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礦道
即便拉斯特表現出了一瞬間的脫線，但對於神明而言，阻礙道路的巨石之類的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情，幾乎完全不值得任何留心。
撇下頭昏腦漲的羅傑在原地，像幽靈一樣探出一半身子的拉斯特重新縮了回去，沒過多久，羅傑便看見堵路的笨重巨石從中心開始龜裂破碎，隨之風化殆盡，彷彿將數萬年的風化進程濃縮在一瞬間，堅硬的巨石無聲化為沙礫，啪地砸在地上，飛揚起一蓬塵埃。
「咳咳」
面對揚起的塵埃，被嗆得直擺手的羅傑靜下心神，像在幻境里一樣，輕車熟路地在精神里構築了微風術的魔力模型，隨著一部分的魔力被消耗，面前的礦道里吹起輕柔的風，捲走彌散的沙塵。眼前的視野重新開闊起來，羅傑像幽深地礦道裡面望去，拉斯特正在礦道的黑暗裡等待著羅傑跟上。
深吸一口氣，羅傑拾起腳邊已經熄滅許久的火把，用魔法的火焰點燃了它，借著火光，踏過滿地細碎的沙礫，跟上了拉斯特逐漸深入的步伐。
真實的礦道景象遠比羅傑的死亡幻境里幻想的更加破舊與逼仄，礦道兩側的牆壁上滿是粗糙工具挖掘的划痕與斜插的破敗支架，掛滿了滿是灰塵的蛛網。
這是一條僅憑人力挖掘出的簡陋礦道，幻境中依靠亡靈魔法來開掘的礦道是羅傑想當然了，掌握著腐蝕法術的亡靈們看起來並未屈尊幫助挖掘。
即便對於不知疲倦的亡靈們來說，挖掘這樣的礦道想必也是一個極大的工程。按照羅傑的估計，幽深的礦道應該幾乎貫通了附近廣袤的平原地區。
整條礦道的地面遍布各色的亡靈骸骨，大多已經在漫長的歲月里腐朽地殘破不堪，偶爾殘缺的肢體上還能依稀辨認出纏繞著碎麻布的痕迹，這是為了抵抗高強度挖掘工作的摩擦而準備的，這些大概就是當年那些亡靈曠工們的遺骸，常年的乾燥的條件，讓本應該堅硬的骨架輕輕觸碰便碎裂成一地的殘骸，羅傑走過響起滲人的「咯吱咯吱」的響動。
一人一神沉默的穿梭在這充滿年代感的礦道里，逐漸向深處進發，假如羅傑能夠繼續保持剛才那種能夠直視概念的奇特視角，他就會發現，周遭代表死亡的黑色已經越發的濃郁起來，縱然依舊遠不及拉斯特那般靈動的純粹黑色，但仍然富集的猶如實質。
濃郁的死亡概念顯然不甘於平靜，默默的向現實伸展開它的觸角。它有些畏懼的繞開了領路的拉斯特，縈繞在落後的羅傑身上。在它觸及羅傑的那一刻，存在開始悄然衰敗，現實開始無聲腐朽，羅傑對此直觀的感受是，呼吸有些困難，這並非缺氧所致，而是像身體忘記了記憶到骨子裡的呼吸本能一樣。羅傑悶聲的粗重喘息讓拉斯特放慢了腳步，祂扭過頭，側著半張臉問到「怎麼了？」
「沒...沒什麼。」
憋紅了臉的羅傑一邊努力深呼吸，一邊抬頭回應拉斯特，卻驚悚的看到他轉過來的那半張臉，呈現一副猙獰的骷髏面孔，遠比坑道里那群閑著沒事的亡靈更加可怖，露出的眼眶裡燃燒的是鮮紅如血的紅色火焰，彷彿充斥著對死亡的渴望，驚懼之餘，一滴冷汗順著鬢角眯住了羅傑的眼睛，羅傑眨了眨眼，在看向前方，火光下，眼前的依舊是拉斯特那清秀的臉龐，正疑惑的看著自己。
「好像我又出現幻覺了。」羅傑捂著右眼說到。
「嗯，這裡已經接近核心區了，離『那個』很近了，它逸散的死亡概念自然積聚的很濃郁。」光點飛躍著書寫到，「我本以為死去的『它』會沉寂一段時間，卻沒想到在最近又收到了它活躍起來的報告，我不得不再次來到這裡處理『它』。」
艱難抵禦死亡幻境侵襲的羅傑聽到拉斯特的話，心頭微微一顫，能多次驚動眼前這樣古老的神祇的會是怎樣難以揣測的存在。
光點在空氣中劃過絢麗的軌跡，拉斯特身上升騰起屬於祂的威嚴，象徵著持著死亡權柄的存在出現在這裡，已經富集到可以用肉眼直視的死亡概念一時間如冰雪般消融，殘存的死亡概念如同覲見一般匍匐在地面上翻湧，被拉斯特隨手間輕鬆的抹去。
失去壓迫，羅傑還來不及鬆口氣，拉斯特收回了威能，原本消散惰化的死亡概念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羅傑明顯能從已經開始實質化的死亡概念里感覺出人性的貪婪慾望。
惴惴不安的羅傑輕聲的詢問拉斯特，得到的是更讓他不解的解釋：「在概念上感覺到了貪婪？這樣的情況其實很好理解，概念在你們眼裡是抽象的集合，是你們總結出來用以描繪事物的途徑，但你可以知道，對我來說，概念是我的血肉，精神，靈魂，它是我的一切，既然如此，概念為什麼不能表現出某些人性的特點？」
聽到這樣的回答，羅傑覺得這是一種不符合邏輯的詭辯，但最後還是沉默下來，關於神的知識沒必要了解的那麼仔細，有時候某些知識本身即是原罪。
「快走吧，雖然它們沒什麼威脅，但還是很煩人的。」拉斯特開始催促著羅傑前進，這一次從祂身上升騰的力量聚攏成一方球形的屏障籠罩著兩人，屏障閃耀著微弱的灰芒，徹底隔絕了死亡概念的侵擾。失去祂的庇護，在這裡羅傑將寸步難行。
「不知道閣下所說的任務是不是與這裡的異常的死亡概念有關？」緊跟著拉斯特的羅傑出聲詢問道，對於神所託付的任務，羅傑已經臆想出所它應有的難度。
隨手劃開凝聚的讓人有滑膩感死亡概念，羅傑從未想到概念還能這樣的呈現，拉斯特沉吟片刻，看起來像在組織語言，然後控制光點寫到：「或許這裡以後會交給你來處理，不過現在處理『它』對你來說太早了，至於任務嘛，準確的說，我是要交給你一個工作，一個長期的工作。」
「是否接受這份工作，你不必現在就答覆我，在你答應之前，我也不能夠將工作的內容告訴你。」拉斯特又撓了撓頭，這似乎是他的習慣動作，「雖然會有一些危險，但既然是我交給你的工作，有我的庇佑，死亡應該不會成你的負擔的，只要不是靈魂湮滅我都能把你撈出來，不過......」拉斯特臉上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有時候活得太久並不是什麼好事。」
「死亡從來不是我所恐懼的事情。」羅傑心裡默默的想著，即便是現在他殘缺的初始概念也能夠保證他一次又一次重生在這個世界上，有時候羅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繼續活下去。
「為什麼是我，」羅傑收攏起不必要的頹廢思緒，繼續問到，「剛才聽閣下所說，你很早前就在觀察我？」
「這份工作並非不能交給一般人，羅傑，假如凡人能夠在接受一些『事實』的基礎上，我們很樂意把工作交給他們，不過經過一次嘗試，我們發現事情的結果出乎了我們的預料，並衍生出了一些很麻煩的東西。」
「很麻煩的東西？」
「好啦，這些在你正式加入工作的時候才能告訴你，」拉斯特生硬的岔開話題，手指著前方示意羅傑看過去，「現在嘛，我們已經到目的地了。」
拉斯特轉過身讓出一道縫隙，在羅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兩人已經來到一處破碎的牆壁前，這裡看起來像是突然坍圮的礦道牆壁，僅有容許成年人側身進去的縫隙，看起來是亡靈們無意間挖開的地下空洞。
羅傑隨著拉斯特穿過縫隙，等他適應了裡面的黑暗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成簇的水晶狀生長的靈魂結晶，純潔的靈魂結晶是透明的淡灰色晶體，一般一塊拳頭大小的結晶就需要將近一噸的礦石提煉，而在眼前，這樣的結晶俯拾皆是。
羅傑能夠想象到當初那些挖掘到這裡的亡靈們是多麼的激動，這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比巨大的財富，光是裸露的結晶便能生碓硬砌出來一位相當於聖域的亡靈大君。
只可惜，被財富沖昏頭腦的亡靈們想必沒有注意到隱藏在陰影里的死亡威脅。在流光溢彩的深處，越過層疊的結晶叢林，光鮮的世界露出了隱藏的陰暗面，空間在這裡破裂侵蝕了一道裂隙，與常見的空間斷裂不同，這道詭異的裂縫給人未完成的漫畫線稿的感覺，令人戰慄的死亡氣息從裂隙里湧出，翻滾的死靈概念不斷從此溢出，讓這裡仿若鏈接著地獄的深處。
「就是這裡了，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一定要跟緊我，在那邊我並不能庇護太大的地方。」拉斯特神色肅穆，顯然接下來的旅程對這位早已臻至永恆的神祇而言也是不小的負擔。
悄無聲息的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羅傑沖著拉斯特點點頭示意，旋即祂邁步跨入裂隙內，激蕩起難以平復的空間波紋，羅傑緊貼著拉斯特身後也進去裂隙之中，兩人的身影閃爍幾下消失不見，留下泛著死亡氣息的裂隙佇立在虛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