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首徒(二)

第2章 首徒(二)

既零是只蓮花精,最喜清晨第一縷破雲天光,起床后一如往日披了外袍,赤著腳散著發便推開了門。叢雲峰上一向人少,也沒誰一大清早跑到她門前,這身散漫無人見著,雖不雅觀卻也無礙了。

不過今日……

前面站著一隻小小的身影,一見著門推了開來便兩眼放光,歡快的喊了聲「師父」,既零先是迷了一下,等反應過來趕緊的摔了門。

君子慎獨呀,此番模樣教小徒弟看了去,她還如何為人師表!這娃娃不是大白天還在睡覺的嗎,怎麼今兒個起這麼早。

既零兀自凌亂了會兒,吩咐洛雲川先去書房候著,這才好好整理了下衣著。蓮是花中君子,既零甫一化形便是風姿卓然,再稍加收拾,幾根玉簪豎起個簡單的髮髻,左耳墜著只銀色小弓,一身君羽山的霜色雲紋衫,腰間插著白玉簫,端的是仙風道骨。對著鏡子再三確認,沒什麼失禮的地方,這才強做鎮定的去了書房。這會兒挽救一下形象應該是可以的吧。

端著架子到了書房,小徒兒正一本正經坐在窗邊看著案几上既零前兩日的信手塗鴉。既零輕咳了聲,學著自家師父的模樣道:「雲川,你這般早的來找為師,可是有事?」

洛雲川看著既零,小小的眉頭蹙了起來,卻不說話,看的既零直發毛,想著自己的話也沒什麼不妥之處呀。

「沒有事就不能來找師父嗎,徒兒兩年沒見著師父了,想師父想的緊。」洛雲川話說的委屈,配上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直教人心疼。

小孩子果然是粘人的,既零聽了這話,心下一軟,走了上去揉了揉洛雲川的頭,道:「你年紀尚小,為師擔心你睡眠不足,影響身體。日後在這叢雲宮中,你日日都能見得到為師,何必急這一時片刻。」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絕對是一個好師父的典範啊。

「師父你沒穿鞋。」

……

既零默默地低了頭。

完了這形象救不回來了。

既零看著小徒兒天真乖巧的模樣,想著這可是她叢雲峰上的首徒啊,必須得知禮明儀,她這師父身教沒做好,就得用言傳來補救了。

「為師是只蓮花精,紮根泥土,赤著腳於修為有益。」既零睜著眼睛說瞎話,看著自家小徒兒點著頭一副受教的模樣,越發的心虛起來,「不過這般模樣不合禮數,你是為師大弟子,並非外人,為師隨意些無礙,平日里卻不可壞了禮數。」

「嗯,徒兒明白。」

既零這才舒了口氣,心道果然小孩子好騙。不過往後可得注意著點了,這麼聽話的徒兒可不能讓她給教壞了。

「師父,你說過要教我吹簫的。」洛雲川從懷裡掏出了昨天那支玉簫,眼睛里閃著星光。

既零點了點頭,吩咐他先吹支曲子聽聽。

昨日安頓好小徒弟后,既零去明閣那裡問了幾位先生,洛雲川天資聰穎,御劍陣法符文樣樣皆精,唯獨提及音律,先生直搖頭。不過想來以他的天資,音律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且聽他吹一曲,也好因材施教。

一曲終了,既零默。

「我來檢查一下你的符文吧。」

「師父,我是不是吹的不好呀。」洛雲川小心翼翼的問。

這哪裡是不好啊,一首渡魂的曲子吹的人心驚膽戰,為著那些個孤魂野鬼考慮,洛雲川也不該習音律的。

看著洛雲川充滿希冀的樣子,既零小心的斟酌著語句,盡量不要傷到小孩子幼小的自尊心:「人各有所長,術業有專攻,音律一處,你且先放著,不習也罷,嗯,也罷。」

洛雲川垂下了頭,小聲「哦」了句。

既零見他這模樣,不自然的咳了聲,趕緊轉移話題:「先生說你符文習的不錯,畫幾張我瞧瞧。」

聽見此話,洛雲川眼裡又恢復了生機,抓了案几上的筆,就這旁邊幾張空符紙畫了起來,爾後一張一張鋪在地上,擺好之後,符文便隱了去,只剩空氣中不算明顯的靈氣波動。

既零接著默。

這次不是太差,是太好了。

妖善力不善智,既零自個兒在仙途上摸爬滾打了百年也不過平平,仗著蓮花妖天生風雅,琴棋書畫詩酒花,在音律方面見長,然符文劍術卻是一塌糊塗。剛剛洛雲川擺的玄肅陣,雖是生疏,靈氣也不足,可也算小成了,想當年她學這陣法入門都要三年啊。既零心裡極不平衡。

「師父,師父。」

既零兀自出了會兒神,被洛雲川叫了回來,才說了句:「不錯。」

對,是不錯,不能讓他太驕傲。

不過這般天資,只怕教峰迴峰的余安知道了去,定是一番捶胸頓足。既零在心裡偷著樂,嗯,天資再好也是我叢雲峰的。

「昨日見你御劍不錯,且練一套劍法我瞧瞧。」

也該給小徒兒選法器了。

叢雲峰雲水劍法飄忽靈動,變化多端,不單可用於劍道,稍加變化,便是刀法槍計,首代峰主的法器就是鞭,既零十八般武器樣樣不精,也能用玉簫甩出幾道劍芒。既零因著是妖,經脈靈氣運行與人有亦,各種功法書籍都有涉獵,這才摸出條自個兒的道來,雖說修鍊的慢了,可教徒兒時好處就來了。此番且看小徒兒風格選個法器,無論刀槍棍棒,既零都能指導上幾句呢。

一套基礎的流霞劍法,飄灑輕快,剛柔並濟,劍似飛鳳。炫耀一般,幾個劍花挽的花哨,卻也看得出基礎打的實,正是練劍的好料子。

既零點了點頭,思量了片刻。

「為師經常不在山中,從今日起,你且去峰迴峰跟著余安師伯習幾年符文陣法,待過兩年我再教你雲水劍法。」小徒兒的符文自個兒是教不了了,峰迴峰尤善此道,且許余安些好處,這麼好的徒兒,他想來是不會拒絕的。至於劍術,洛雲川年歲尚小,倒也不急。

洛雲川一聽這話又急了:「師父是又不要雲川了嗎。」

卻是忘了,這娃娃粘人的緊。

既零嘆了口氣道:「論起符文一道,君羽山無人能出你余師伯其右,旁人求都求不來呢。」

余安雖與既零同輩,卻早入門四百多年,斷不是既零這般半吊子峰主。既零做弟子時,除了同予瀾峰走的近一些,交流音律之外,再經常來的便是這峰迴峰了,畢竟既零自個兒符文畫的一塌糊塗,隔段時間得來這兒討幾張的。

「我不要他教,我要跟著師父習音律。」

既零突然很後悔自個兒昨天隨手拿出來的洞簫,以後得往袖裡乾坤中多備些各式靈器了。

「為師事務繁忙,無暇教你。」

叢雲峰的靈氣還沒修補好呢。

洛雲川頭搖成了撥浪鼓,就是聽不進去。

既零無奈,只得妥協:「為師不在山中時你便去峰迴峰,若為師回來,便回叢雲宮如何?」

洛雲川這次不情不願的應了下來。

既零這才帶了洛雲川一道御劍去了峰迴峰。

峰迴峰的弟子也都知曉兩年前既零收了個徒兒,沒曾想已然會御劍了,驚得連禮儀都忘了。余安聽見了動靜出來,也是嘖嘖稱讚。

「這般天資,也難怪顧師伯不舍呢。」

「師兄此時驚嘆卻早了,兩年擺出玄肅陣,師兄覺得如何?」

余安剛剛只是覺得洛雲川天資不錯,此時聽了這話,卻是眼睛都瞪出來了。

「你莫不是在匡我的吧。這般天賦,跟你是瞎了。」

既零:「……」

「此番前來,便是請師兄帶他幾年的。」

余安好容易從震驚中走出,這時算是弄明白既零來幹什麼了。

「這是偷技來了呢。」余安笑道,他自然是有愛才之心的,這般天資千年難遇,不過既然是既零來求人的,那怎麼著也得訛上筆才不算虧。

「我知道,你就惦記著狼君桀傲的尾毛呢。」北國妖君尾巴上拔毛,哪有那麼容易。

「我那徒兒悟性也是極高的,做師父的既打算送個法器了,必當是最好的。」余安本也是個周正俊朗的男子,此時卻笑的賊兮兮的。狼君的尾毛,還有天資這般好的娃娃,雖不是自家的吧,也總是不錯的,說不準教著教著就換個師父了呢。這般想著這便去拉洛雲川,被洛雲川躲了過去也不惱,「來來來,師伯先帶你挑個住處。」

……

雖說人是自個兒送過來的吧,不過聽著這話怎麼就那麼彆扭呢。

「我不要住這兒,我會御劍,來回叢雲宮就好。」洛雲川拽著既零的手躲著過於熱情的余安,「師父平日不在,我便看家。」

嗯,聽了這話就舒心多了。

「只是讓你帶幾年,少打我這徒兒主意。」

余安撇撇嘴:「求著讓我收徒的人多的是,你這娃娃竟還躲著。」

「待他能擺出星垂平野這般的陣法,我便帶他走。」星垂平野算不得多麼玄妙的陣法,以洛雲川的悟性,想來也就七八年的光景。

余安很是惋惜:「若跟我十年,莫說星垂平野,千載霜寒也不在話下。」

「這是我叢雲峰的弟子。」既零好心提醒。

「跟著你瞎了。」

既零:「……」

「我師父是最好的,不准你說我師父壞話。」洛雲川氣鼓鼓的看著余安,生氣的模樣煞是可愛,惹的余安直笑。

「我此番就是來跟你說一聲的,等過兩日我下山了,再把雲川送過來。」昨日剛接上叢雲宮,她也不舍的呢。

余安見留不住,嘆著氣目送這師徒二人遠去,等到人影都沒了,還一直搖著頭道「可惜」呢。

收洛雲川那會兒也是一時興起,相處久了,卻愈發覺出有個徒兒的好了。且不說叢雲峰多了絲人氣,不再靜寂到讓她害怕回來。起初既零下山時所用符文都是洛雲川順路捎過來的,省得她隔段時間去峰迴峰磨臉皮。後來洛雲川發現既零總是丟三落四,不就是忘了穿鞋,就是束著個男子的髮髻卻穿著女子衣衫,乾脆所有的事情全都包了,每次下山提早問好具體的祈願,袖裡乾坤收拾的妥妥噹噹,無論男裝女裝,髮飾衣袍總會相得益彰。有個人幫著收拾,既零樂得輕鬆。她雖然生性散漫,可每每下山時瞧著路人奇怪的目光總也會不自在的。

而洛雲川對於成了個老媽子這事情也是很無奈的。在叢雲峰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般迷糊,洛雲川實在看不下去。既然佔了個首徒的位置,百年後卻要離開,總也是自己對不起她,洛雲川不想欠下些什麼,便做些事情算作補償了。

當然,他也覺得,既零好像還不錯。既來這塵世百年,與其糊塗過去,倒不如隨心所欲,好好玩一遭。

山中無歲月,既零資歷尚輕,又喜清凈,除了承接祈願下山除些邪祟,仙門的事務沒什麼能擾了她。洛雲川在峰迴峰叢雲峰來回跑,若哪一天回來見著既零了,便是開心。既零隻他一個弟子,近來修行又至瓶頸,乾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待在峰上時就指導洛雲川劍術修行,起初還不時查驗一下他修習符文的進展,被驚到幾次后也懶得問了,這徒兒從不會教她失望的。劍術習的也是極快,倒是既零怕他修行不穩,刻意緩了進展,時不時教幾支曲子,擺幾盤棋局消磨時光。

近年來仙妖兩界處的還算不錯,魔界又隔著蒼梧之淵,少有魔物入侵,君羽山庇佑的秦川以北三國,面積雖不小,事情卻當真不多,莫說妖邪害人,偷盜牲畜這種事既零都接了,君羽山大半的祈願都她一人承下,叢雲峰的靈氣這才漸漸恢復,秦北三國也是愈發平靜了。

這次收拾完搶親的黑熊精,既零剛一回叢雲宮便見洛雲川迎了過來。

「師父,你又喝酒了。這次晚了兩日。」十五歲的少年,眉目長開,個子已經快趕上既零了,長身玉立,一派俊朗。一早就聞既零身上淡淡的酒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儘是不滿。

每次既零下山,只要誤了同洛雲川說好的日子,八成就是去喝酒了。她酒量不好,偏又貪杯,若醉了定要暈上三五日的。不過自從得了這徒兒,她已經有所收斂了,這次喝的是喜酒,為個好兆頭也不能推的。

「你怎的沒去峰迴峰?」既零瞅著上午洛雲川去余安那兒的時候回來,就是怕被逮個兒正著,沒曾想這次他竟然還在叢雲宮。

「師父說過,習得了星垂平野即可,我學會了,便不去峰迴峰了。」

既零聞言,又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原以為還得再有兩三年呢,沒想到五年的光景就學會了,這般天賦,就這麼走了,余安又該心疼一陣了。

「師父捨得雲川,把雲川丟給余師伯,一個人出去喝酒,雲川卻捨不得師父。雲川此番回來,師父可別再把我丟給師叔師伯們了。」嗓音如珠玉碎地,帶著小小的委屈,讓既零一陣心虛。

「你是我叢雲峰的首徒,為師怎會再將你丟給別人。日後便在叢雲宮,為師親自教你。」這兩年忙裡忙外的,也確實疏忽了小徒兒。

「嗯。」洛雲川聞言,笑意盈盈,取了些冰塊置在冰鑒中,很自然的按上既零的肩頭,手法嫻熟,既零很是受用。

「師父,徒兒前些日子采了些梅子釀了酒,嘗著還不錯,師父試試?」

既零一聽,眼睛亮了亮。

有個徒兒真是不錯,尤其是個天資好又聽話還會釀酒的徒兒。

淡青色的酒一入白瓷盞中,便散發出清冽的香氣,入口酸甜,並不濃烈,回味綿長。既零品多了杜康屠蘇女兒紅,再嘗這果酒,別是一番滋味。

既零放下酒盞,半晌卻等不到洛雲川續杯,反倒是將那酒罈子收了起來。

「師父剛醉酒回來,此番嘗嘗就好,不可多飲。」

……

嘗了這麼好喝的酒,卻不許喝了痛快,既零心裡難受的緊,巴巴的看著自家徒兒。

洛雲川卻不心軟:「師父日後少在外面醉酒,徒兒給師父釀便好。酒這東西不可過量。」

「為師是蓮花精,水裡生的。」

「後山便有神界的四方水,靈氣最是充裕。」

……

既零趴在案几上頹廢了一陣,窗外陽光透過竹葉間隙撒下,晃了既零眼睛一下。洛雲川落下了竹簾,道:「天氣熱起來了,師父又該去千重山了吧。」

「嗯。」既零懶懶的應了聲。

不給酒喝,懶得搭理你。

既零前些年還在他面前端著為人師表的樣子,處的久了,破綻越發的多了起來,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不掩蓋平日里的散漫慵懶。洛雲川看著,只覺得好笑。

「師父此番帶著徒兒去可好,每次一待兩三個月,徒兒想念師父。」

人間待了十五載,未曾與那邊通個信,雖知道下面人的能力,可總也是不放心的。君羽山是仙門大派,防衛森嚴,只能到外面去才有機會。

既零這才支起了腦袋想了想,道了聲「好」。

她自然也有自個兒的思量。這五年讓洛雲川習的陣法該排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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