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鎖繫於指

第177章 鎖繫於指

冷情天已經走到了面前,月泱愣愣地看着他,他身上的寒氣已盡數褪去,她的法力對他根本沒有作用。

「我的確是要幫你的,只是,機會這樣難得,我竟然可以擁有你,總不能這麼快就放了你。」

月泱冷眼看着他,待他說完這句話后,便轉身縱身一躍,無數的蝴蝶包裹着她,讓她在躍起的瞬間亦變作一隻嬌小的蝴蝶,蝴蝶飛出了這牢籠,可就在她看到了自由的下一秒,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拉了回去。月泱回頭望去,見是冷情天指間一根線,他扯著那根線用力往回一拉,便把她拉了回去。

月泱恢復原貌,跌落在地,她震驚地望向冷情天指間的線,那線的另一端,在她的腳踝上。那條白菩提腳鏈此時幻光一閃,已變成一個鐐鎖。

月泱冷笑,緩緩抬起眼,蒼白的面容,暗淡而冰冷,她單薄的像是寒夜中的一片水霧,但她的情緒卻那樣深刻地傳遞了過來。她在嘲笑他。

「若是你想這樣對我,不要用同門這種說辭,我會很憤怒,憤怒的囚徒,是不會讓囚禁者開懷的。」

冷清天面無表情地睥睨著跌落在地,幽幽仰視着他的月泱。他不笑時,會陰沉森冷到令人骨頭打顫。但月泱比他更冷,也就無所謂他是笑還是怒。

冷情天突地轉身,疾步而行,月泱被他拖拽著,狼狽地前行。月泱試着站起來,卻根本用不上力。冷情天走着走着,猛地一停,突然停下來,讓月泱頭暈目眩,然而下一秒,冷情天卻大袖一展,飛上了天,月泱被他拖拉着,在刮骨的冷風中,渾身都痛,妖碌書中的妖們出來紛紛用利牙去咬那根線和月泱腳踝上的鐐鎖,但都是無濟於事。

不知飛了多久,月泱在恍惚中,猛然浸入一片寒潭之中。冰冷的水瞬間鑽入她的七竅,她不由得痛苦地蜷縮起身子。

「這是我第一次獲得自由,第一次擁有獨屬於我的生命,而我決定做一個壞人,因為似乎,壞人總是活得最真實最自我最痛快的。但是就像你說的,為何我的舍利子沒有被污染,也許是因為我一直不過是裝腔作勢。」

冷情天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月泱的耳中,不知何時,那根線已經消失,月泱就這樣慢慢地向下落去,被水全然淹沒的感覺,一旦習慣了,會覺得溫暖與安全。

她腳踝上的鐐銬在水中閃閃爍爍璀璨的光華,精美地如同無以言表的珠寶。

月泱在下墜之中,漸漸感受不到痛楚,她覺得自己好輕盈,像是隨時可以飛走。她放鬆身體,睜開眼睛,卻在無邊無際的水域下,看到了一個人,閉着眼睛,貼着她的腰側,與她一同下落。那個人穿着白色僧衣,卻擁有濃厚的黑髮,那是個女子,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月小蝶離開了你,你現在需要一個實體,不然,你無法離開這座牢籠,我就沒辦法帶你去看煙花了。」

冷情天的聲音幽幽傳來,像是響在她自己的腦中。

月泱微微轉頭,仔細地看了看那個漂浮在水中的女子,那個女子身軀單薄,脆弱地像一片薄薄的玉片。那是個生生被掏空的軀殼,她的生氣還在,甚至心臟還在跳動,只是不知道她的魂靈,此時在何處彷徨徘徊。

「我說過我會幫你洗去亡相,亡相若不除,你永遠無法向上修鍊,就成不得正果,只能依賴妖碌書來貼補你,加給你力量,但你知道,那根本不是長久之策。」

月泱緩緩地眨了眨眼,造成了點點細細的漣漪。

月泱轉回頭來,不再看那女子,她獃獃地看着越來越遠的水面,沉寂地如本就與這水為一體。

雖然看不到人,但月泱感覺得到,冷情天就在她身邊,她感受到了他越來越憤怒的喘息,月泱幽幽勾起唇角,能讓冷情天惱火,她很得意。

「如果你不接受我賜予你的實體,你就離不開這裏。」

月泱慢慢闔上雙眼,不再做出任何回應。

猛然間,月泱突感脖頸間襲來劇痛,她顫抖著睜開雙眼,她的脖子上是一副全新的鐐銬,一根線出現在鐐銬上,拉扯著線的人,不停用力,她的頸上很快便出現了一圈血痕,劇痛讓她顫抖著張開口,流下眼淚,讓她真的無法再發出聲音。

一個人影悄然出現在她身後,猛然將她拉扯到那女子面前,之後用力一扯鐐銬,月泱便無法控制地栽到了那女子的軀殼裏。

那女子的頸項間若隱若現地隨即出現了鐐銬,但不過一瞬,月泱便脫離而出,並用盡全力,將那女子的軀體送上了水面。

冷情天大驚,現身於月泱面前,月泱終於看到了冷情天的法相。

無相佛——脖頸上,手腕上,腳踝上,甚至每根手指腳趾上,都是白菩提鐐銬。

無數的線,四面八方的飄散著,不知掌握在誰的手中。

月泱一直在潛意識中,感覺無相佛該是通身白色僧衣,誰知,竟是極艷的赤紅。他赤腳端立,每一根腳趾都在鐐銬之下,向下滴涌著鮮血。

月泱冷笑,她終於開口說話,「做壞人痛快?可惜你依然受制於極樂之界,每犯下一件業障,便多一份枷鎖。冷情天,不是你的名字。你來到人間,便需人類信仰,你培育了一些信徒,因着你想做壞人的意圖,你來到紛國,創立紅窟,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阿耶。」

冷情天的光頭上滿是戒疤,看起來猙獰至極,他沒有五官,沒有相,月泱突地為他感到難過。

「那個女子,定是你的信徒之一,她已成金身,你卻掏了她的天靈,毀了她的靈元。」

海中突然驟起大風,海水洶湧狂舞,冷情天的赤紅僧袍像是慢慢延展鋪滿水下,僧袍亦隨之狂舞,像是憤怒的嘶吼。

「我乃白蓮呈相,你要我進入你信徒的軀殼,到底是何意圖!」

雖然冷情天沒有相,但月泱卻似乎看到了他在咧嘴狂笑,水下海水翻湧愈加劇烈,月泱感覺自己似乎隨時會窒息而亡。

「這裏是菩提海,是我的囚牢,沒有實體,你永遠出不去,除了信仰於我,你沒有別的出路。」

狂風大作間,月泱的手腕,腳踝,手指,腳趾間,漸漸出現了新的鐐銬,她再次定睛望向赤紅僧衣間的冷情天,那赤紅僧衣如大開大合的曼陀羅,冷情天天靈中的舍利子金芒逐漸褪去,滔天的瘴氣瞬間充斥水下。

「你竟然真的已是墮落神!」

月泱大驚,「那那些鎖鏈是什麼!」

冷情天大笑,無數的線飛速回收,線的另一端,是無數掙扎哭嚎的厲鬼,都是煙花之地的女子。

「原來這就是你要帶我看的煙花!」

倏忽間,冷情天的面容下開始扭曲,似乎有什麼東西想要破出,皮肉翻騰,看得月泱直噁心。

誇張扭曲的五官逐漸成型,冷情天終於又有了臉,看着那明顯不和諧的五官,月泱突然很想念那個裝腔作勢,笑起來卻有酒窩的冷情天了。

「阿耶……阿耶也是你的信徒,你誘使小蝶去找她,究竟意欲為何!」

冷情天無聲地瞪大眼睛,盯着月泱,就在月泱極為不適,要抓狂之時,他身上的赤紅僧衣表面,突地浮現出無數的臉,阿耶的臉就在中央,爛紅鬼阿耶,那個提醒她去救度曲的女鬼,在僧衣中央,只有一張臉,還有頭髮,頭髮纏着一個人,那個人閉着眼睛,臉色蒼白,脆弱而無辜,令人心疼地想哭……

「小蝶……」

「一開始,你就是為了引我上鈎,你想要的,一直是白蓮。」

水下漸漸平靜,赤紅的僧衣如輕柔的漣漪輕盪,僧衣上的臉,向冷情天的面相匯聚,不過頃刻,冷情天已恢復原本笑帶酒窩的俊秀模樣。

阿耶從僧衣中緩緩探出身子,她的頭髮纏着小蝶,慢慢離開冷情天,端立在冷情天身側。

「也許你不信,我一開始真的只是好奇,想試試做做壞人,可信仰我的,都是些怨魂殘軀,久而久之,叫我如何不墮落?」

月泱身上的鎖鏈依然在,冷情天控制着她,就像他控制他其他的信徒一般。

月泱看着小蝶,小蝶算是因禍得福,竟然恢復了完整的肉身,她的亡相度給了她,但她一點都不怪她,這本就是她欠她的。

「接受我賜予你的軀體,我就放了她。」

阿耶將那被月泱送到水面的女子軀殼又帶了回來。

月泱的目光一直在沉睡的小蝶身上,她不能讓小蝶因她再次受到傷害。但是沒有實體,她在這菩提海下,什麼也做不了。鐐銬加身,她連動都動彈不得。

「我沒有騙你,你接受她,可助你修得正果,你不想得正果,遠離輪迴苦海嗎?」

月泱看着那女子的軀殼,沉寂中,冷情天以為月泱已被他說動,就在他得意的緩緩勾起唇角時,月泱突然不屑地哼了一聲。冷情天的笑僵在嘴角。

「我寧願做妖。」

一隻璀璨嬌媚的巨大彩蝶從妖碌書中翩飛而出,妖碌書隨即變形為人,蝴蝶飛入妖碌書,妖靈加之妖碌書所化軀殼,一個與月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現身於此。

那女子額間一蝴蝶印記,女子閉着眼睛,向月泱湊過來,冷情天瞪大了眼睛,立刻命令群鬼襲來,但月泱身後突展巨大蝴蝶羽翼,擋住了它們。

月泱與那女子貼額相對,恍惚中,月泱看到了那隻蝴蝶小妖,還像往常一樣,懶洋洋似沒有骨頭一般俯卧在花枝間。

「當初瓷音化我為靈,為救你延存,我的實體與妖靈相合,方能助你延存。如今,我心甘情願將我的實體與妖靈獻給你,雖需妖碌書化形加持,但不會影響你繼續使用妖碌書。可你要想好,一旦你決定與我真正合二為一,你的亡相將再不能被修復,你將再不能修鍊成佛,你也不會真得妖力,只能依靠妖碌書妖力加持相助,小法師,你真的,想好了嗎?」

月泱柔柔地笑了笑,「蝴蝶小妖,謝謝你。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會還你完整生命。」

卧在花枝間的蝴蝶灑脫地揚發笑了笑,「不用謝我,這是我求之不得的結果。」

突地,旋渦驟起,將冷情天和眾鬼衝擊到遠處,月泱在旋渦中央,徹底地轉變。

冷情天陰沉着臉看了一眼阿耶,阿耶領會其意,邪笑着,鑽入小蝶身體。

小蝶安靜地端立一旁,倏地,雙眼大開,那一雙血紅的鬼眸,剛要漾起笑意,便僵住。冷情天不解地看向小蝶,「怎麼了?」

小蝶用盡全力地開口,聲音是阿耶的:「她,她在吸收我……她,她是……」

冷情天蹙眉惱怒:「快出來!!!」

阿耶留下血淚:「不,不行……她,她是鬼,鬼族……」

話音未落,阿耶的話戛然而止,待其表情再變,已是小蝶。

「是你讓這爛紅鬼騙我父母,殺我妹妹,害我被生生啃噬而亡。冷情天,我不會放過你。」

冷情天猙獰的冷笑:「鬼族又怎麼樣,吾乃是佛!!!」

然而,冷情天的得意只延續了片刻,這菩提海下,突然,無比寧靜。

冷情天回身望去,望進了一雙華彩惑人至極,冰冷慵懶至極,邪魅放肆至極的美目。

像是沒有骨頭,她卧在大敞的妖碌書上,書中的妖圍繞在其左右,原本乾淨單純的妖怪式神們,頃刻間變了氣質,似乎每根頭髮絲上都在流散著邪魅的妖氣。

「你說你是佛,可你謗佛,說什麼,佛只讓我看到,他讓我看的。你想誘我與你共沉淪,可我不是你。」

月泱的聲音慵懶而媚,細柔地直往人骨頭縫裏鑽。

「我還納悶,為何極樂界無聲無息地就只剩下佛陀空殼,原來,是這個東西,在選擇,最合適的宿主。」

月泱說着向冷情天的胸口探出手,那尖尖嫵媚的指尖像花朵一樣舞動,冷情天胸口下的心臟便裸露出真顏。

一朵黑蓮。

「不服從的,便變成了空殼子,而你,還期待着有一天他會選擇你,但你應該明白,你早被棄了。」

冷情天的酒窩盛放如陽,他歪著頭,看了看月泱的腳踝,那白菩提鏈子,依然緊緊地系在那裏。

「你既然知道我是無相佛,就應該知道,我是菩提種化身,我不滅,我加給你的鐐銬,便永不會消失。」

月泱指尖輕輕一彈,一片紅花花瓣便飛出,「但我可以這樣……」原本慢悠悠漂浮的花瓣突然鋒利如刃,衝勁十足地切斷了冷情天指上控制腳鏈鐐銬的線。

冷情天陰狠一凜,還要再生線,鎖上鐐銬,卻被小蝶將新生的線再次切斷。小蝶收回鬼氣所化的巨刀,自己也很驚奇地愣了愣。

月泱有些驚訝地看向小蝶,小蝶抬頭見月泱在看她,便飛到她身邊,討好地笑了笑,那是本能地一種親近與服從。月泱在小蝶的青紅色左眼中,看到了一個「鬼」字。那「鬼」字像是鑲嵌在眼瞳上,隱隱流瀉著無盡的鬼氣。

「你有鬼籍……你竟然是……」

小蝶懵懂地眨眨眼,但不管她怎樣眨,那「鬼」字都無比深刻清晰地鑲嵌在那裏。

「你剛剛使用的巨刀,是不是鬼斧?」

小蝶一臉空白的神情,看起來傻乎乎的,「我不知道……」

冷情天也頗為震驚地看着小蝶,「我怎麼都沒想到,你竟然是鬼族人。你的父母可都是凡人,怎麼可能?」

月泱看着煥然一新的小蝶,心下暗想,會不會是因為小蝶乃白蓮轉世,才會命格發生異變。

「要你知道!」小蝶憤憤地回了冷情天一句。冷情天被這原本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小蝶譏諷,頓時怒火大盛,剛要運氣教訓她,心口卻突然劇痛,讓他不得不蜷縮起來。眾鬼圍住蜷縮著的冷情天,飛出菩提海,不見了。

月泱眼中冷光碩碩,那黑蓮是有靈識的,有靈識便是生命,它會不停地吸食宿主的生力,直到宿主枯竭而亡。

月泱和小蝶坐在妖碌書上,向紛國飛去,剛飛到紅窟附近,小蝶就猛然一凜,「薛曲……薛曲在附近。」

月泱見小蝶十分着急不安,便道:「你去尋他吧,尋到他后,速回妖界村,要小心。」

小蝶笑着點點頭:「嗯。」說完,小蝶就縱身一躍,但開始下墜時,小蝶才想起來,她好像,是第一次飛,她怎麼就這麼自信地跳下來了……然而,就在她想要尖叫時,腿上突地一冷,她便平衡勻速地飛了起來。小蝶低頭一看,便見自己的雙腿變成了長長的一團鬼火,帶着她,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月泱看着小蝶飛遠,有些悵然若失。她本想和她好好聊聊的,然而,她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月泱飛低了些,她看到了紛國遍佈各處的清路使淘氣鬼,其中有一些,妝容分外精緻美艷,一看就出自同一人之手,百媚生。

月泱勾唇淺淺邪笑,有它們在,就不愁找不到百媚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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淥水泱泱仙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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