆一聲，繼而又回歸平靜，只聞烈火噴涌聲。

楊孟君瞄住爐灶空隙往裡面看了看，只見陽春竟然以懸浮的姿態一上一下地緩緩轉動，暫且還沒有一分融化的跡象。

墨一鳴沉聲道：「二長老，艮山爐閉火！！」

「三長老，巽風爐開啟！」

兩位墨家長老毫不拖沓地依令行事，楊孟君這才發現此爐共八個爐灶，每個爐灶上方都有石刻八卦陣圖。

兩道命令下罷，爐子內的地火漸漸從赤紅轉為幽蘭，整個地室空間頓時也充斥這一股壓抑氣息。

陽春依舊懸浮，但漸漸以槍尖指天，滴溜溜旋轉不止。

「初言，鎮山石，元磁鐵，精金！」

墨初言連忙放下手中水壺，在一旁架子上找齊這三樣物品拿給墨一鳴。

從楊孟君的角度來看，墨初言不見如何動作，手一揮之間三樣品貌不凡的鑄材便被丟入爐中。

約摸又煅燒了半個時辰，墨一鳴再次沉喝道：「八卦全開，請火！」

只見爐內火焰由幽藍轉為赤紅，繼而又轉橙色，連續七變紅橙黃綠青藍紫，最後變為蒼白。

最先被丟入的三種材料圍著陽春起伏不定，而且比剛丟入時小了整整一圈。火焰轉蒼白后，地室內竟然漸漸涼快了下來。

地室內是降溫了，但地心火爐內卻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那人頭大的一塊精金如積雪遇火般極速融化，最後變為一道金黃液體流轉在陽春周圍。而另外兩種材料也在一盞茶時間內先後消融。

「墨鐵，如來石，山中銀！」

又是三種罕見材料！

三種材料一進爐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一道道相互交纏卻不互融的液體，和最初的三道液體一起包裹著陽春。

墨一鳴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悄然抹了把頭上的汗水，繼續凝神靜氣地關注著爐內景象。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陽春早就化為一汪如水般的液體融合了所有材料，不停地變幻著形狀。

楊孟君敏銳地發現，那團融合了天材地寶的液體，卻有一點點黑渣滓不停地被淬鍊而出，液體團也越來越明亮，呈雪白色。

這一次持續的時間更長，足足三四個時辰！那團液體也漸漸由起初的磨盤大小被淬鍊至水桶大小，而其顏色卻反其道而行之，由最初的雪白到現在的墨黑。

墨一鳴眯眼看著這團液體，目光沉迷。他煉器了一輩子，如此規模還是第一次，而且還是用墨家聖器煉器。

長長舒了口氣，墨一鳴吩咐道：「無塵水準備。」

墨初言聞言立馬去取材。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順利，墨初言取來的無塵水，也僅僅只有一小瓶而已，墨一鳴結過後連白玉瓶子一併丟入爐中，白玉瓶子瞬間化為一道輕煙消散不見，瓶中無塵水呈天藍色，緩緩融入那團金屬液體中。

「嗶咔」一聲，一陣陣白煙升騰而而起，原本流轉平和的金屬團瞬間充滿了暴躁的氣息，左衝右突試圖避開那天藍色無塵水。可惜那無塵水好似長了眼睛一般，步步緊逼，直到把自己完全融入為止。

時間一點點過去，當白霧消散無塵水完全融入之後，那團金屬團也縮小了一小半，卻更加熠熠生輝。

「取模！」

「眾長老，準備定型了！」

「是！」

隨著墨一鳴一聲怒喝，一眾面容疲憊不堪的墨家一掃萎靡，重振旗鼓再次打起精神。

墨家長老本就不擅於武道，連續這麼久高強度鍛器，已經快到了極限。

墨初言吃力地抱著一方長約三長寬兩寸的黑匣子走到「乾」字爐灶旁邊透過灶爐邊的暗門把黑匣子小心地鑲嵌進去，而後一陣機關發動的聲音響起，地心爐內的烈火也由蒼白色漸漸回歸正常。

墨一鳴扭動火爐上的機關，那黑匣子漸漸被推入爐中，而那團金屬液體也被他引導進入黑匣子。

火勢已經轉為暗紅色，地室內的氣溫驟然升騰，楊孟君觀看了這麼久，也明白地心爐內火焰溫度越高，爐外氣溫則越低。如今爐外溫度猛升，則說明地心爐內可能已經到了末尾。

墨一鳴呼出一口濁氣，「楊孟君，等會兒你用自己的氣引導槍模騰空，一直到地心爐最頂端，而後以血淬鋒，差不多就完成了。」

楊孟君微微點頭。

就在眾人已經鬆了口氣的時候，地心爐內暗紅色的火苗猛然噴涌而出，整個爐內充斥著狂亂的感覺，而原本較為平穩的黑匣子也如狂風中的扁舟，被火浪席捲著四處衝擊爐壁。

墨一鳴瞪大了眼睛，喝道：「地火為何在此時噴涌？眾長老，隨我壓火！」

八位長老紛紛啟動機關，試圖穩住爐內情況，可令人想不到的是，此時爐內突然傳出一聲暴響，黑匣子尚未把陽春徹底凝形便炸裂開來。

「咔嚓！」

楊孟君的心隨著這一聲不輕不重的脆響，徹底提了起來。

暗紅烈火中，新生的陽春槍體之上一道裂痕尤為明顯，且遠遠不止於此！

又一聲脆響，第二道裂痕蔓延開來。

要功虧一簣了么？

要知道，那麼多天才地寶，本就只能融化鍛造一次，一次不成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而不是說碎了就碎了，重新融化再鍛造一次便可。

墨一鳴眼中情感複雜，有內疚，後悔，憤怒，但更多的是不甘！

隨著第三道歪歪扭扭的裂痕出現，墨一鳴眼中便只剩堅定！

「眾長老，以後好生輔佐初言，把各自當做舊柴，燃起新火吧！」

當代墨家大長老瞬間就明白了墨一鳴的想法，瞪員了眼睛急呼道：「大長老，不要啊！」

墨一鳴置若罔聞，轉頭沖著一臉茫然的墨初言和藹一笑，「初言...照顧好你妹妹，你是墨家家主，但也是長兄。想做好墨家家主，就必須做好一個如父如君般的哥哥。對墨家始終如一，榮辱與共。」

老人面色一凝，「楊孟君，老夫贊同你以戰止戰，以戰求仁的想法，希望你不忘初心！」

交代完一切，墨一鳴快意一笑，「好一柄陽春！文人死江山，武夫死社稷，老夫身為墨者，當為器而死，死得其所！」

說罷，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墨一鳴縱身一越跳進地心火爐！

只一瞬，老人就變成了一個火人！

「給老子凝！」

一聲煲喝從爐內響起，只見墨一鳴兩手死死抓著陽春，用力把它按下。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但為時已晚。當代大長老面容悲戚道：「眾長老，現在不是傷懷的時候，不能讓師叔白白送命！」

聞言后一眾長老強行沉心靜氣，專註操控地心爐。

幾乎就是三四個呼吸的工夫，墨一鳴已經化為灰燼，而陽春也在這個時間內重新凝合，墨色長槍看起來古樸厚重，極具壓迫感。

從機關城外看，整個機關城上方原本晴空萬里，卻突然陰雲密布，電閃雷鳴。

地心火爐內的狂暴還沒有結束！墨一鳴用一命完成了陽春的塑型，但接下來還有淬火開封兩個步驟。

「嘭！」

頭頂處突如其來的傳來一道巨響，只見原本密不透風的地室竟然被一道天雷轟開一道缺口，抬頭便能看到青冥之上宛若天罰的末世景象。

轉眼間，有是一道天雷轟下，直指地心火爐！火爐劇烈搖擺幾下，竟然硬生生抗住了天威！地心火爐是暫且無恙，但操縱火爐的一眾長老卻遭了無妄之災，皆被震退開來，悶聲吐血。

地心爐內，陽春好像有感應一般，裹挾著一道烈火匹練，眨眼間便沖開了爐蓋。

「楊孟君，快攔下陽春，萬不可使其歸於上蒼，竊取天地造化本就逆天而行，若是陽春歸天，百里機關城就要承受這份罪業，墨家八百年基業，也將毀於一旦！」

楊孟君深吸一口氣，縱身躍起，瞬間便攔截住了陽春，顧不得槍身上纏繞的熊熊烈火，伸手便緊緊握住。

先是疼了一下，然後就徹底沒了知覺...而楊孟君一雙手幾乎血肉破碎，奇怪的是，和上次一樣，所有鮮血流淌到陽春槍身上的一瞬便被吸收乾淨，沒有一點一滴流落而下。

身體被陽春帶著想要衝上雷雲之中，楊孟君咬緊后槽牙，另一隻手也握了上去，死死攥著不松，而他兩隻腳更是撐在岩壁之上。

「嚓」的一聲，天雷再次降臨，順著槍尖直流而下，包裹著楊孟君的身體。

皮膚寸寸皸裂開，血流如注。腳下火焰好似受了刺激，再次噴涌而出一條粗壯赤龍席捲而上，和天雷一上一下互相在楊孟君身上糾纏。

摔倒在地的墨家大長老一手捂著胸口，沖著楊孟君吼道：「楊孟君，御氣互體，凝血御器，萬物皆有靈，兵器也不例外，想得到陽春的認可，你就得忍住了！」

楊孟君聞言呲牙強忍肉體傳來的疼痛，心神內斂，感受丹田處那股虛無縹緲的內氣。

一道道絲絲縷縷的白色氣浪從楊孟君體內滲出，在雷光火光的渲染下顯得五彩繽紛是煞是壯觀。

果然，以氣護體之後，全身頓時好受了許多，但頭頂腳下兩股天罰卻並沒有因此減弱多少，鮮血依舊流淌繼而被陽春吸收。而陽春也發出陣陣顫鳴，似是嗚咽，也是感動於楊孟君的不離不棄。

「轟」，「嘶」！

一道天雷，一道地火，幾乎同時襲向楊孟君，可就在馬上觸及楊孟君身體的同時，烏黑髮亮的陽春竟然透出淡淡血色幽光，只一瞬間便包裹住了楊孟君身體。而那天雷地火互相交纏著裹在楊孟君周身，卻並沒有接觸到他。

一聲槍鳴過後，雷光火光同時煙消雲散，而楊孟君的護體內氣也消失不見，陽春古樸大氣，威勢內斂，被楊孟君死死握在手中。

機關城上方的雷雲也漸漸散去，陽光下照射而下，美倫美煥。

此時的楊孟君渾身血痂，已然是昏迷不醒，直直從半空掉落而下。

墨初言連忙接住楊孟君身體，伸手探了探鼻息，神情略有放鬆，眉頭卻又緊皺起來。

「如何？」大長老強撐著走過來問道。

「還有一股氣，只不過氣若遊絲，怕是只在朝夕之間了。」

看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楊孟君，墨家大長老神色複雜，為了給他重鑄陽春，供奉大長老墨一鳴身死道消，遠遠不止動了墨家的底蘊那麼簡單。

嘆了口氣，「拼盡全力救他吧，大唐鎮國公不能死在墨家。」

墨初言點頭，抱著楊孟君快步沖了出去。

墨家一眾長老煉器還行，讓他們行黃芪之術救人，實在太難為情了。墨家也有自己豢養的醫師，但醫術如何，就有點一言難盡了。

緊急召集數位郎中，一番診斷後紛紛搖頭，「家主，此人已經無力回天了...」

墨初言乾澀的嘴唇動了動，死死咬著牙，一言不發。

這時，張清揚聞訊而來，也顧不得禮數，一把推開房門，只見楊孟君如此情況，手指直接搭在他脈搏上，閉目凝神。

幾位郎中互相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疑惑。

張清揚收回手指，「命懸一線，但還有救！」

為首的一個郎中皺眉問道：「這位道長...如何能救？」

張清揚懶得解釋什麼，用棉被裹住楊孟君抱起來，順帶背上陽春，轉頭對著墨初言說道：「我帶楊大哥回武當，若是能救回一命，他日我們再來答謝！」

墨初言深深作揖，嗓音干啞道：「小天師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