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

第五章 5

星期天的中午,剛收拾完廚房的蒙姝玲,用毛巾擦著手,走到大衣鏡跟前,對著鏡子往臉上擦了些保護皮膚的潤面油。擦完臉上的,又在左、右手的手背上各敷了一塊,兩隻手交互著搓擦的時候,看見坐在沙發上亂翻報紙的丈夫許應朋悠閑的樣兒,順便問了一句,「今天下午辦公室沒事嗎?」

「難得的今天閑一會,年底市政府辦的事確實多。反正這回沒啥事,誰知道過會會不會有。」

「應朋,我和你商量個事。」

「啥事,還非得要這麼正式的才說呢。」

「今年公司派我去工程一隊當會計,昨天我們一隊今年工程的款全到賬了。按公司的規定,我年終能拿一千元的獎金。」

「這麼多,好事啊。這有啥商量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事,昨天車富平,也就是我們一隊的隊長許元安的舅舅,給我安排了一件事。在這之前也曾提起過,我當面回絕了。我感覺這個人不地道,怕惹出麻煩。現在又說出來,你說不幹,可是我份內的工作的一部分;干,是違法的,超出我的工作職權。說實話,我良心上過不去。本來那些下苦人掙錢很艱難,還要受到沒名的盤剝,有點太過分了。」

「姝玲,你先不要說,讓我猜猜是啥事。至於猜對猜不對,你再說,好不好。」

丈夫這種不在事中,連「違法」兩個字都不屑一顧的作派,還有興緻說出開這種「猜」得玩笑的話語,是蒙姝玲根本不可能想到的。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不好掃要和丈夫商量的興。再說了,她需要許應朋的智慧。事在兩難中,多一個能商量的人總比少一個人要好。她沒還聲,看著許應朋戲笑的嘴臉,頓時覺得有點讓她憎惡。之所以他這時顯得那麼輕鬆,也可能是蒙姝玲沒說清楚。既然沒說清楚,他不可能聽得清楚,不可能聽得清楚,就應該再問啊。最起碼在態度應該關切些才對,可他一反常態的輕鬆讓蒙姝玲很是失望。但又不好生氣,更別說發火了。

「是不是車富平拿工程隊的錢跑路子了。可話說回來,沒有車富平的跑,這後面的錢也不可能要回來。你的後面的五百元獎金也拿不上。他是讓你把賬做平。你現在的矛盾就是這筆錢該不該做,該怎麼做,對吧。」

「前前後後,連竣工費加起來要十六萬五千元。這些錢都不是正常開支,合同里也沒有標明,用途不當,資金從哪兒走啊。設計費、材料費、監理費,那是預算好的死數字,一分也不能增加。錢從哪一筆出啊。賬面根本沒法平衡。」

「你們隊長啥意見。」

「許元安沒主意,大部分的事情他還不知道。是車富平作的主。」

「那車富平啥意見。」

「從下苦人的工資里扣,全部做在工資表這一塊。」

「你是咋想的。」

「我想單獨做。」

「怎麼單獨做?」

「把這十六萬五千元單獨做一本賬,讓許元安,還有車富平在上面都簽字后歸檔。」

「那錢從哪兒來,怎麼走。你總不能不付設計費,總不能扣材料款吧。」

「對啊,我只想到了做平賬,把錢還沒考慮進去。」

「你說你,錢不平,賬不可能平。姝玲,有些話我本來不能給你說。你幹得是具體的財務,自然免不了這些事。像車富平這樣的人多得很,整個文西市也不只你們一家工程隊。車富平,你覺得他壞,其實,他也是逼出來的。這些錢。經貿委的頭頭。說不定財政局、主管財政的吳市長,可能連我們辦公室給吳市長當秘書的小劉也都跟著沾了光。車富平到現在可能還沒拿到一分錢。現在的社會就是這樣。我剛才的這些話,你聽聽就好了。出了這個門,可千萬不能對誰說。賬怎麼做,車富平肯定想好了。這個賬,誰都代替不了你。但我相信,有你爸,還有我這一層給你擋著,我料他車富平把你不敢怎麼樣。」

「我怕還有我不知道的,會有比這更大的事情,比這更大的數目。」

「能大到那兒,說全了就三百七十五萬元。扣除公司百分之十的管理費,也就是三百三十七萬五千元。你把每一份賬做好,讓許元安、車富平同時在上面簽字。他不簽,你再給賈書記、龍經理反映,還有經貿委,市財政局。我不相信他車富平不簽這個字。確實是昧著良心的事,現在只能這麼做。再沒別的辦法。如果因你的固執,一旦出一點閃失,露出半絲的風聲,牽扯到的會有一幫人。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誰都不好收場。一石激起千層浪。你給車富平也說清楚,他能拿的你也要拿,要不白做個冤大頭。你不拿,事還得你做。」

蒙姝玲滿臉的難處,不知道該如何辨別許應朋如爆竹般噼噼啪啪炸響的教導。這時,家裡的電話突然響起。原來是龍谷縣領導邀請文西市政府辦副主任許應朋賞光吃飯的電話。臨出門時,許主任給老婆留下了一句話,「我該說的都說了,這個事上要聽車富平的。千萬不敢自作主張,要不會闖出大麻煩。你也整理一下你的思緒,很煩人的。」說著,穿上大衣,「這不又有事了。」臨出門開了這句玩笑。

一聲關門的聲音過後,整個屋子裡充滿了蒙姝玲期待的寧靜。她是一位高貴優雅漂亮的女人,但她畢竟不是仙女。她不可能脫離開人間的煙火而生存在雲里霧裡。從這些丈夫看似正常她卻覺得不正常的心理活動中印證,蒙姝玲還是一位未浸染世俗色彩的純潔的女人。她不可能有男人所擁有的智慧,說白了,那些所謂的智慧其實是沒有一點有益社會經濟發展的小聰明。從這一點上看,她確實不夠聰明。正是因為她的身上有了這層單純,我們才覺得她可愛。如果沒有這次實在找不到可以說話的第二個人,把自己壓抑很久的話正面的全部的拋給丈夫的情況,她不會有對許應朋這一層面深刻地認識。

蒙姝玲站在懸崖邊上,退一步,坦蕩平原,綠草茵茵,樹影婆娑,人間美景,那是心靈的家園;進一步,萬丈懸崖,怪石凌峋,波濤洶湧,金光閃閃,那是世俗的樂園。

「你不要說,明華還是有比我們能的地方。」知道明華消息的第二天,外面雪花飛舞,呵氣成霜。張亞軍、卜興平在張亞軍家的熱炕上諞閑傳,興平給亞軍說了這句話。

「這兩天,我也在想曹兩個。出門下苦比明華早,光知道天暖和了出去,天冷了回來。就是不知道學著變一下。你看明華出門才半年,還沒半年,就三個月多一點,人家就會變。還是多念些書的人活泛。」亞軍說。

「可話說回來,讓你學明華那麼做,你能做出來嗎?」興平問。

「太害怕了,大冬天的,大晚上的。瞎找,嚇死人了。只能說人家運氣好。」亞軍感嘆著說。

「我想不到會阿么做。」

「我也一樣。以後學學,說不定哪天也能試一下。」亞軍卷了一支煙,把裝旱煙渣子的一個小木盒,還有裡面的火柴,一綹一綹的捲煙紙遞給了興平。

也學著亞軍的興平,兩隻手有點笨拙地在捲煙。問亞軍,「年過了,曹再到阿達下苦去。」

「你看你問得多餘不,還能到阿達去。就到許元安的工地上去么。許元安有他舅舅撐腰,不怕這小子沒活干。」

「我這幾天老想著一件事。你說這麼多年了,曹年年撿些工地上的破爛回家,都平平安安的,今年鐵路上的公安偏偏要查,還說是啥呢?反正沒收了。還簽字畫押按了紅手印。」

「說是盜竊,盜竊國家財產。我主要擔心的是還有一半的工錢沒拿上呢。會不會有啥麻達。可千萬不要因為不值錢的幾根爛鋼筋,把我二千元的工錢打了水漂。」

「我也害怕得很,可還不能對誰說去。要不要給明華媳婦說一下,讓她寫信的時候給明華說一聲。」興平徵求亞軍的意見。

興平卷的一支煙像個棒槌,前面太粗。一點火,旱煙渣子、火星子亂飛。他立馬從炕上站起來,抖落掉在褲子上的火星子,火星子又都落在了亞軍新鋪的羊毛氈上。亞軍一看,也趕緊加入到撲滅的當中來。儘管撲滅了,可還是沒法拭去白白的新氈上的麻點子。「還是我給你卷」,也就半分鐘的時間,一支規整的旱煙叼在了興平的嘴上。繼續著他們的著急和擔心。

「算了,算了。或許沒我們想的阿么嚴重。千不幸,萬不幸,這次人還好著呢;身上帶的錢也安全著來。你說大晚上的,讓那幫警察打一頓,斷胳膊瘸腿的;錢讓那幫人惡去。我們人財兩空,還不是白挨了,到哪兒說理去。」亞軍畢竟比興平想得多,想得深,說出了興平不可能想到的環節。只能說明一點,亞軍經歷過興平沒有遇到的事情。

興平回家前的一個月,收到了家裡的一封信。信的主要內容除了說是給他訂了一門親事外,家裡其餘的事隻字未提。興平也知道,要是沒有這個特大的好消息,家裡人是不會掏八分錢的郵票錢又要請人寫信的。在收到信並看過後的五分鐘時間裡,把這美好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了亞軍、明華。三個人也為此足足高高興興的談論了五分鐘。之後,工地上忙著收工,他們忙著準備回家,這個事從此就擱在腦袋後面。可自從興平回家后,父母不止一次地在他跟前具體談正月里怎麼走,媒人怎麼見,見了媒人怎麼說。還說盡量在他二月家出門時最好把酒喝了,你再在外面下上一年的苦,翻過年天冷了回家后把人接過來。前天他去了一趟媒人家,在送上禮,說完「感謝、麻煩你了」的話之後。媒人給他透露了一個重要的信息,說是丈人家準備開一個電磨。不提這個事倒還罷了,一提起,勾起了興平好多的傷心事。那個拉閘開關,他家裡沒啥用,電磨用得是動力電,剛好能配得上用場;電磨里免不了晚上有人來磨面,他六米長的電線,接一個五十瓦的燈泡一點沒問題;四副小合頁安兩扇電磨房裡的小窗扇,一定會牢牢實實的;我親手做得架煤鏟子,精巧結實,用起來也順手方便,讓他們見識見識我這個女婿的手藝。可如今,可現在,它們不知道身在何處——我的那些好寶貝。可眼前我一點的忙也幫不上。

粗心的亞軍這個時候絲毫沒覺察到一直沉默著的興平的心情,還在做著進一步的分析。「你說今年怪不怪,這些個他們根本不用的破爛都要沒收,光是鐵路上的人這麼做倒還好些,事情也就算過去了。最怕的是工程一隊的人和鐵路上的人合夥這麼做,要是真的那樣的話,曹后一半的工錢我看也會有麻達。」

聽到亞軍的這番分析后,頓時一陣痛苦急劇的向興平襲來,很想發火,沖著亞軍一個拳頭。可一想,亞軍說的話不是不會發生,是他的心裡話。他也在承受著和我一樣的痛苦。不能對亞軍發火,應該給那些做下壞事的人發火。穩定了一下情緒,狠狠地吸一口煙,嗓子里咳嗽著說,「你說許元安他知道不。你們倆個關係好,要不你去問問他,我們好心裡有個數。」

「這一段時間,我心裡一直不踏實。你說,這現在年關跟前,相距一百多里路,坐車又不方便,寫個信他也沒法收到,何況,還不知道這老鬼回來了沒。」

對於一直被動地聽他舅舅指揮的許元安,還有現在進退兩難的會計蒙姝玲,他們在聽從了車富平不讓把工程款已全部回到工程一隊賬面的事情透露給任何一個人的指示后,這麼長的時間裡,在這一點上,他們的意志是堅定的,做到了守口如瓶。至於車富平和萬三義達成的這個協議,並且已付諸實施的事情,他們兩個人根本不會想到,更無從談起想從車富平嘴裡得知他為什麼這麼做的原因了。

「你見過許元安的舅舅沒,聽說還是個啥經理呢?」興平問。

「你怎麼提起他了。姓車,上次給我們借錢的時候在許元安的辦公室里見過,沒說話。聽許元安說是市二建的副經理。」

「你感覺這個人咋樣。我聽工程一隊的人說,曹隊上的事其實是許隊長的舅舅做主,許元安只不過是個燈影子。」

「只看了一眼,矮胖子,半禿頂,臉上看上去有些陰。人家是當官的,我們是下苦的,咋能和人家搭話呢。」

「要是這老慫躲在後面攪和,事情就麻達了。許元安我看還不是個心硬的人。」

「這個姓車的在文西市一二十年了,認識的人多。說不定就是他出的餿主意,和火車站的人串通起來難為曹下苦人。」

「你說他領工資,給外甥照看著把活做好就行了,怎麼還把手插得阿么深。是不是太貪了。」

「人心隔肚皮,吃公家飯的人心眼多得很,我們哪能猜得透。」

「往年過完年,一到工地,儘管扣這扣那的,還能給一半的錢。今年就是不曉得是個啥樣子。我眼前說媳婦要急用錢,心裡不踏實得很。」

「還有一件事,曹兩個是老下苦的。明華人家今年剛跟我們出了一次門,要是拿不到剩下的阿一半,他心裡會不會怨我們。」

「我想,不會的。我們都沒拿上,這個道理他應該比我們明白。」

「已經出了這檔子事,面光光的,咋見許元安呢,還能到他那兒去嗎?」

「反正是每年他去阿達,總會提前來信,我們總是收到他的信,才從家裡走起的。」

「我總感覺現在社會變得彎彎多了,掙錢多少是小事,可能不能拿到曹手裡,是個大事情。」

「聽秀枝說,明華白天燒鍋爐,晚上複習考啥證呢。反正一天忙得很,飯是自己做著吃。」

「我們一個冬天就這麼閑過著,人家還倒忙了。」

「以後曹三個有事還是要多商量,畢竟三個人多一個心思。」

「現在只有等許元安的信了,我想他會來的。」

「不想了,過完年再說,聽天由命。走,尋幾個人掀牛去。」

「走,掀牛去。再不想這些了,高高興興過個年。」

文西市化工研究所後勤處行政科鍋爐班算上蘇明華,一共有六個人。明華和黃富強班長是一組,六個人三班倒,一班八個小時。明華倒班休息的一天下午,在他的請求下,黃班長帶著他在文西市買回來了鍋、碗,還有炒菜用的鏟子,舀飯用的勺子,吃飯用的筷子。之所以這麼做,一是外面頓頓的牛肉麵,半個月來,再沒有吃第一碗時香了;二是很費錢。經黃班長的建議,後勤處先預付了明華一個月一百元的工資。明華儲存了一袋米、一袋面,還有十斤胡麻油,這些主要是為過年做準備的。飯就在休息室里燒水的爐子上做。用煤很方便,還不要錢。最讓明華興奮的還有一件事:每次下班還能洗個熱水澡。這讓他感覺很自豪,在心裡想著,下次給家裡寫信時一定要寫上。

黃班長是個心細的人,燒鍋爐的技術要點總不忘記給明華時時提醒。為此,明華特意準備了一個本子,把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全記在這個隨身帶的本子上。明華的這些做法,得到了黃班長的肯定。有一次,行政科的謝科長來鍋爐班檢查工作時,黃班長的一句話,引起了領導的濃厚興趣。謝科長還專門翻著看了明華的筆記本。看完后,提出了三點要求。一是這麼做很好。工作就是要有這種細心認真的勁頭;二是操作還要多向黃班長請教學習,動手是關鍵。黃班長是我們單位的老鍋爐工,年年受表彰,得先進;三是要儘快進入角色,要單獨上崗,還必須得有《鍋爐操作證》。並囑咐黃班長儘快把書借給蘇明華,讓他好好學習學習。能得到領導的高度評價,給明華增添了無窮的動力,他感覺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原來人還可以這麼活。這樣,在明華已辦妥一切吃飯事宜並且休息時感覺有些無聊的時刻,新的任務又充實了他——看書學習做筆記。這些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他現在正在享用當中。儘管就住在鍋爐房旁邊,上下換班在時間上應該不會有影響。可為了保險起見,明華咬著牙花了二十八元買了一塊葵花牌手錶。這是他認為理想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是一個人身份的標誌,是明華對可能曇花一現的美好生活誤讀。雖然很貴,也曾後悔過,可已經買回來,只有找合理的或者把不太合理的說成合理的理由為自己開脫。他想,以後要經常用,要買就買個最好的。有這一塊,這輩子再不用買第二塊。興奮過極的明華原本想把這些好事閑下來整理整理,在快過年的時候用信告訴媽和秀枝。可一時的無法控制,心血上頭,一口氣寫了三大頁,提前把信發了出去。

大姐夫把信帶回家裡,讓秀枝念給大家聽。當在座的聽到明華一個月能掙一百元、還買了手錶時,領過工資、戴過手錶的大姐夫最有發言權。

「這還比我掙得多,我才一個月七十六元五角,就是不知道手錶是啥樣子的。」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電子錶,「我這才十塊錢。」

大姐、媽、大姐夫、秀枝說著笑著,全家人的心裡充滿著和明華一樣的快樂。姐姐、姐夫臨走時,姐夫還專門給秀枝作了安排。

「秀枝,好好給明華寫封信。把你的水平拿出來,再把你的悄悄話也寫上。」秀枝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大姐,一輪紅暈泛上了依然美麗俊俏的臉龐。

「大姐,你看我姐夫咋能阿么說呢。哪有悄悄話。」

「現在明華有地方了,出門這麼長時間,他也不知道家裡的情況,你好好想想,不急,寫細些。」大姐關切地說。

瀰漫著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清水河的兩岸。她們像天使,飛動著六棱的翅膀,或盤旋,或飛舞,或流連,歡快的尋找著今晚在清水河岸邊棲息的家。揮揮手,這群來自天堂的客人,有的棲居在樹梢,有的落座在屋頂,有的休息在了還在酣睡中的麥苗上,有的飄進了屋漏的家裡。覆蓋了大地,覆蓋了早已冰封的清水河。連玉米柱子的頂端也不放過。包穀棒子和連著的苞穀皮之間凹凸不平的小小縫隙,全讓雪密密實實地填平了。靜靜的夜,沒有一絲風的侵擾,所有的玉米柱子上還冒出一個又一個雪白雪白的尖尖,像老爺爺當年的新氈帽。

情到深處人孤獨。封閉好火爐的秀枝,這幾個月來,難得今晚的人閑心靜。她坐在亮著電燈泡的自己的房子里,一張二姐拿來的課桌旁。手裡拿著筆,眼前放著紙,準備給明華寫信。感覺要說得話很多,滿腦子的。可一要動手寫,又不知先寫哪一句。往往剛寫上去的第一句,可要在寫第二句時又畫掉了。她停下筆,又一次拿起了印有「文西市化工研究所」紅字的明華來信的信封,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明華的信。其實,她內心的真正渴望就是明華現在在她的身邊。她真的很想去看看明華,和他在一起。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還不能把她的想法給婆婆、姐姐說出來。這個世界上,能聽這句話的只有媽媽。這或許是秀枝對婆婆、姐姐的誤解。整個冬天,秀枝可不像明華要上班,有事做。家裡的活計,以她風火的性子,還沒覺得累時,已幹得妥妥貼貼。她越來越覺得,給明華的這封信,是她年前最大的事了。要把她全部的話用心用信說給明華聽,讓他看著我的信,就像我在他跟前一樣。她的想法,多用些心,多用些時間,打好草稿,再一筆一劃地抄寫工整寄給明華。

明華

你好嗎!這是我第一次寫信。我現在最想說得話,就是能見到你,希望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寫信不像我們在一起時那樣,想到啥就說啥。你走了到現在是四個月二十天了,我白天忙完地里的、家裡的活,晚上一個人閑下來時,老想著你。現在冬天人閑,家裡沒事做的時候,人心裡總覺得有啥事的,不踏實。想你那天離家時上車的樣子。

你下完苦,沒回家。是我和家裡所有的人都沒想到的。當聽到亞軍說你不回來,又沒找到住的、下苦的地方時,我差點急死了。以後再千萬不敢這麼做了。我也想了想,你這麼做,是為我好,為我們家好,這些道理我懂了。可天天等你,盼著你回家,一下子知道的是這個樣子。你不知道,我是咋想的,我最害怕的是那個晚上把你凍死。現在好了,這半個月收到了你兩封信,還曉得你過得還好,我們都放心了。

我給你到鎮上寄信時,給我爸給了一百元,讓他給咱家裡辦年去。家裡我、媽,還有我爸、我媽,就是你姨夫、姨娘都好。秀明放寒假現在在家裡。就是不知道你一個人咋過年呢?閑了給家裡多寫信,我也學著給你多寫信。

秀枝

秀枝拿著買好的郵票、信封,在大姐夫的指導下,在信封正面的上半部分寫上了明華的地址,下面寫了她的地址。大姐夫再三告誡說,千萬不能寫顛倒,要不明華收不到你的信,還會把信退回來,八分錢的郵票錢就白掏了。

幸虧請教了大姐夫,要不又會幹一件傻事。這啥事情都有它的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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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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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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