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首徒(一)

第1章 首徒(一)

一聲嘹亮的啼鳴響徹不歸谷,旋即一陣熱浪襲卷,來自地獄的紅蓮業火熱烈烈鋪開,延綿百里,生靈觸之即為齏粉。

竟是一隻鳳凰浴火渡劫。

不歸谷乃絕險之地,少有人煙,鳥獸蟲魚卻繁多,此刻谷中精靈慘叫不絕,眨眼間世外桃源變為煉獄。

火海之中,卻又有雷電落下,竟是有妖在化形渡劫。卻連渡劫的天雷在這火海中都顯得弱了。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降下,火海之中一道素白身影出現,是只蓮花精。不顧渡劫之後妖力衰竭,勉力撐起結界,想要護住身邊樹木精怪,卻終是力有不逮。等一月過後水神借來玄天之水降下雨露時,不歸谷中只余那一隻蓮花精。

火焰退去,雨水漸止,有雲遊道人來此,見了餘燼之中立著的身影,以「靈雨既零」中「既零」二字為名,收做了入室弟子。

——

「峰主,峰主。」

有女弟子在雲天閣外喊著,叫醒了宿醉后還有些昏沉的既零。

「拜師大典快要開始了。」

既零遣退了那名弟子,隨手洗了把臉,整理了下衣著,便朝玄天峰去了。

五年一度的君羽山招生大典,持續數日,今日是最後一日,該拜師了。各峰峰主若想來收親傳弟子,前兩天就去候著了,既零不喜熱鬧,只是想隨便挑幾個普通弟子,最後一日過去算不得晚。

一年前叢雲峰受魔族入侵,險遭滅頂之災。師父與兩位師兄身隕,大師兄一早便離開山門雲遊,既零從未見過,而四師兄既明,呵,不提也罷。原本就弟子就不多的叢雲峰竟只剩既零一個親傳弟子還有十七名普通弟子。當時各峰都認為叢雲峰自此沒落,便欲封山,既零封了自身妖力,只以叢雲峰一脈術法,在掌門手下堪堪走了十三招,才力排眾議保下了叢雲峰。

而留下的十七名弟子好巧不巧全是女弟子,前些時日君羽山有人嚼舌根,說叢雲峰陰盛陽衰,峰主還是只妖,怕是氣數將近。既零一怒之下廢了那幾名弟子修為,此次招生大典,竟是一口氣劃了一百名男弟子入叢雲峰。

普通弟子也沒什麼好爭的,除去少數長舌的弟子們,君羽山七峰從來都是一心,掌門也挂念著叢雲峰,弟子隨她選,還挑了玄天峰三名不錯的老弟子去做先生。

既零自魔族入侵后便沒什麼心情,招生大典上露個面,選了弟子便要離開,卻看到玄天殿中一名七八歲的男娃娃一直瞧著她,見她望了過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開口便是一聲軟糯糯的「師父」。

既零:「……」

眾峰主:「……」

既零從來都是喜愛小孩子的,見那娃娃粉雕玉琢的樣子,禁不住走了上去,那孩子拉了既零衣角,抬頭去望她,又是一聲軟糯糯的「師父」。

……

既零蹲下身來,雙指探向他的額間,片刻功夫便知曉了,這孩子根骨極佳。

殿中幾個峰主坐不住了。

「既零,你尚未有教弟子的經驗,這孩子師伯很是喜歡,你且讓與我,我將劍閣中餘澤劍送與你如何?」說這話的是藏劍峰峰主顧揚波。

餘澤劍是上等靈劍,顧揚波肯拿出來,也是下了血本。既零本就未有收徒的打算,自然樂的送個人情。可還未等既零應下,一邊又有人急了。

「我絕影峰上藏有十壇三百年的瑤仙酒。」

既零聞言,眼睛亮了一下,這便是投其所好了。

「白月,那娃娃是我先看上的!」

「怎麼著,輸了三次急了?」

殿內峰主們早已見怪不怪。兩個峰主結成道侶本是好事,可這二人卻又都是好強的性子,不願搬去對方峰上同住,便約定每五年門下弟子比一場,哪峰贏了便住哪峰。十五年前招生大會白月收了個好弟子,這些年連贏了三次,顧揚波在絕影峰住的憋屈,這次卯足了勁兒要收個好苗子的。那小娃娃卻像是被嚇著了,抓著既零不放手,黑曜石般的眼睛里蓄起了淚水,委屈巴巴的。

既零最是喜歡小孩子,更見不到小孩子哭,趕緊把那娃娃抱了起來哄著:「你叫什麼名字?」

「洛雲川。」小孩子被抱了起來,抹了淚水,卻依舊委屈的看著既零,小手死死的抓著她不放。

既零無奈,只能抱著他向那差點掐起來的二人道:「兩位師伯,我看這孩子與我有緣,我雖未教授過弟子,可也不會慢待了他,就讓他入我門下吧。」

仙人們講求一個「緣」字,洛雲川既是認定了既零,顧揚波和白月也只好作罷,兩人相對一甩袖子,鼻孔衝天。

洛雲川大概也知道了既零收他做了弟子,一掃臉上的委屈,臉上笑開了花。

既零抱著懷裡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娃娃道:「我名既零,乃叢雲峰第三十七代峰主,自今日起你便是我門下首徒了。」

既零最怕麻煩了,就這麼草草說了兩句,算作拜師,也不參加什麼麻煩的拜師大典,只衝掌門微微頷首,便帶著洛雲川回了叢雲峰。

先代峰主引神界四方水入叢雲峰,自峰頂處傾瀉而下形成瀑布,山中溪澤頗多,水汽氤氳,重巒疊嶂,層林蒼翠,隱於霧氣之下,如同幻境。近了,可以看到林木之下掩映的屋舍,散布建於山腰上,錯落有致。山巔之上一處宮宇,亭台樓閣隱入雲煙,宛如幻境。

只是這後山鎮妖塔下,卻有一道數尺深的巨大裂痕,自峰頂劃下,幾近延綿至山腳,山石裸露,草木不生,頗為猙獰。便是一年過去,叢雲峰上屋宇草木盡被修復,這道裂痕卻難以復原,昭示著一年前大戰的慘烈。

既零御劍降在了半山腰處,將洛雲川放下。牽著他進了明閣。

「這裡是普通弟子修道聽學之處,你且在此待段時日,待你學會御劍,為師便來接你入叢雲宮。」

既零雖未收過徒,卻也知曉,親傳弟子也是先在講經堂築基的,畢竟一些引氣符文什麼的基礎內容,自個兒教著也差不多,還麻煩,不若丟在講經堂,打好基礎再接回去。

小娃娃一聽眉頭皺成了包子褶,揪著既零的衣角不放手:「師父不要雲川了嗎?」

……說好的你學會御劍接你的呀。

既零雖喜歡小孩子,卻著實沒怎麼跟小孩子相處過,只得溫言細語安慰著這個小哭包,好生安排好了住處才得離開。

待既零離去后,洛雲川掃視這個小小的房間一周,才躺在了床上,嘴角勾起絲絕不是這個年紀能有的笑意。

既零,既零,果真是你。看來這凡世百年,不會太難捱了。

且說既零去玄天峰轉了圈收了徒回來,昨日宿醉后的頭疼也緩解的差不多了,在看自家山峰這稀疏斑駁的靈氣,不禁又是一陣扶額。

一年前的大戰,將叢雲峰毀的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收拾的差不多了,可這靈氣卻不是一時半刻能恢復的,而叢雲峰上的弟子也都資歷尚小,只得她一人多去掌門那裡走幾趟,領些降妖除魔的任務回來,也好得了凡人的祈願,儘早凝聚靈氣,還她叢雲峰一個真正的仙境。

仙人的歲月總是過得飛快,兩年時間不過一瞬,既零在叢雲宮中除了修行便是醉酒,然後一趟一趟接了任務往外跑,收的那些個弟子也就看了那麼一眼便放下了。這次從千重山避暑回來已有兩月,山下便有弟子來報近日事宜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畢竟她雖是峰主,輩分資歷卻都尚小,一般仙門的集會不去也罷。待聽完那些個有的沒的后,打了個哈欠,便擺手讓那弟子下去了。自師父隕落,她一個人撐著叢雲峰,卻是越發的憊懶了。

那弟子正要走,卻頓了頓,又道:「峰主,洛雲川上月已學會御劍了。」

既零聽后先是一愣,然後才想起自個兒還收了個徒兒呢,想清楚后嘴角又抽了抽。

若她記得沒錯,那娃娃雖然資質上佳,可入門時明顯沒開始修行,而今兩年不到,竟已是學會御劍了。要知道就算她四師兄既明也算資質極好,也是三年御劍呀,洛雲川這什麼逆天的資質!

好容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想想這麼好的娃娃是自個兒徒兒,也是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先摒退了那名站那兒許久等著回話的弟子,然後好好整理了一下平日里散漫的儀容,可要好好見見自家的寶貝徒兒。還好沒讓師伯搶了去,突然有點後悔這兩年將他丟在明閣有沒有耽誤。

等到了明閣,在那講學堂里卻沒發現自家徒弟,問了明閣中講經的弟子才找見洛雲川的屋子,剛想敲門,卻又放下了,在眼上施了個法決,打算看一下自家天才徒兒在幹嘛。

這一看了不得,都日上三竿了,這混小子竟然在睡覺!

仙門不僅注重天資,更注重心性,似他這般憊懶,白白浪費了一身絕佳的根骨。

思及此,既零也不敲門,直接一個穿牆術,到了洛雲川床邊。

洛雲川被叫醒后迷迷糊糊的,一轉身看見既零正站在床邊,趕緊揉了揉眼睛,確定沒看錯后,一個激靈翻身下床,手腳並用抱住了既零。

既零這廂正準備訓斥呢,卻被洛雲川撲的差點站不穩,還未待開口,洛雲川卻一扁嘴吵了起來。

「師父,分明說好的我學會御劍就來接我,我一早便學會了你也不來,我御劍去找你,可就是到不了叢雲宮,我還以為師父不要我了。」

叢雲宮上有結界,即使是叢雲峰上的弟子,沒有既零的准許也不能入內。想到這裡,既零也是略有尷尬了。

「前些日子師父有事出去了,這不一回來就接你了嗎。」既零隨口扯著謊,臉不紅心不跳。

既零好不容易將洛雲川從身上扒拉下來,蹲下身來看這娃娃,還是和兩年前一樣粉粉嫩嫩的,鼻頭委屈的泛著紅,著實可愛的緊。比起之前似乎長高了些,不過既零也沒怎麼注意到,看那委屈巴巴的模樣,實在是不忍心,便隨手從袖裡乾坤中摸出了支白玉洞簫。

「這支洞簫由千年冰玉製成,是為師此番出行為你覓得的,雖是晚了些,便算作見面禮吧。我叢雲峰於音律一道有所造詣,日後為師會一一教你。」

洛雲川得了玉簫,這才放開了手,然後轉身在床尾拿了個小包袱,乖巧的站在既零前面。

……

這是一早就準備好直等著走的節奏啊。

自從洛雲川一睜眼就在絞盡腦汁哄徒兒的既零見狀,也不敢耽擱了,就怕這娃娃一個不對再哭起來,便抱起他回了叢雲宮,那什麼教訓徒兒的話早就拋到了腦後。

小徒兒到了叢雲宮,腳一沾地就到處跑了起來,幾個房間串了會兒,發現叢雲宮實在太大了,乾脆御起了劍,既零怕他剛學會御劍,一個不慎再摔了可不好,便跟在小徒兒身後,看著他瘋玩,等到他玩累了,才降在叢雲宮后四方水引的瀑布旁,撩撥著一旁池子里的錦鯉。

「師父,叢雲宮就你一個人嗎?」

既零眼神暗了暗:「你師祖和師伯們與魔族相抗,隕落了,叢雲峰一脈,除卻你那些師兄弟們,僅為師一人。」

「魔族真壞,我爹爹娘親也是魔族殺的,我以後定會找他們報仇。」洛雲川小小的手握成了拳,眼眶紅紅的。

說起來,既零竟還沒有了解過這孩子的身世什麼的,做師父做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魔族若作惡,自當除之,然善惡一事,世間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日後你經歷的多了,也便知曉了。」既零雖恨極了魔族,卻也還明事理,洛雲川年歲尚小,不該有留下這般深的恨意,此時的教導萬不可疏忽。

洛雲川看著既零,似懂非懂的「哦」了聲,又撲到了既零懷裡道:「師父,以後叢雲宮上不是你一個人了,我會陪著師父,保護師父,不讓魔族傷了師父的。」

既零看著乖巧的小徒兒,也是笑了。是了,以後不會再是她一人,這叢雲宮也是有幾分人氣了呀。

「叢雲宮中,叢雲殿是主殿,雲水閣是為師住所,其餘殿閣都空著,你且隨意選一處吧。」小徒弟瘋玩了這麼久,包袱還在她的袖裡乾坤里呢,看這模樣也是累了。

「我要和師父住一處。」洛雲川理所應當地看著既零。

「胡言,哪有師父徒兒住一處的道理。」

「我在家就是和娘親住一處的。」洛雲川理直氣壯。

「為師說不可便不可。」面對無理取鬧,既零也板起了臉,拿出點做師父的樣子。

她這一天已經妥協了不知多少次了,再這般下去,她這師父做的也太沒威嚴了。

洛雲川見狀,苦了一張小臉,既零卻裝看不見。見這事情沒的商量了,他才退後一步:「那我要住在離師父最近的地方。」

好容易在沉星閣安頓好了小徒兒,天色也暗了,既零檢查了一下洛雲川的修為,再次暗嘆了聲妖孽,靈台充裕,竟是已經築基了,再想想自家四師兄修行到這時,怎麼著也用了五年吧。看來她得去請教一下師伯們怎麼教徒兒了。這麼好的天資,可不能給她教壞了。

待沉星閣燈光熄了,既零才停了修行,睡了下。叢雲宮重回孤寂,唯余草蟲鳴。廊上雕百草圖的琉璃燈卻散發著柔和的光,映得整座宮宇暖了起來。既零怕小徒兒懼黑,給將近三年未燃的燈盞續了靈氣。

洛雲川躺在床上,卻並未睡下,黑夜裡依舊目光灼灼,把玩著既零白日里贈的玉簫。

他可不信這是既零專門為他尋的。說什麼千年的冰玉,別人不清楚,他卻知道既零同千重山交好,而千重山最是盛產冰玉,她腰間配得法器不就是根玉簫的嗎,估計是煉了一排,見人就贈,還真是敷衍呢。

不過雖是這般想著,卻將那玉簫好好的放在了枕側。

那番世間事並非非黑即白的言論也著實有趣的緊,不愧是敢將峰主之位授與妖類的君羽山,來此拜師還真是選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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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星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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