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唯祀與戎

第二十五章 唯祀與戎

一石激起千層浪,雞飛狗跳大街小巷,太康城如同旋渦的中心,拉扯吸引著神光朝的一切人和事。

勾欄瓦肆市井街頭,隨處可見巡邏抓人的羽林軍,披甲執銳,弓弩在弦,動輒便拔刀相向。

聖上拿人頭祭旗的話已經說出口了,金口玉言,昆百川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

當前北伐戰備期間,太康城裡如果不清理收拾乾淨,恐怕聖上是不會安心的,後院起火樂子就鬧大了。

「抓,統統全部抓,但凡有可疑之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昆百川在金羽衛大營傳出血色誅殺令。

卻說兵部右侍郎江雲朗,跪倒二更時分領旨回府,看到闔族老少齊聚在大堂上等他。

顧不得換衣服,拿著笏板就去追打親弟江雲常。

「我讓你整天胡鬧,瞎混,跟著他們幾個人瞎混,現在落得什麼好了?」一時間,江府大廳里人仰馬翻。

江雲常一邊躲著,一邊喊道:

「五年前的事情,誰知道金羽衛那幫人能翻出來?況且當初弄進來可是大宛純血寶馬,只不過在北胡邊境馬市做的交易而已,再說回到太康還不都是養在那幾位家裡了。」

「昆百川有種的話去京郊別苑查,去柏言秋他們家的園子搜啊。」

江雲常實在躲不過去,只能跑到江老太太身後,尋求庇護。

江雲朗氣的不輕,指著躲在江老太太身後的弟弟罵道:

「昆百川有沒有種,不是你個黃口小兒能指指點點的。

他能拉你家的江氏商行出來頂罪,你現在還以為跟著平康王他們瞎胡鬧,就能無法無天嗎?」

「祖母,你們這樣寵著雲常,會害了他的。」江雲朗扔掉手中的笏板,無奈的對江老太太說道。

「既然出了問題,就解決問題,你這樣打他也於事無補。雲常,這次奶奶也不能護著你,做事不周全,自己去挨板子。」

江老太太雖然已至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鑠,鶴髮童顏。平時深居簡出,但暗中為江家掌舵的還是這位老太君。

本是簪纓世家,可憐兩代江府掌舵人離奇命喪南嶺暹羅。

眼看大廈將傾,一群對手虎狼環伺。老太太帶領著兒媳婦們硬是撐下了偌大家業,並且將兩位孫子撫養長大。

長孫江雲朗更是出類拔萃,一路在兵部青雲直上,如今已經是兵部三號人物,太康城中多有讚譽,「江家雲朗,玉樹琳琅」。

幼孫江雲常則受蔭於江氏商行和長兄江雲朗這顆大樹的護佑,近些年已經接手了大部分族中產業,雖無心仕途,但在官場與商場之間的往來,遊刃有餘。

「罰你去祠堂跪著思過,未經我的准許,不許出來。」江雲朗面色鐵青的對他說,江雲常看著祖母也不在庇護自己,只好無奈的跟著管家走往祠堂。

「祖母,情勢危險,聖上在朝堂上對著昆百川訓斥道『拿他祭旗。』」江雲朗追打了一陣后,累的直喘粗氣,坐下來喝了杯茶,對著江老太太說道。

「恐怕這話是說給咱們江家聽的吧,也是說給百官聽的。就看這次誰撞在刀口上,祭旗是必須要犧牲的。」江老太太眯著眼睛看向旁邊的火爐,爐子中的火苗急促的搖擺著。

「雲常不知輕重,跟著平康王他們一起瞎胡鬧,最後被人賣掉都搞不清楚狀況。聖上給了孫子五天時間查清案情,另禁足一個月。」江雲常表情凝重,頗為無奈的對著祖母說。

「五天時間足夠了,這次出點血不要緊,但是禁足你一個月,豈不是耽誤了兵部籌備北伐的大計。容老太婆我想想.....」江老太太雖然年邁,但思維清晰,一下子抓到了事情的關鍵。江家的希望可以說都押注在了江雲朗身上,他絕對不能出事,更不可以被阻斷上升之路。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滿朝文武的目光頭聚集在兵部眾人身上,糧草漕運,兵馬調度自然是兵部重中之重。

朗兒身為兵部右侍郎,如果此時被禁足在家,會逐漸被隔離於北伐之外,這恐怕才是最可怕的政治信號。

江老太太一夜未睡,在卯時一刻,趁著天尚未亮,便安排貼身嚒嚒帶著幾箱禮物入宮,想來這事情非得請的皇後娘娘去太后那裡說情不可了。

光華殿朝堂,眾臣都忙著配合聖上做戲。下了朝堂,三三兩兩回府緊鑼密鼓的準備接下來的戲份。

話說崔含章對於自己的賜封,百思不得其解。下朝後,立馬安排崔玄把他送到鯉魚巷崔尚書府,回去告訴夫人不必等他用飯。

崔含章來了崔府後,崔尚書卻一直未回。只好等在大堂,後來崔韞過來喊他一起用晚飯,

「聽說你要去兵部點卯了?」

「嗯,聖上剛剛賜封了我們一甲三人,董寶珍回河間府任同知,顧鼎臣入太院充任修撰,我則被派去兵部武選員外郎。」崔含章心中想著事情,並未在意崔韞的語氣。

「兵部可是池深王八多,桀驁不馴的人頗多啊。你這個武選員外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說只是比七品芝麻官大那麼一丟丟,但是也好歹是個太康城裡的正六品,更不是那些宰相門房的二五眼可比的。」崔含章以為崔韞是笑話他,不知道怎麼接她的話。

「對了,江雲常他大哥就在兵部任右侍郎,就是那位人稱「江家雲朗,玉樹琳琅」的傢伙。比他弟弟不知道強多少倍。你要是在兵部見到他,代我問聲好。」崔韞說的輕描淡寫,但崔含章總感覺她貌似話裡有話。

「含章來了,別起來,快坐下」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崔尚書從外面走入蒲草堂。

崔含章已經吃的差不多,就直接站起身來,抱拳行禮:「世伯,含章頗為困惑,特來請教。」

「是為你們一甲三人的賜封嘮,還記得上次吾的話不?」崔尚書坐在太師椅上,啜飲著杯中茶。

「您說一甲三人並非不能外放,董寶珍回河間府任同知可是生源戶籍地,難道聖上不怕他河間府被經營成鐵板一塊,外面水潑不進,針扎不透啊?」

「若是這鐵板一塊能為朝廷所用呢?你不要忘了河間府的歷史,河間府民風彪悍,多出遊俠豪傑。最為重要的它地處嘉桐關後方,與北胡只隔著一座夔陰山。」崔尚書索性再次把它的重要性,點透說給含章聽來。

聽了崔尚書的話,他不禁思索很多,但是畢竟初入官場,一時間並不能理解透徹。

「顧鼎臣的入太院充任修撰則是他們嘉湖眾人極力運作,這一步棋下的四平八穩,沒有啥可說的。後手效果也要等到三年以後再看。」崔尚書不待他思索清楚,便接著說道。

「至於你入兵部任武選員外郎嘛,剛才下朝後跟著去吏部茹老頭家蹭了頓飯,茹鶿神神秘秘的說,也許你是聖上在棋盤上的神仙手。」崔尚書把剛才下朝後的行蹤也說了下,跟吏部的茹鶿搓了頓飯。

「既來之,則安之。你尤其要留心的是以後漱蘭軒行走,聖上的漱蘭軒,我等大臣也是只能聽宣入召。」崔含章聽得雲里霧裡,但是既然崔尚書已經說到這裡,便只能先記在心裡,以後在慢慢理解。

隨後崔尚書又耐心的為他講解了些兵部的傳統,兵部劉之綸一向是鐵面冷酷,你去了之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即可。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問崔韞,她對兵部知道的不少。

「人家才不關心兵部的事情,爹你就別笑話女兒了。」崔韞面色羞赧,搖著他的胳膊撒嬌道。

....................................

回到兜米巷已經是一更時分,崔含章說是在崔尚書府跟崔韞一起用過飯了。

明日,要去兵部武選點卯報道。

北伐祭天大典后,兵部緊鑼密鼓的調度神光各地兵馬糧草,聽說忙得很,以後恐怕回家用飯的時間少了。

說著話,崔含章想到以後也算是兵部武官了,喊來崔玄等小廝,跑到院子里看看演武場布置情況。

以後得把士子文人那套收起來,多操練操練,不然去了兵部被人笑話繡花枕頭,可就難堪了。

只見府內左邊的空地已經全部平整,石鎖石墩各有二副,還有個偌大的石碾子,貌似還缺少些刀槍棍棒,回頭得讓崔玄再置辦充實些。

「哎呀,崔郎,你一個科舉出身的一甲探花郎,難道還真要跟大頭兵一樣操練?又不是武舉人啊。」明薇笑著逗他,

「總不能以後讓世人笑你崔探花,好好的詩詞文章不寫,非要舞刀弄槍。」

「明薇姐,你不了解。當今聖上決心北伐,我又是兵部武選員外郎,到時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豈不是讓同僚笑話。哪怕不需要衝鋒陷陣,但操練好了,有朝一日到了戰場,總是有自保之力。」崔含章放下石鎖,回頭對著明薇解釋道。

「再說,哪條祖宗規定,科舉文人不能舞刀弄槍,提刀躍馬是真男兒氣概。北唐詩豪不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高手。『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可不就是盛讚他老人家嘛。」

「姑爺的『駿馬踏胡塵,劍氣溢三軍』絲毫不遜色呢。」明薇身邊的大丫鬟芸兒,不由自主的拍手贊道。

「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姑爺以後定能做個文武兼備的大英雄。」

明薇笑著說道「不管你們胡鬧了,別傷著自己就好,悠著點身子」,轉身走回廳內。

崔含章帶著崔玄等小廝,操練一個時辰,累的汗水濕透了衣衫。讓眾人散去休息,他繼續習練燒窯把式長氣力。

翌日清晨,含章起的頗早,選了一身幹練勁裝,早早出門去兵部衙門報道。

興許是他起的太早,崔含章下了馬車后看到兵器坊街道冷冷清清,行人三三兩兩,渾然不像大衙門的駐址。

他剛走到兵部衙門前,就被站崗的侍衛攔下,看他穿著打扮不像武人,更是連個官服都沒有,故而攔下喝問,檢查。

崔含章笑臉相迎:「兩位侍衛大哥,新受封的武選員外郎,這是帖子,還請通融放行。」

「武選員外郎啊,早說嘛,哪家的?」侍衛看他頗為年輕,打扮光鮮,還以為他是太康城裡哪家的公子哥,來兵部衙門混日子的。

但是兩人跟他聊了這麼久,怎麼這麼不上道呢。

「武選員外郎是吧?身份沒問題,站在那邊等著吧,這會衙門還未到點卯時辰。」

其中一個侍衛指著大門首石獅子右邊,兩人便不再理他。

「看門的小鬼難纏吶。」崔含章略微思索心中明了,便再次上前掏出二兩銀子,不著痕迹的塞到兩位侍衛袖子中,

「勞煩兩位大哥進去通報一聲。」摸了袖中的銀兩,笑顏逐開的侍衛點點頭,一人便轉身走入衙門裡。

「哎呀,怎麼讓新科進士崔探花等在衙門口呢?你們兩個王八蛋,瞎了狗眼是吧?」只見兵部武選主事從裡面疾步走出來迎上前,一邊走著還一邊罵著兩個站崗侍衛。

只見還站在大門首的侍衛聽了這話,立馬臉色一變,堆滿笑容對著他說道: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員外郎恕罪。」嘴裡說著話,手底下想把銀子還回去。

「不知者不怪」崔含章一邊抱拳也迎上疾步而來的主事,躲開了侍衛還回銀子的手,一邊對兩位侍衛說道。

兩人一路寒暄著,走入兵部衙門大堂。此時只見兵部尚書劉之綸、左侍郎戴汝南及武選、職方、車駕、武庫清吏司眾官員在大堂上商討北伐軍機大事。

令劉之綸頭疼的是兵部不禁要忙著調度兵馬糧草,還有聖上欽點的捉拿北胡綠水營刺客的差事,弄不好跟著都要挨板子。

他手撫太陽穴,一邊蹙眉聽著清吏司彙報情況,一邊腦子裡在思索水碟子刺殺案情。都沒有留意到崔含章跟著武選主事進來,兩人又不敢上前打擾,只好先找個位置坐下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三路糧草供應中二路已經沒有問題,中軍與左路各有一百萬石已經先行運走趕往嘉桐關,後續的運糧線也已經打通。

現在唯有右路大軍的糧草只是打通了運糧線,但嚴重緊缺,大概缺口仍有七十萬石。

大人,這情況恐怕一時間兵部也沒法處理,戶部那邊還在商討對策。

畢竟雲林,河間等地賦稅常年收繳率不足五成,現在忽然間拿不出這麼多現成糧草。

「哦,這事可以緩緩。」劉之綸被打斷思緒,沉聲說道。

「大人,新科進士崔含章來報道武選員外郎。」王主事看到空子趕緊彙報。

「下官崔含章前來報道」,崔含章站起來快速走到劉之綸眼前,抱拳行禮。

此時堂上眾人目光都盯著他,心裡嘀咕:「年紀夠輕的,不禁想著自己當初這個年紀,還在兵營里摔打熬資歷呢,就這這還是仗著家裡的祖蔭。「

崔探花如此年輕就已經官居正六品,與我等同署辦公。不禁感慨後生可畏,人比人,氣死人。但更多的還是冷漠,後生仔沒在兵營摔打過,來兵部混日子,有的苦頭吃。

「崔探花既然來了兵部,我等都為同僚,一起研究下北胡地形。稍後讓武選郎中曹壬帶你去熟悉下衙門情況。」劉尚書並未與他過多客套,簡單交代了幾句事情,便再次組織眾人分析局勢。

眾人看到尚書大人對這個新科探花並不感冒的樣子,心裡都在思量稍後該如何與新人打交道。

崔含章倒是感覺很正常,軍機大事當前,堂堂一部主官哪裡有心思應付他。

很識趣的抱拳走回座位,看著桌上北胡的形勢圖,只聽眾人在不停地商討出兵作戰方案。初來乍到,聽的也頗為有趣,畢竟那會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紙上得來終覺淺。現如今沙場秋點兵,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兵部多是武官出身,又都是經過軍營熬練的。有的來自邊關戍防營,有的來自龍沅江水師大營,還有些來自城防羽林軍大營,自然都是桀驁之輩,彼此間沒少較勁。用董八千的話說,沒那麼多婆婆媽媽的事,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這會因為出兵方案爭論不休,武人血氣方剛,不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拼個你死我活,就是酒桌上不醉不休。故而彼此爭起來,誰都不服氣誰。

至於說,究竟是兵出河間府,翻越夔陰山直插北胡王庭好呢?還是從嘉桐關外徐徐推進穩妥?亦或者佯攻,實則派水師沿龍沅江北上偷襲釉方,赤蜆,幽雲等地。崔含章聽來都是頗有道理,但聽著幾派人馬互相攻訐的話語,又感覺到好笑。

「夔陰山如果那麼好翻,河間府早被北胡鐵騎踩爛了,估計咱們的新科狀元郎有沒有命來參加科舉大試都是問題。」只見一位留著絡腮鬍的壯漢譏諷道。

「還有那個龍沅江水師北上的,麻煩你去扒一扒史書,歷朝歷代就沒有沿江逆流而上能過得去鎖龍溝的。你還沒到幽雲,赤硯等地,咱們得嘉桐關能扛得住幾波騎兵衝鋒?哪怕是歷經千辛萬苦過了鎖龍溝,直接殺到最上游的尕布湖馬場,恐怕黃瓜菜也涼了。」

「那按照你董八千的話說,除了嘉桐關外徐徐推進就沒有其他戰法了?嘉桐關外五十里全是草原平地,你也說了北胡鐵騎勇猛,最適合在開闊地帶衝鋒,幾次鑿穿恐怕中軍大營都沒了。」這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好了,稍後把剛才議的都整理成卷宗送到我桌上,後日在議。汝南、曹壬帶著崔探花走走咱們兵部熟悉熟悉,一會都去給新來的員外郎接風洗塵。」尚書劉之綸一錘定音。

左侍郎戴汝南比之尚書劉之綸則要和善的多,走上前來熱情為崔含章介紹眾人,並帶著他沿著兵部大院整個轉了一圈,渾厚的嗓音則讓人覺得親近。但始終未見到三號人物江雲朗,既然別人不提,他是不會主動問起的。

兵部衙門規模遠比他想象中的小,總共只有三棟四層小樓,圍著十畝見方的院子,與之作為神光朝威名赫赫的軍機重地完全不相匹配,甚至可以說反差有些大。

兵器坊這一條街上比它大的鐵器作坊都不止一家,曹壬察言觀色,看出崔含章的困惑,解釋道:「崔大人有所不知,咱們衙門裡的火器局,神箭局,以及戰馬局均都不在此處。此處僅為衙門主官及各清吏司坐班點卯的聚所,后逐漸演變為議題之處,也方便大家與宮裡交接。」

最後戴侍郎帶著他去了武選司與眾同僚見面,交代武選郎中安頓好崔含章,后稍事休息,一會大夥直接去醉鴻樓給員外郎接風。

雖說兩位主官只是喝了杯酒意思一下,隨後便離去。但區區一個武選員外郎,何德何能需要驚動尚書和侍郎大人一起為他接風洗塵了,這令當日在場的人頗為費解。

但兩位主官臨走時交代的話語,則是充滿意味,務必陪好員外郎,讓他深入了解兵部衙署的傳統作風。

各清吏司眾人,老兵油子出身,揣摩上意行家裡手。眾人把兵部敢打敢拼,不死不休的作風在酒桌上發揮的淋漓盡致。

崔含章看著一杯杯敬過來的美酒,一張張粗獷又滄桑的黑臉,以及動輒就架起他胳膊的漢子們,喝的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是心裡覺得這幫人把酒當水喝,個個都海量。

他在失去意識前只有一個念頭,柏言秋和秦嗣陽還真只是小打小鬧。一直喝到一更掌燈時分,他醉的不省人事,被幾人橫著抬了出去。

足足醉了昏睡兩天,中間起來還打了一圈醉拳,最後抱著石碾子趴在了演武場,哈喇子流了一地。

事後崔含章總結,兵部這幫牲口,那不是喝酒,那是玩命。

但更往後,等到他到了戰場揮刀廝殺過後,才體會到這幫漢子就該如此喝法。以至於後世傳言崔大詩人真酒鬼也。

當然他那會是想不到,兵部眾人有意給他一個下馬威。

看到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跟他們這幫玩命拼出來的老爺們平起平坐,自然心中不爽。

相比而言,他們一路摸爬滾打勾心鬥角,的確過得頗為艱辛,武人比較直接,要麼站著,要麼趴著。

雖然下馬威是給了,當天武選員外郎不認慫不溜號的性子,贏得了這幫漢子的敬重。至少像個爺們,誰還沒躺著被抬出去過,不丟人。

崔含章醉的不是時候,耽誤了事情,也惹了不小的麻煩。

聖上宣旨漱蘭軒行走覲見,結果公公請了兩回都叫不醒他,只好回去如實稟明,漱蘭軒行走在兵部報道當天,喝的酩酊大醉,至今昏睡不醒。

惹得聖上龍顏大怒,年紀輕輕如此放浪形骸,直接派遣太醫令給他來針灸醒酒,次日醒后,罰跪漱蘭軒半日。

可憐他酒醒后餓著肚子罰跪,若不是雲嵐公主偷偷拿了糕點給他充饑,恐怕以他的身子骨,非得餓昏過去不可。

罰跪期間還要在旁記錄聖上的戰略部署:嘉隆帝御駕親征統帥中路大軍,從太康出發沿途經河間府,在嘉桐關匯合姚譽大軍后,直撲幽雲城而去。左路大軍以靈武侯柏巨闕主帥,平康王次帥,從太康出發沿岐溝,屯州北上至朔方,偷襲尕布湖馬場。右路大軍則由兵部尚書劉之綸統帥,澤康王次帥,從太康出發,沿途丱倫,渡過梺陀河后繞過夔陰山後繼續北上。

中路大軍作為尖刀突進,左右兩翼各自阻擊援軍並拱衛中軍,三路大軍形成箭頭攻勢。

此戰略核心在於圍點打援,蠶食消耗。北胡地形東西縱深廣闊,而且部族聚落呈點狀散落,擅長騎射讓他們自信可以快速互相支援集結。而嘉隆帝在召集各軍機大臣無數次沙盤推演后,最後敲定該戰略方案。正是以北胡騎射民族的優勢自信作為盲點,去蠶食消耗。

戰法上則以中路大軍尖刀攻擊北胡重鎮幽雲,沿途推進,切記並不與北胡騎兵衝鋒決戰,故而需要左右兩路大軍牽制住騎兵主力,虛實結合下讓北胡分不清神光主力動向。

左右兩路在牽制騎兵主力的同時,務必要截擊沿途的北胡援軍,確保中路大軍在正面圍攻幽雲城時,兩側翼不會被騎兵攻擊。

幽雲城乃通往北胡王庭重鎮,一旦拿下之後便可出擊掃蕩周圍據點,屆時連成倒扇面攻擊型方陣,對北胡的正面形成壓制,居高臨下的地形和豐沛的水草資源最宜長期駐兵。

即便後續兩方對峙,幽雲城恰似神光插入北胡境內的一把尖刀,嘉隆帝後續則會採取逐步蠶食北胡的計劃。

崔含章看著站在北胡巨幅地形圖面前的嘉隆帝,聽著他不斷推演局勢變化,以及沿途可能遭遇的戰役規模,阻擊部落族群,他心中明白,這是聖上謀划已久的大戰略部署。

去年冬天,北胡遭遇罕見風雪災害,很多部落無以為繼的情況下,只能四處劫掠。

現在開春了,恢復生產應該是第一要務,必然是無大規模的騎兵集結。而若是等到秋膘馬肥之際,神光必然被動。

與之相反,神光連續三年糧食豐收,士兵訓練有備,朝廷上下莫不是厲馬秣兵。

至少他第一次聽到,神光朝全面啟動激活潛伏在北胡境內的牛馬欄碟子,同時切斷北胡與鬼方的信息傳遞。

而當日在場的平康王與澤康王,也顯然是第一次聽到牛馬欄碟子,至少他們先前都以為內廷金羽衛掌控者神光上下的情報信息,現在看來還存在更為神秘的牛馬欄碟子。想到彼此平日里的所作所為,父皇也許都是看在眼裡的,兩人都不禁額頭冒汗。

更加令眾人吃驚的是,牛馬欄碟子現世的第一份情報,則是北胡綠水營水碟子首領藏身之地。兵部,金羽衛與羽林軍多日追查而不得蹤跡,水碟子首領刺客正隱藏在金明池中。

真是深諳兵法之精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水碟子首領竟然潛回刺殺案現場金明池,難怪金羽衛聯合羽林軍挨家挨戶搜查,一無所獲。他竟然玩起了燈下黑,跑到最危險的案發現場躲起來。

昆百川立刻帶領金羽衛團團圍住金明池,更是調來了機弩圍獵,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經擒獲。

水碟子首領確實隱藏在金明池中,被發現后兇悍突圍,幸虧有機弩在場控制住了高空,加之他仍有傷在身,最終損耗了二十幾名金羽衛的情況下,生擒此人。

牛馬欄的出現讓在場的幾位大佬又驚又喜,喜得是神光竟有如此神秘的諜報組織,北伐之戰勝算大增。驚嚇的則是,牛馬欄碟子應該也有潛伏在太康城裡的,列位臣工是否也在他們監視範圍呢?

人心是除了太陽之外唯一不能直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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