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繁書(一)

第13章 繁書(一)

全黑的夜空里,掛著一輪月牙,只有顆閃閃發光的小星星陪伴它。33路的司機,或許是嫌車廂里太過寂靜,播起了FM96.8,司機們最愛的交通之聲廣播。於是,廣播聲與報站聲,同時回蕩起來。

「前方到站,文靜路……」

「……今日,我國境內出現了日全食,」新聞播報沒受報站聲的影響,依然在自顧自地播報著,「此次日全食僅出現於我國的新疆、西藏西部等無人區,其餘地區能見到的日食僅為日偏食……」

「困死了。」余正夏本來就疲憊不堪,聽到無聊的新聞,反應跟聽林老師講導數差不多,「啥時候到家?」

「……文靜路,到了。」

「據專家預測,下次中國境內出現日全食,是在明年的9月2日。屆時,能觀測到日全食的地區包括西自青海、東至遼寧的幾個省份。這還將是北京1666年以來的首次日全食……」

廣播飄進余正夏的耳朵,他就像在車廂里聽到了一聲砰然巨響,立馬打起精神來。這和今天那場微不足道的日全食截然不同。京城四百年一遇的日全食,碰撞上高中時代的尾聲、大學時光的開頭,在他心頭,止不住地濺出明亮耀眼的火花來。那天還是清華美院的報到日。趕到清華美院報道,正巧碰上日全食,何嘗不是最珍奇的經歷?到時候,肯定要畫張插畫來好好紀念。

寒冷的車廂因為這條好消息變得不再寒氣逼人了。

「博洋路,到了。」

好不容易摁住無比激動的心情,余正夏這才注意到,他差點興奮得坐過了站。他趕忙下了車,駕著一輛空公交的司機揚長而去。

余正夏輕聲邁上二樓,小心翼翼地拿出鑰匙串打開房門,踏著極輕的腳步走向自己的房間。路過母親房間時,他側頭看去,想知道母親今晚能不能好好睡覺。母親睡著了,眼睛腫腫的,臉上帶著沒來得及拭去的兩道淚痕。她兒子生平頭回見到自己的母親流淚,就算是昨天晚上,他也沒見過母親哭。

霎那間,日全食帶來的喜悅灰飛煙滅,又有惡魔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想起一系列不好受的事來。不光如此,不知如何去好好安慰母親的愧疚,也迅速向他襲來。向房間邁著步的余正夏,拚命地試著回憶車上的新聞。他倒是回憶起來了,卻怎麼也找不回那條消息本應該有的欣喜,心緒還是沒能從壓抑深淵中逃出。

余正夏回了自己屋,換上睡衣,簡單完成了洗漱,坐到書桌前。

他走神走太久了。他是要幹什麼來著?想了半天,他才想起來,今天有拖了一周的隨筆要寫,有《高考必刷》要做,有靜物照片臨摹要畫,有……對了,還有那張兔子,還沒發到繁書上。可今天這些作業都弄完了,就沒空投稿了。不行,說什麼今晚也得投上稿。照片先不臨摹了,明天臨摹也還來得及。他居然能毫無意義地走這麼久的神,得抓緊時間去彌補。對,現在就去找《高考必刷》。

余正夏從書包的書堆抽出一本薄薄的《高考必刷》,再拿出數學習題本和灰黑色的文具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學期的《高考必刷》,單薄得只有區區幾十頁紙,但卻和一年半里做的前三本《高考必刷》一樣,一頁更比六頁強。32、33頁兩頁,上面全擠著導數習題,幾乎沒給空白留出任何地方。可想而知,不擅長演算數學題的他,要做上好久。

余正夏在卷子上畫了個句號。他拼盡全力,論證完了材料中歷史學家費正清的觀點。今晚的作業,終於寫完了最後一題。收拾好作業和文具袋,他連伸懶腰都沒顧得上,就把筆記本拿到桌上,按下開機鍵。然後,他悄聲走去廚房拿水壺,再往杯子里倒咖啡末,往咖啡末里倒水,泡了杯冷泡咖啡,最後,一飲而盡。他又悄聲走去廚房,是去那兒洗杯子:開小水流,不出聲響地洗刷。

當他又回到電腦前時,電腦才剛剛初始化完畢。銀灰色的Surfacepro,是他打定主意要走藝考之路時買的,原因無他,畫畫方便。現在這機子開機越來越慢,他又弄不懂怎麼才能讓系統運行得快點,索性把慢如龜速的開機過程放到一旁,不去理它,反正每回開機的時候,他都會合理利用時間,都會忙得能輕易找到零碎的小事來干,例如這回的泡咖啡。

Chrome的收藏夾里,繁書首頁又一次被點開。

繁書官方三天兩頭地說,最近要換新的登錄界面,但顯然,今天他們還是沒把舊的換掉,正合他意。雨夜裡打著傘側望的少女,仍然站在頁面左側,迎接著他。這頁面他每回上繁書都能見到,到現在為止,已經過去快五年了。可他依舊覺得這是幅美的畫面,畫面美,回憶也美。

高個子少女,單眼皮大眼睛,鼻子和嘴都小巧,短髮剪得整整齊齊,劉海齊眉。她身著不知哪所學校的校服,袖子很短的白短袖,紅領帶,黑色的齊膝裙。少女輕輕握著紅傘,食指不自主地翹起來,另只手裡好像攥著張白色小紙條。她稍稍抬起頭,視線望著上方的雨景。雨滴成點、成線,打向地面,肆意地濺起爛漫的水花。被貌似是燈光的橙黃色光線照耀著,下的雨彷彿不是水珠,是小流星。她目送著他在繁書上度過的光陰匆匆流逝,倘若她不再出現,他大概不會為新的登錄頁而感到新鮮,只會悵然若失。

快五年了,在他心中,此情此景仍是燦爛風景。見這風景,他被困住的心裡,又升起一陣暖意。他點擊「登錄」,進了網站,把默認的新版頁面改回舊版,如同此前的無數次。

他發現自己的作品新收到了四百多個贊,其中有兩百多個給了他發上去的打工戰士。大概上周三或者周四的時候,他按自己的筆觸風格,畫下這名《時間樹之光》里的雙麻花辮少女,傳到了繁書的同人區里。看來,他那把水墨融進水彩的畫風,還是有人喜歡的。他的單幅作品還從未得過這麼多贊。

他從來都不是特別在意誰點了贊。他想點另一個鏈接,可他滑鼠一滑,鬼使神差,點進了一個用戶列表,那裡的用戶都給他筆下的打工戰士點了贊。一串五花八門的頭像中,他一眼認出其中一張:男生靠在一片藍底粉字的圍牆塗鴉上。瘦削的男生穿著紫黑色襯衫,挽起袖子,解開第一個扣子。他還戴著反光的深紫色圓片墨鏡,剪了當時應該正流行的黑色刺蝟頭。

梁博。

音樂唱作人,在秋常這邊出生、長大,在安嶺省藝術學院念流行音樂時,拿了《中國新聲音》的冠軍,初為不少人所識。不短的光陰過去,他已成長得更加成熟,做起自己的音樂,境界也更上一層樓。已然算是在音樂領域功成名就,他卻會和沒出道或者剛出道的無名歌手一般,不時回到他的家鄉,到某個小咖啡館、小酒吧里,甚至到某條不是很繁華的小街道邊,讓家鄉再聽一次他的旋律。

他是不少人的音樂偶像,也是余正夏的音樂偶像。余正夏初迷上偶像的音樂,不是緣於《中國新聲音》,而是緣於高一開學不久,校園裡午間廣播的背景音樂。伴著當時那位播音員李雨桐甜美的聲線,一首循環不停的《日落大道》,似謎,似黑洞,一下把他引到梁博音樂世界的大門。此扇大門后的世界,余正夏再沒出去過。升上高二的他,忽然見到他偶像青澀的面孔,腦海便不由自主清唱起了這首《日落大道》:

我們尋找著在這條路的中間,

我們迷失著在這條路的兩端。

每當黃昏陽光把所有都渲染,

你看那金黃多耀眼。

……

我看到夜的黑暗。

余正夏端詳完頭像,又往頭像的右側看去,看到了一串字母,似乎是個俄文名字。這年頭,哈韓、哈日、哈歐美的比比皆是,可哈俄的卻見不了多少。理論上講,俄羅斯也是歐洲的一部分,可俄羅斯與常說的「歐美」有著諸多不同,由此,哈俄貌似並不能算在哈歐美裡面。

「這傢伙要麼喜歡《喀秋莎》,要麼喜歡《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剛把手放到滑鼠上,想選中這串字母,余正夏卻注意到,這名字看起來有點眼熟。他試著去拼讀,讀出來的幾個音節,很像梅德韋傑夫。政治老師周五剛說完,這位普京的好搭檔,極有可能會出現在今年高考的時事政治小冊子里。今年的小冊子和明年才高考的余正夏沒什麼關係,但他還是記清楚了老師這句話。

「梅德韋傑娃?是他哪個親戚?會不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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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店的美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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