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

第33章 (二)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帘,照在我的床頭上。我躺在被窩裡,一點也沒有早起的準備。今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我心裡盤算著這個雙休日帶穎慧到哪裡走走。

老媽在廚房裡叫著吃飯:「鎚子啊,起床啦。你怎麼一回家就懶了呀?」

回到家裡的感覺真好。我還能象小時候一樣,等著老媽做好飯菜,連衣服都叫老媽給我洗得乾乾淨淨。我伸伸懶腰,一軲轆爬了起來。

在飯桌上老媽婆婆媽媽地教訓我:「都快結婚的人了,天天衣服弄得這麼骯髒,頭髮這麼長了也不理理,走出去沒一個人樣。」

我應道:「我就這樣怎麼啦?你還怕沒有媳婦?」

老媽笑道:「就知道聽女朋友的,以後叫小慧好好管管你。她天天叫你臭豬,你也不會覺得臉紅?」

「知道了,我今天就去打扮打扮。」

正說著話,穎慧就到了。老媽道:「正說你小慧呢。你看鎚子一回來就變懶了。三天兩頭在家睡懶覺,現在變成豬了。」

穎慧笑道:「我正準備拉他去買幾件象樣的衣服呢。哪有人象他那樣子,天天就知道穿著警服。每天一張開眼睛,就看到一個警察在面前晃來晃去,是挺嚇人的。鎚子,你煩不煩啊?」

老媽道:「他就怕你,你的話是聖旨。他就知道天天在家欺負我。」

穎慧掩著嘴笑了起來。

吃過早飯,我與穎慧手挽著手走在街上。此時的縣城已不再是我小時候讀書時的縣城了,小縣城擴大了許多。小時候,我對縣城裡的每條街每個巷子都無比的熟悉,那是我與阿混他們逃課常逛的場所。縣城的中心新開了一條大路,把原來唯一的丁字街改造成十字街,新大路名為蓮花路,成為縣城最繁華的街道,兩旁的商店鱗次櫛比,一片繁榮的景象。

九十年代的中期,社會上象颳起一陣風似的,縣城裡幾乎所有的家庭都裝上了電話,一些富裕的家庭也開始裝上空調、買起了微波爐。年輕人腰上別起BB機,騎著摩托車走街串巷。有的開始使用手機了,從最初的「大哥大」,到後來的模擬機,不久市面上又開始流行了數字機。大街上的色彩明顯豐富了起來,人們的穿著不再象八十年代那麼單一,一些洋快餐也不失機時地進入了小縣城。人們的居住條件開始改善,不再滿足簡單的房子,都注重起裝修來。整個社會的發展變化讓人眼花繚亂。

在一家裝修得豪華氣派的衣服專賣店裡,我與穎慧認真地挑選著衣服。她為我看上了一件夾克,在我身上試了試。

「小妹,這衣服多少錢?」

賣衣服的小妹走了過來,驚異地望著我倆。

我與穎慧轉過頭來,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我倆異口同聲道:「小梅?你怎麼在這?」

小梅笑了笑說:「我在這賣衣服呢,幫老闆看看店鋪。」

我們把小梅拉到一邊,許多年沒見了,小梅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青澀少女,舉手抬足之間婉然有了少婦的成熟氣質。

穎慧問道:「你沒到外面打工啦?」

小梅說:「早沒了,病了一場,回來了。」

「現在過得好嗎?怎不與我們聯繫?」

「大家不是都忙嗎?我不好意思再去打攪你們。」

小梅告訴我倆,她已經結婚,丈夫是原來她爸建築公司的,現在是小包工頭。

「你結婚也不請我們,你有沒有良心啊?」穎慧樂呵呵地開著玩笑。

小梅似乎並不快樂,說:「你們過得這麼好,我哪敢再去見你們。」

我說:「見外了不是?我們白處了這麼多年。」

小梅看著我倆親熱的樣子,問:「你倆結婚沒有?」穎慧笑了笑:「還沒呢,結婚一定請你,到時一定要來呀。」小梅點了點頭。

「現在又見面了,馬丁也上來了,大家都在城關,以後多多聯繫。小梅,有空到我家坐坐,咱倆好好談談。」穎慧拉著小梅的手,興奮無比地說。

小梅在這三四年時間裡,除了外出打工,還當過酒店的服務員、超市的收銀員等。據她說為了讓幹部死心,她早早地結了婚。

「與幹部還有聯繫嗎?」話一出口,我覺得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傻,穎慧扯了扯我。

「沒了,我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

我立刻給馬丁掛了個電話,告訴他小梅回來了。馬丁很高興,說雪清今天也到了城關。

我問道:「明天沒什麼事吧?與小梅許多年沒有見面了,我們明天到哪裡走走?」

馬丁道:「我也有這個想法,明天咱們一起到瑞溪看桃花怎麼樣?」

我道:「行啊,就這麼定了。對了,把云云也叫上吧,咱們到瑞溪野炊。」

我與穎慧勸小梅請一天的假,到外面走走。

小梅道:「很久沒與大家一起玩了,明天我一定去」。

我道:「把你那位也一起叫去,大家還不認識呢。」

小梅搖了搖頭:「就咱們一起去吧,他與你們不是同路人。」

我與穎慧很驚訝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的話里什麼意思。

第二天一早,我弄了一部車子,六個人擠在車上出發了。瑞溪位於海田鄉的一個山谷里,山谷里散落著幾個村莊,一個小溪纏繞在各村莊中。山谷中靜謐安祥,象世外桃源般寧靜。春天到了,路邊的桃花、李花開得紛紛揚揚,紅花白花綴滿了枝頭。云云在海田工作,她與阿混曾經來過這裡。云云告訴我們春天到瑞溪看桃花,秋天看柿子。她指著高高的柿子樹:「秋天的時候,柿子掛滿了枝頭。這裡的群眾拿著長長的竹桿摘柿子,好玩得很。」一行人走走停停,站在桃李樹下欣賞桃花李花,四位愛美的姑娘忙著拍照。

溪邊上有座古廟,小梅想進去走走,我們便隨了她。走近一看,卻是座尼姑庵,幾個古樸大字:如是庵,看來有些年份了。

小梅道:「這古庵名字取得真好,鎚子,你書看得多,又研究過佛經,說說這庵名的來歷。」

我道:這『如是』有兩個出處,一是取自佛經,象《金剛經》中『如是我聞』,其實就是『我聞如是』,簡單的意思就是我聽佛祖說是這樣的。這庵名應該就取自於佛經。」

眾人點了點頭,小梅又問:「那另一個出處呢?」

「另一個出處是辛棄疾的詞《賀新郎》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有人說,明末清初的名妓柳隱柳如是,她的字便取自此詞。但還有人說,柳如是的字是取自佛經。」

雪清驚嘆道:「我還以為只有馬丁會耍嘴皮子,沒想到鎚子這粗人竟然也懂得這些條條道道,你們真是一路貨色。」

眾人都笑了起來,小梅道:「看來你的書沒白看,這些東西你都知道。走,我們給佛祖上上香。」

穎慧笑道:「小梅,你怎麼學會燒香拜佛了?」

「我只求個心安,鎚子,馬丁,你們上香嗎?」

我微笑地搖了搖頭。馬丁道:「我們在庵內玩玩就是了,你去吧。」

旁邊的云云道:「小梅,我與你一起上香,求佛祖保佑阿混在外平安。」

兩人便牽了手,入了庵,我們隨著她倆進了庵門。兩人找到當家老尼,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庵不大,沒地方可走,我們四人便在大殿外面看籤詩。

小梅捐了香火錢,焚了一束香,跪在佛像前,不知道嘴裡說些什麼。云云也學著她,兩人很虔誠地朝佛祖磕了頭。

走出庵門后,馬丁問:「小梅,人家云云求佛祖保佑阿混平安,你是不是求早生貴子?」

小梅道:「我求三件事呢。」

馬丁笑道:「你的心也真大,竟然向佛祖提出這麼多要求,你說說看,都求了些什麼?」

小梅道:我一是求佛祖保佑幹部順順利利,能找個好的女朋友。」

大家聽了,默不作聲,我心裡一陣感嘆。

小梅接著說:「二是求佛祖保佑大家平平安安,工作順利,開開心心。三嘛,是我自己的事,我就不說了。」

穎慧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還不是希望生個大胖小子?」小梅搖了搖頭。

我問云云:「阿混近來如何?與你有聯繫嗎?」

云云道:「他到省城后,先是在他同學的桑拿城內服務,現在又說要開什麼公司。」

馬丁笑道:「阿混那性格適合在大地方發展,如果是這樣,估計賺了不少錢了。只要他不再賭博,養活自己倒不是什麼難事。」

我們在溪旁野炊,從學校畢業后,這種日子越來越少,這一天小梅與云云玩得都挺開心。

回去的路上,穎慧偷偷問小梅:「你剛才在庵里求什麼能告訴我嗎?」

小梅嘆了口氣:「這些不開心的事,還是以後再告訴你吧。」

穎慧準備請小梅夫妻倆吃飯,小梅答應了,但是說他丈夫不能來。穎慧偷偷跟我說:「鎚子,你有沒有發現小梅與他丈夫關係有問題?」

我吃驚道:「不太可能吧?」

穎慧道:「我的感覺歷來很准,小梅與我朋友多年,她的性格我是最了解的。如果他倆關係好,小梅早把他帶出來了。」

「晚上問問小梅,我估計她不會瞞著咱們。」

吃飯的地點是縣城新開的西式牛排餐廳。餐廳的裝修高檔別緻,大廳里播放著輕音樂,許多情侶在半封閉的包廂內竊竊私語,並文雅地用著餐。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很好奇地看著餐廳里的一切。穎慧笑道:「你別東張西望的,讓人感覺你土得掉渣。」我一本正經地端坐在位置上,拿起桌上的菜單看了起來。一會兒對穎慧說:「呆會還是你來點吧,我一竅不通的,怕鬧出笑話。」穎慧笑道:「行,你就會吃,呆會給你點份份量足足的牛排。」

小梅準時赴宴,把我從穎慧身邊趕走,興高采烈地坐在穎慧旁邊。兩個人唧唧喳喳地聊了起來。

服務員給我們上了牛排,小梅很老練地從自助餐吧上取了一些甜點與水果,並給每人帶了一杯餐前開胃甜酒。

她倆聊天我插不上嘴,只好在一旁對著牛排較勁。小梅突然幽幽道:「我想你們一定也猜到了,我們夫妻關係不好。」穎慧偷偷地看了看我,我放下了叉子與餐刀,聽小梅說話。

小梅道:「我原來只想過普普通通的生活,找個人把自己嫁了,沒想到這日子過得這麼艱難。」她搖搖頭道:「不瞞你們兩位,我現在只想離婚。還好沒有孩子,少一些牽挂。」

穎慧問道:「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小梅道:「他在外面喝酒賭博,在家就知道打我。這日子怎麼過?我是死了心了,現在身子碰都不讓他碰。」我與穎慧不知道如何勸小梅,兩人獃獃地聽著她講。小梅接著道:「當初結婚太草率了,我真的後悔。那天我在佛祖面前,就是求自己能夠早早離婚。」

從餐廳出來送走小梅后,我與穎慧都覺得十分鬱悶。

穎慧道:「這世上只有勸合不勸離的,小梅夫妻這種關係,我真不知道如何勸她。」

「如果真如小梅所說,還是按她的心意離了吧。強扭的瓜不甜,兩人湊合在一起,小梅只有更痛苦。」

穎慧嘆了一口氣:「這道理我懂,但我們總不能慫恿小梅離婚吧?」

我道:「世上的事說不準,夫妻之間要有緣份,緣份盡了,不離也得離。」

自從這次與小梅見面后,穎慧與她的來往就密切了起來,彷彿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小梅經常在穎慧面前哭訴。對於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我們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忙。穎慧偷偷跟我說,讓我別把小梅的事告訴幹部。我與幹部之間很久沒有聯繫了。工作之後,我們不再象當初在學校時有書信來往。幹部現在什麼情況,我們都不清楚。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我隨手抓過話筒,話筒里傳來了穎慧的聲音。

「小梅讓她丈夫打了,現在在我家呢,你過來一下。」

「我知道了,馬上就到。」

我向領導請了假,急沖沖地趕到了穎慧家。小梅在穎慧房間里哭,穎慧在一旁勸著。

「他喝了酒,天天打我。」小梅邊哭邊說:「我要與他離婚,他不願意,說我外邊有相好,我哪有什麼相好?」

小梅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頭髮零亂,眼裡含著淚水,我的內心一陣抽搐。

「他在外面低三下四,賺不到錢還賭博喝酒,回家罵我沒本事,把氣全部撒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如何勸小梅,穎慧在邊上默默地陪著她掉眼淚。

「我不想和他呆一塊了,要與他離婚,我爸剛去找他,想把我的衣物拿回家,也挨了打。」

我一把拉起小梅:「走,我們去找他!」

穎慧勸我:「你小心點。別亂動手。」

到了小梅家,他男人仍在不停地喝酒罵娘,看到我倆進來,停了一下說道:「你終於把野男人帶回家了啊。」

小梅不理他,進了房間收拾起自己的衣物。他男人沖了上來想對小梅動手,我怒氣沖沖地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把他摔在一邊。

「你什麼人啊你,我打我老婆關你什麼事?」

「你以後再敢打你老婆,我到法院告你,把你抓進公安局。」我一把拎起那男人,對他揮舞著拳頭。今天這人如果不是小梅丈夫,我早把他痛扁了一頓。

那男人定了定神,發現面前站著一個穿著警服的人,馬上換了一副面孔,滿臉酒氣媚笑著說:「警察同志,你不要誤會,不要誤會。」

小梅收拾了衣物,我開著摩托車把她送回了娘家。

五月的北京,天空中飄浮著團團柳絮,空氣里彌散著初夏的味道。愛美的姑娘們早早地穿上了裙子,花團錦簇般遊走在大街小巷裡。大街猶如一條快速流動的河,各種外國汽車川流不息。商業區色彩艷麗的各種廣告牌和各色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目不暇接。

我請了休假,去了一趟北京。在北京期間,我特地到北大看望幹部。

北大,是全天下所有父母和莘莘學子心目中的聖地。我許久沒見到幹部了,一大早我便心情激動地驅車前往北大,幹部已早早地在西大門門口等我,如今的他已經是北大研究生了。

我倆一起逛了三角地、靜園草坪、圖書館,鍾亭等景點,幹部給我當導遊,向我介紹北大的歷史與傳承。我倆坐在未名湖畔的石頭上。

「北大真美。」我指著不遠處的博雅塔。

「還行。」幹部已經是滿口的京片子了。

「大家還好嗎?」

「都好呢,就是阿混不知道在外面怎麼樣了,聽云云說,他在省城準備開什麼公司呢。」我把大家的情況都向幹部說了說,幹部聽得很認真。

我問幹部:「你有女朋友了嗎?」幹部回答道:「還沒有。」他沉默了片刻,問我:「她,她怎麼樣了?」

我知道他問的是小梅,猶豫了會,說道:「她結婚了。」

「過得好嗎?」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只好對他說了實話:「她過得不好,丈夫在外喝酒賭錢,還經常打她。」

「怎麼會這樣?」幹部一下子站了起來,我依稀看到他眼裡隱隱的淚光。

幹部痛苦地說:「我真後悔,後悔當初沒有給她承諾。我能養活她,我把她接到北京,我能養她一輩子。」

其實我知道,即使他能夠養小梅,小梅也不可能跟著他。

「這麼多年來,我始終無法忘記她。這段刻骨銘心的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記。一想起她,我內心就隱隱作痛,我對不起小梅啊。」

我安慰道:「你不要太難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生活就是這樣,你得朝前看,忘了她吧。」

人世間有太多的悲歡離合,為什麼相親相愛的人永遠走不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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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茂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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