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卡塔琳娜

第九章 卡塔琳娜

接近年關,臘月的北京城連著下了幾場大雪,朱由檢得了皇帝的令牌卻沒有再出宮過,外面天寒地凍的確實少了許多玩樂的興緻。房內燒著地龍,朱由檢懷裡揣著暖爐,手裡拿著本《農書草稿》在讀,一片暖洋洋的景象。

最近閑來無事時,五殿下便在房中焚一爐香,泡一壺茶,讀些雜書,這本《農書草稿》是河南道御史徐光啟早些年作的書,朱由檢花了好些功夫方才找到。因為古文功底有些差,這本書朱由檢讀起來頗有些吃力,即使如此,他依然讀的津津有味,如此消磨了幾日瑣碎時光。

過了元宵,內務府開始張羅皇長孫選秀女的事情,萬曆皇帝交代給了司禮監王安,不過這事本就是鄭貴妃的主意,於是便讓心腹內務府太監崔文升接手了過來。

雖說是給皇長孫選秀女,但選秀的過程著實沒有皇長孫什麼事情,內務府忙碌開了,基本上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選秀女上。

朱由檢拿起書是君子,放下書就是無賴,在房中憋了一個多月是該出去禍害禍害了。

得了朱由檢的通知,次日一早就見兩個穿著太監服的在五殿下門口鬼鬼祟祟的朝里張望,一個是朱由校,另一個是他的貼身太監趙全。因為傳話的人只說五殿下準備帶二人出宮,卻沒說有令牌可以大搖大擺的走出去,按常識來講是要裝扮一番偷偷摸摸混出去的,於是二人好好做了一番準備。

得了宮人的通稟,朱由檢看到前頭俊俏的太監怪異的模樣不禁想笑,若不是穿著太監衣服多有不便,他還真不介意就這樣帶著朱由校出去溜達。這次可沒有李進忠宮外安排的接應,本來朱由檢是想帶著李進忠一起出去的,只是因為選秀女的事情尚宮局負責的事務很多,李進忠實在脫不開身,只能作罷。

朱由檢讓人取了兩套衣服給朱由校、趙全二人換上。這次朱由檢只是帶了高勝、高寒二人,而朱由校只帶了趙全。有了令牌,幾人終於可以大搖大擺的走午門出宮了,有誰不服就亮牌,呼啦啦有幾個跪幾個,比帶著萬歲爺本人都好使,看的朱由校一陣羨慕。

出了護城河,趙全去找了輛馬車,高勝、高寒二人騎馬,朱由檢招呼一聲再奔琉璃巷而去。並不是說朱由檢還有些什麼東西想買,而是上次的懷錶送給了萬曆皇帝自己需要再去補一塊。

這次不用跟著水車走,又有馬車代步,只用了一刻鐘不到就已經可以看到琉璃巷的牌樓了。朱由檢特意又交代了幾人一遍在這裡稱呼朱由校為大爺,稱呼他為五爺,不可暴露了身份。

此時時辰正好,最是琉璃巷熱鬧的時候,朱由檢已經來過一次,而朱由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場面一時興奮的手舞足蹈。

馬車過了牌樓就行不動了,只得在外面候著,幾人順著人流往裡走去。快到鐘錶店時遠遠的就看到了那個門口招呼客人的佛郎機小妞,朱由校還是第一次見到黃頭髮藍眼睛的外國人很是好奇,而且看起來這小妞還挺漂亮。

「小五,佛郎機人見面通常怎麼打招呼你知道嗎?」明明那個招呼客人的佛郎機人用的是大明話,而因為第一次看到外國美女有些興奮的朱由校居然沒注意到還想用外語去打招呼。

雖然朱由檢前世是北大高材生,但也沒學過葡萄牙語,不過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言理論上這個葡萄牙人應該聽得懂。

「佛郎機人見面通常問『你吃了嗎?』用他們的話叫做『達令,愛老虎油!』」朱由檢一臉猥瑣的回答道。

因為鐘錶店的生意不好,所以這個佛郎機美女對這位曾經在她們店裡一次買了兩塊最高檔懷錶並且會說不列顛語言的小公子印象頗深,這次看這位小公子又帶了幾個人來就知道生意上門了,於是熱情的招呼道「幾位爺裡面請。」

「達令,愛老虎油。」朱由校也熱情的打招呼。

從這些佛郎機人來到大明以來,所見到的人無不是含蓄矜持,上來就這麼直接的還真是第一次見,自由奔放的佛郎機美女反而都有些不適應。偷眼多打量了幾下這位直接的紳士,樣貌有些英俊,衣著華麗,舉止優雅,應該屬於年少多金類型的,於是羞澀的回答道「愛老虎油兔。」說完就掩面跑進了店裡,看來這佛郎機小妞受大明的大家閨秀影響頗深,都學會掩面害羞了。

第一次來鐘錶店時朱由檢就已經了解到了這個佛郎機女人叫卡塔琳娜,是城南天主教會傳教士費爾南德的女兒,到大明已經近十年了,致力於在大明傳播西方天文曆法和西方哲學,平時就在琉璃巷開鐘錶店,每到五道口的文會卡塔琳娜基本上都會參加,雖然大明士子對她的什麼邏輯學和地球是圓的一些理論難以接受,但依然對這位外國美女參與文會十分歡迎,並經常在她面前吟詩作對,卡塔琳娜還有一個十分接地氣的中文名字叫劉繼芬。

朱由檢幾人隨意的看著各種款式的鐘錶,只有朱由校進了店之後被那個佛郎機小妞拉著胳膊介紹這介紹那的。

朱由校在宮裡十六年來除了伺候他更衣洗漱的宮女外還沒有哪個女人與他這麼親密過,宮女伺候他時也從不敢逾矩,哪裡像這樣貼得這麼近,一股旖旎的感覺自朱由校心底油然而生,越是如此朱由校越是不敢亂動,身體都感覺有些僵硬,有點像提線木偶一樣被牽引著,感覺就好像——初哥第一次逛青樓。

朱由檢也發現了皇兄的異常,沒想到自己和皇兄開的一個小玩笑反倒是可能成了一段佳話,十六歲還這麼單純,即使作為一個木匠也是有點難為皇兄了。

「卡塔琳娜小姐,我需要這款懷錶。」朱由檢為朱由校解圍道。

「好的先生,五兩銀子,看在您第二次買我懷錶的份上,我更希望您叫我劉繼芬或者繼芬。」熱情的佛郎機女掌柜終於放開了朱由校,認真談起了生意,朱由校如蒙大赦。

朱由檢付了銀子收好懷錶和卡塔琳娜隨意攀談了幾句就準備離開。

朱由校多看了卡塔琳娜幾眼然後跟著朱由檢轉身離開,他有些害怕卡塔琳娜的熱情又對這個第一次見就這麼親密的女人有些不舍。

卡塔琳娜見那位和她說了「愛老虎油」的先生竟連個告別都沒有就要走了,心裡有些失望的問道「不知幾位先生打算去往何處?」

「沒有什麼目的地,不過之前聽聞雲龍山的青雲觀有位藍神仙,正好今日無事想去拜訪一下。」朱由檢也才是第二次出宮,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想起上次出宮時道士洪星河留的卦,就想趁著今日去青雲觀找藍道行解了。

「是和藍神仙約好了時間嗎?」卡塔琳娜略有失望的問道。

「未曾。」

「既然如此,今日五道口的行知書院剛好有場文會,不如先一同前往去看看?」卡塔琳娜有些興奮的邀請道。「行知書院的文會是五道口最大的文學盛會,其他地方小的文會隔個幾日就有一場,行知書院卻是每月才舉辦一場,而且沒有邀請函是進不去的,剛好我這裡有,可以帶你們進去,青雲觀隨時都可以去,行知書院的文會可是錯過了這次再想去就很難了哦,聽說這次文會連江南第一才女徐茗兒和被首輔方從哲稱為天才少年的莫聲白也會參加。」卡塔琳娜怕幾人拒絕繼續介紹著。

徐茗兒是前河南道御史徐光啟的孫女,徐光啟年前調任吏部左侍郎,年後舉家入京,入京后徐茗兒正是在行知書院的數科學習,所以這次文會她剛好趕上了。

徐光啟祖籍上海,徐茗兒也是自小在上海長大,她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深受祖父影響,對天文曆法、機關算數、兵法農業都有所涉獵,所以被江南一些文人評為江南第一才女。

而莫聲白原姓秦,其父乃是杭州蕭山一個不得志的秀才,未中秀才前曾入贅蕭山秦家,故出生時叫秦聲白,秦聲白自八歲開始縣試、府試、院試、鄉試連中四元,因十二歲復擬《過秦論》被方從哲稱為明朝賈誼,從而帶到京城並招入門下授業,且改回原姓莫。

朱由檢對明朝的什麼才子才女沒有多少興趣,若是換成美女倒還差不多,不過閑來無事去湊湊熱鬧也無不可。

「青雲觀以後再去倒是可以,只是不知大哥意下如何。」怕朱由校尷尬,自然是要照顧一下他的情緒的,在這裡朱由檢也不能再叫皇兄了。

「不耽誤你的生意嗎?」朱由校此話問出后氣氛更加尷尬了許多,除了自己幾位客人外店裡真的沒有什麼生意了。

「不耽誤,不耽誤,我正準備打烊前往城南。」卡塔琳娜說著便著手收拾東西準備關門。

「既然繼芬小姐盛情邀請,我們也就不再推辭了。」朱由校本來就對這個佛郎機新朋友有些不舍,正好借著坡順勢就答應了。

來時朱由校、朱由檢兄弟坐在車內,趙全趕車,高勝、高寒二人騎馬,此時多了個女人朱由檢主動讓出來和趙全坐在外面趕車,他可是知道做電燈泡的感覺,於是裡面留給了朱由校和卡塔琳娜。

五道口因位於五條大道的交匯處而得名,大明人無論是知識分子還是勞動人民普遍認為五道口就是世界的中心。

京城所有的學院都聚集在五道口,行知書院是五道口除國子監外最大的書院,除行知書院外,還有石洞書院、友麓書院、衡陽書院、及第書院等,不過這些書院僅授些四書五經八股文章,而行知書院除了教授經史子集外還包括兵法韜略、算術曆法、農耕水利、奇yin巧技等。也正因為如此,行知書院雖然規模最大,然而生源多是來學習奇yin巧技的窮苦人家,只為了掌握一門手藝有個吃飯的本領,其次就是一些學習兵法韜略、算術曆法和水利農耕這些,在重視科舉的大明朝,行知書院學習八股文章的反倒是最少的。因為多數的學子素來看不上奇yin巧技,加上行知書院教的東西龐雜,對於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學子來說,這是一種不務正業的表現,不僅學子,連一些其他書院的先生都對行知書院嗤之以鼻。

行知書院最奇葩的是,似乎京城最好的那一個兩個學子和最頑劣的那一群都在行知書院。無論是詩詞楹聯、策論激辯還是打架鬥毆,行知書院好像都沒輸過,久而久之行知書院的文會就成了五道口最大的文會,多是因為其他書院的學生想藉機驗證行知書院不務正業的行為是錯誤的,因此文會偶爾還會發展成文武會。

馬車行了近半個時辰方到行知書院,書院門口沒有守門的石獅,沒有氣派的門樓,三階石階上去是一個不到半尺的門檻,寓意著門檻很低。

聽聞國子監和其他幾個書院的門臉個頂個的氣派,門檻好像一個個比賽似的最低的都有一尺半,一些年紀小的童生進門都要先騎在門檻上才能翻過去。

行知書院的門匾上寫的是行知閣三個大字,兩邊的紅木門柱刻著一副漆金楹聯,右邊是工善其事必利其器,左邊是業精於勤而荒於嬉。

入了門,果然見到有人坐在一張桌前登記,應該是檢查邀請函的,卡塔琳娜看見覺得有些奇怪,以前似乎只是出示一下邀請函就可以了沒見過還要登記的。

幾人來到登記處,卡塔琳娜出示了邀請函,上面赫然寫著劉繼芬的大名,登記的人看起來和這位佛郎機美女頗為熟絡,自然知道劉繼芬就是她的漢名。

「因為年前陝西、山西等地受了災害,此次文會除了行些文事之外還特意進行募捐活動,並且文會的一些書畫作品也會拿出來進行義賣,所得銀兩全部用來賑災之用。」負責登記募捐的是行知學院數術科的學生名叫符九章,因為常與劉繼芬討論些數術問題所以二人關係很好,見劉繼芬一行人有些不解特意解釋道。

此次文會參與的人很多,而且多數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世家子弟,涉及募捐款項可以想象定然不少,所以登記的除了符九章外還有順天府派的照磨一人,衙役兩人。

卡塔琳娜摸了摸身上賣懷錶所得的五兩銀子略有些尷尬,此時朱由校善解人意的給趙全遞了個眼色,於是趙全掏了一百兩的銀票捐出,並記在了劉繼芬的名下。然而這一舉動並沒有獲得劉繼芬的感激,反而給了朱由校一個白眼,自己辛辛苦苦賣出一塊懷錶才得五兩銀子,這位公子一捐就是一百兩扔了出去,她真想用自己身上的五兩銀子把那一百兩銀票換回來。

行知書院裡面並不像門樓那麼寒磣,幾條青石檐廊蜿蜒著通往不同的地方,檐廊外有已經謝了的花枝,有青綠的松針地北,有假山石桌,有小橋流水,果然是調素琴閱金經的好地方。

跟著劉繼芬沿著一條小道走去,人也漸漸多了,隨處可見三人一群五人一夥的在那裡討論詩詞歌賦。不多時幾人便來到一處學舍,未進門就能聽見裡面人聲鼎沸,看起來議論的氛圍更濃。

進了門朱由檢四周打量了一圈,正堂上懸著一塊知行合一的匾額,其他四面牆上掛著一些字畫,房中十幾人圍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大聲的爭論著什麼話題。

看到劉繼芬到來,幾個身穿士子袍,還未開春就搖著摺扇的傢伙朝這邊打了個招呼,朱由檢朝著人群看去,竟然還看到了個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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