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行知書院(上)

第十章 行知書院(上)

朱由檢常年居住在宮中,京城中認識的人屈指可數,而這次遇到的熟人正是上次出宮時在御泥坊坑過的成國公小公爺朱應安,雖說朱應安對什麼詩詞歌賦一竅不通,但不學無術歸不學無術,作為京城有名的公子哥你要是不有事沒事參加幾場文會露露臉,出了門你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這時朱應安也看到了劉繼芬身邊的朱由檢,便招呼道「這位兄弟不是英國公家表少爺嗎?上次忘了問了兄弟貴姓?」

「小公爺好記性,兄弟朱五,這位是家兄朱校,久聞行知學院文會大名特來瞻仰一番,不知道上次的海藻泥送出去後效果如何?」朱由檢朝著朱應安眨了眨眼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這裡都是些才子才女,兩人都不好說的太露骨,朱應安左手袍袖微遮,右手豎了個拇指,回了個yin盪的笑容,意思是小爺出馬你懂的。

朱應安名聲不好,其他人看這人竟與朱應安認識,索性就把他也歸到了不學無術的行列。

只是這時幾人都沒留意到的是,在朱應安說到英國公家表少爺的時候他旁邊一人表情微微有些詫異,轉而一臉戲謔,這人正是英國公家小公爺張之極,不過他也沒有直接戳破,他倒是想看看這人想借身份做些什麼。

在張之極想隱藏身份看朱由檢表演時,朱應安卻給他拆了台,一雙肥胖的手拉著張之極道「子瑜有這麼有趣的表兄弟怎麼不早些介紹我們認識呢?」

子瑜是張之極的表字。

「這就很尷尬了,冒用身份被當事人抓個正著。」朱由檢心想,雖然此次出宮朱由檢是拿著令牌正大光明出來的,不過他還是不想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身份,他的身份暴露了朱由校肯定也跑不了,這樣就沒意思了。

既然已經知道面前這位就是張之極那就好辦多了,朱由檢左手勾住張之極的脖子,大聲說道「表哥,好巧,原來你也在這裡。」二人身體微側避開眾人視線,右手掏出令牌給張之極看了看,朱由檢用只有二人聽的見的聲音道「我是朱由檢,那位是我皇兄,替我們二人保密。」

張之極有些震驚,本以為這是個借著名頭騙吃騙喝最多騙些錢財的小賊,沒想到竟是這二位,作為京城最頂級的幾位公子哥之一,張之極自然不會不知道朱由檢三個字代表的什麼,雖然他沒見過兩位皇孫,但那令牌一看就不是作假,而且偽造皇帝令牌是誅九族的大罪,誰敢冒那麼大風險偽造。

張之極當然也不會害怕對方的身份,不過該配合的還是要配合,畢竟暴露了對誰也沒好處,但是被人家借了名頭利息還是要收一些的,於是他大聲回道「真是巧,前幾日聽聞表弟鼓搗出了一件好玩的玩意,表哥正想去找你討要幾件了,今日就遇到了,表弟應該不會捨不得吧?」

朱由檢聽出了張之極所說的好玩的玩意應該指的是當日乾清宮一事後名動京城的滑板,之所以沒有明說應該也是顧慮滑板的名頭,一說出來至少有一些人是能夠猜到這就是五皇孫朱由檢了。只是他沒想到張之極竟然會討價還價,於是對著張之極翻了翻白眼道「表哥還真不見外,你可知那東西在琉璃巷的牙行一件已經炒到三萬兩了還求不得,你這開口就是幾個。」

琉璃巷滑板的價格張之極了解一些,因為就是被他們這一幫人炒上去的,只是他也沒想到現在已經叫價到這麼高了,前幾天時聽說才六千兩一件。

旁人原本討論的頗為熱烈,此時已經被這邊的談話吸引了過來,眾人都比較好奇是什麼物件需要三萬兩一件還有價無市。

「我有兩位兄弟也是對此物頗為好奇,所以代他們一併向表弟討個人情。」

張之極本也不是那種一擲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聽聞需要三萬兩一件也有些心虛,加上室內這麼多人,也不是討論的地方,於是掏出一塊精緻的金牌遞給朱由檢,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殿下日後有空,可到城北跑馬巷的四海莊園坐坐。」

朱由檢接過金牌看了看,長約五寸寬約三寸的金牌上面刻著兩把交叉的馬刀,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之處,想來這應該就是大明朝的頂級私人俱樂部會員卡了,朱由檢收了金牌朝張之極抱了抱拳,「承表哥的情,此事我記下了,做好了后我會派人送去。」

房中眾人聽了半天也不知二人說的價值三萬兩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不過也沒人不識趣的去問。

只是今日畢竟是文會,眾人吟詩作賦討論的正熱烈被擾了雅興難免有些不悅,尤其是被圍在正中的莫聲白,朱由檢幾人未到來之前,他和徐茗兒就是全場的焦點,幾人一來就分散了許多的關注。

「今日既是文會,又逢賑災募捐,在下有個提議,不如在坐的各位每人作詩或賦詞一首,限盞茶時間,若作不出來便在募捐箱中投入一兩銀子如何?」說話的人叫吳中亭,被稱為石洞書院第一才子,此話一出立即響應雲集,畢竟能夠來此的多是有學之士,若是能藉此機會一鳴驚人,到時必定可以名滿京城,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卻在心裡罵娘,這些人多是行知書院工科的學生不會做什麼詩詞過來湊熱鬧的,有些是吟不出詩而拿出一兩銀子會覺得肉疼的,有些是拿得出銀子卻覺得丟了面子的,但此時想退出已經來不及了。

「既如此在下就不謙讓了,聽完吳兄的提議,我突然靈光乍現偶得一首,念來大家點評一番。」限時盞茶時間,可這也不過彈指功夫就有了實在有些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人竟是張之極,張之極在行知學院讀的騎射科,最多就是讀些兵書學學兵法韜略,會作詩還頭一回聽說。

「還請張小公爺吟來我等欣賞一番。」被搶了頭籌莫聲白也不氣餒,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邀請道。

張之極踱著步子醞釀了一下情緒,「我這首詩意在懷古,請各位指正。」

竟然是懷古詩,歷來懷古詩多用典,因此大多懷古詩都是經典,眾人更是對張之極的詩充滿期待。

「聽說項羽力拔山,嚇的劉邦馬上竄。不是我家小張良,娘的早已回沛縣。」念完后張之極還在閉著眼睛沉浸在自己的巨作中回味無窮。

眾人被張之極的詩和那風騷的表情雷的外焦里嫩,唯有胖子朱應安拍掌讚歎道「好詩好詩,聽了子瑜兄的詩讓兄弟也頗有感慨,突然就來了靈感,我就作首大風歌,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數英雄兮張之極,安得寶船兮吞扶桑。」

聽完朱應安的詩眾人哄堂大笑,果然不負眾望的爛,唯有朱由檢一臉認真的鼓掌道:「好一個大炮開兮轟他娘,真是振聾發聵氣勢磅礴,好一個安得寶船兮吞扶桑,我大明就該有這種氣魄,有事沒事就去欺負欺負小鬼子。」

聽了朱由檢的評價,連朱應安都一臉不可思議的道「兄弟,你是認真的嗎?不過朱兄給這扶桑取的小鬼子的雅號頗為不錯。」

這的確是朱由檢真實的想法,雖然詩句各方面都不通,但卻讓朱由檢分外感動,這個年代的人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二十多年後的大明將會是怎樣的結局,也不會知道兩百年後的中華大地將受到怎樣的屈辱,更不會知道三百年後將被那個彈丸之地的小鬼子欺負成什麼樣,這是一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人對朱應安詩句的強烈贊同。

「聽了朱小公爺的詩在下也靈感迸發偶得一首。」說話的不是別人,又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首輔方從哲之子方世鴻,眼看朱應安領了先,這位常年在煙花之地與之競技的對頭自然不能落下太多。

「慢著慢著……」這時發起人吳中亭有些頭大,他作為發起人眼看這樣下去要變成罵娘大會了,不阻攔的話想這方世鴻定然也是一個路數。

正在吳中亭不知道以何理由阻止時,學舍又進來兩人,進了門就聽其中一人笑著說道「離得老遠就聽你們這邊有說有笑熱鬧非凡,不知道都在討論些什麼呢?」

「陶院正、趙司業,二位先生來的正好,我們正在互相討教些詩詞,作不出來的就為此次募捐活動捐獻些銀兩,二位小公爺剛完成了兩首作品,既然二位先生來了,不如請二位先生為我們賜個題。」來的二人為首的清瘦老者正是行知書院的院正陶皖華,人稱行知先生,另一位身材相對矮些有些微胖白面無須的老者是國子監司業趙永正,見到這二人來了,吳中亭彷彿見了救星,沒個重量級的鎮一下場子,還不知這些公子少爺能玩出什麼花樣,有了題你們總不能再作罵娘詩了吧。

「哦?二位小公爺已經完成了?不如二位再吟誦一遍讓我二人也欣賞一番。」趙先生聽聞吳中亭的話說道,這許多的才子都未有所得只是這二人已經完成想來作品不會太好,兩人一個是行知學院學生,一個是石洞書院學生,趙先生自然不會吝惜口舌為二人點評一番。

「豈敢豈敢,我二人的詩作實在難等大雅之堂,就不在兩位先生面前獻醜了。」張之極連連擺手道,朱應安一邊擦汗一邊點頭應和道「是極是極。」

趙先生也沒有強迫,只是朝陶皖華一抬手邀請道「那就請行知先生出一題吧。」

「如此咱們不如就一人出一題,大家可任選其一為題,此間冬日將過,我就以梅為題。」陶皖華撫了撫鬍鬚道。

「如此甚好,同是冬日將過,我就以春為題。」趙永正道。

兩位先生題目一出,多數人陷入沉思,梅、春二題的詩從古至今數不勝數,千古名句也不在少數,再想一鳴驚人難度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另外一些人已經準備好銀子了。

「方老弟剛才不是有所得嗎?何不吟來大家賞鑒一番?」朱應安過了一關,卻不忘老朋友方世鴻。

「哦,我突然覺得還可以再潤色潤色。」方世鴻尷尬的道,心想,「死胖子別讓我找到機會,明知道兩個老頭在還故意讓我出醜。」

「先生,學生徐茗兒有所得,請兩位先生指正。」得了題后第一位完成的不是別人,正是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稱的徐茗兒,「酒未開樽句未裁,尋春問臘到蓬萊。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孀娥檻外梅。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槎枒誰惜詩肩瘦,衣上猶沾佛院苔。」

「入世離塵蓬萊佛院,好詩好詩,難得難得啊。」雖不是國子監的學生,但卻是徐侍郎的孫女,趙先生也不吝讚美之詞,趙永正早年也是行知書院的學生,跟行知先生習四書五經,考中科舉后入翰林,做到了國子監司業,開始還能做些學問,後來醉心於鑽營,以招徠達官顯貴子弟為榮,四處拉關係,學問卻是越來越差。

「你就是徐老頭的孫女?不錯不錯,總聽你爺爺提起你,說你年紀輕輕就精通數術曆法,看來於詩詞一道也頗有些本事,詩是好詩,只是對於你這年齡來說少了些塵世的煙火氣。」陶院正與徐光啟是舊識,只是徐茗兒剛入行知書院還未開課,這還是行知先生與徐茗兒初次相見。

「久聞先生大名,學生受教了。」徐茗兒朝兩位先生揖了一揖。

朱由檢朝那徐茗兒看去,一身潔白衣裙,面容清雅絕俗,姿容秀麗,只是神色間冷若冰霜,看不出喜怒哀樂,果然不僅是詩,人也是少了些煙火氣啊,這麼漂亮的丫頭年紀輕輕就喜歡神呀佛呀的,等長大了真常伴青燈古佛就太暴殄天物了,朱由檢有些惡趣味的想著。

「茗兒妹妹不愧為江南第一才女,有你珠玉在前,我們反倒不敢獻醜了。」徐茗兒這麼短的時間做出這樣的詩雖然不錯,卻並非不可超越,莫聲白心裡已經有底,面上仍是謙遜。

反觀其他人包括石洞書院第一才子吳中亭也仍在凝神思索,有些放棄的已經開始排隊往募捐箱扔銀子了。

「哦?看來莫公子已有所得,還請莫公子賜教。」徐茗兒回道。

莫聲白輕踱兩步吟道,「揮毫落紙墨痕新,幾點梅花最可人。願借天風吹得遠,家家門巷盡成春。」

「有了有了,小院栽梅一兩行,畫空疏影滿衣裳。冰華化雪月添白,一日東風一日香。」莫聲白剛吟完還不待人點評吳中亭便拍掌接到,念完了才想起來自己有些激動了,好似怕晚一些會丟了一般,他頗有些歉意的看了看莫聲白。

「無妨無妨,就請兩位先生一起點評一下吧。」嘴上說著無妨,心裡直叫晦氣,莫聲白非常得意的詩作正準備供人褒獎卻被莫名的搶了白,任誰都無法無動於衷。

「這三首詠梅詩,雖稱不上傳世之作,卻也都是上等佳句,其中又以聲白更勝一籌。」趙先生道。

「文言說的不錯,以梅入畫,以畫詠梅,以梅言春,難得的好詩啊。」行知先生評價道,文言是趙永正的表字。

這時方世鴻偷偷扯了扯莫聲白的衣袖,莫聲白本是方從哲的得意門生,所以兩人向來走的極近,雖是一個小動作莫聲白已是明白了方世鴻的意思,略微思索,莫聲白便趁著兩位先生點評的時機寫了個紙條遞給了方世鴻。

方世鴻拿過紙條默記了幾遍,便昂著頭對著眾人道「在下不才,口佔一首。」說著略微停頓了一下給眾人一個反應的時間就接著念道「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

眾人震驚,這詩怎麼看都與這位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少爺對不上號,連行知先生都不知該如何點評,誇吧,與其人不符,貶吧,與其詩不符。

「好詩好詩,有遠景有近景,有動有靜,有人文有理想,甚至比聲白的更勝一籌。」趙先生撫掌稱讚,方世鴻可是他的學生。

此時唯有朱由檢不合時宜的哼了一聲,在這靜極的學舍內分外清晰。

「你這人好生無禮,可是看不上我的詩?」方世鴻看著這個哼出聲的人。

「這位公子可是有不同見解?不妨說來聽聽。」趙司業被這一聲哼的老臉發紅,憤憤的瞪了一眼這個不識趣的小子。

「曾聞方公子欲三十萬兩銀子購一株蘭花,果然是個雅人,愛好也雅詩作也雅,看來方公子是久在優雅之所辛勤耕耘是不知道世事艱辛啊,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現在有五省受災,大明近半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今日行知書院的主旨就是募捐,方公子竟有盛世無飢餒的感慨,果然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知方公子可有山陝百姓無米可食何不食肉糜的疑問?趙司業,不知我分析的可對?」誰人不知流方世鴻連八大胡同的嗜好,這久在優雅之所辛勤耕耘的話卻是藉機諷刺。

「你……哼,徒逞口舌之快,請教朱公子大作。」雖說方世鴻不學無術,但「何不食肉糜」的笑話他還是知道的。

趙永正並未接話,老成精的人這時候接話就是打臉,有方世鴻這徒弟打頭陣他樂得看戲。

朱由檢也承認詩是好詩,句是好句,只是不合時宜罷了,尤其在這個年頭,聽聞這種詩句他就有種莫名的氣憤,不過這詩如何都不是方世鴻作的出的,明顯是莫聲白的大作,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連作兩首佳作,朱由檢也不得不佩服這人的才華。

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篇,不會作詩也會吟。朱由檢熟讀的可不止唐詩,還有明末幾百年後的詩,連考慮都不用考慮他就能隨便吟出幾首寫春寫梅的詩,「造物無言卻有情,每於寒盡覺春生。千紅萬紫安排著,只待春雷第一聲。不知方公子可還滿意?」

「獨坐池塘如虎踞,綠楊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不知方公子覺得如何?這種詩你若想聽我隨便給你吟個十首八首,只是小爺不屑於此罷了。」朱由檢的意思是不屑於抄襲後世,在方世鴻聽來卻是不屑於作與他聽,這是赤裸裸的鄙視,但是兩首詩下來高下立判,論情懷論格局這兩首詩都是上上之作,即使莫聲白也有所不如,方世鴻更不是對手了,何為千古名句,這就是。

朱由校如同看怪物一般,小五什麼時候這麼有才了?那冷若冰霜的徐茗兒也打量著這人,從這人進來就以為這是個如朱應安一般的人,沒想到有這種才華,這兩首詩便讓向來自視甚高的徐茗兒有些自愧不如,不由得多打量了兩眼,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看起來有些清秀,只是眉目間隱隱可以看到些堅毅和與這個年齡不符的老成,說這人是裝穩重不太像,說沒在裝也不像,讓人有些看不透,就憑這兩首詩只怕過了今日朱五的名字便會傳遍京城。

有這兩首詩在前,排隊募捐的人更多了,劉繼芬、趙全、高勝、高寒都已往募捐箱里投了銀子,朱由校正欲上前,就聽門外急急忙忙進來一人,氣喘吁吁的道「不好了不好了,院正,外面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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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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