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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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雀公爵很快答應了這場婚事。於是火雀邀請秋鴉家的人住下,並開始舉辦為期一周的宴會,慶祝家族聯姻的順利。
第三天晚宴開始不久,她向父親請求回到房間休息。
父親知道她這兩天心情不愉快,很快就答應了她。
儘管父親不愛自己,但他的確從未虧待過兒女。這樣想著,狄雅回到房間里,她無所事事,開始閱讀古代先哲書寫的詩歌。
隨著紙頁被一張張翻過,夜晚如同墨汁一點點洇開。
突然,樓下傳來的巨大敲門聲將她嚇了一跳。
「是帕穆大人……他在敲門,是否……」侍女上來通報。
狄雅不得不來到樓下,她最親近的人——麗娜站在她身後,輕輕扶住她的手臂。她吸了口氣,帶上面紗,打起精神,讓侍女打開門。
撲面而來的是濃重的酒氣,和艾法亞的濃烈氣味。
「帕穆先生,您喝醉了。」狄雅皺起眉,想到自己未來的丈夫竟是一個粗魯的酒鬼,她幾乎無法維持體面,「我們尚未成婚,您不被允許進入我的房間,請您離開。」
狄雅揮揮手,示意僕從掩塔樓的大門,然而那個高大的艾法亞沖了進來,跌跌撞撞,但力大無窮。他伸手抓住狄雅的面紗一把扯下來。
侍女們都被嚇得輕聲尖叫起來,狄雅的面紗被扯下、盤起的頭髮也被抓亂。
她一時愣住了,同時開始發抖。
她因為氣憤而面容蒼白。
麗娜攔到了狄雅面前。
「帕穆大人,請您離開!」
帕穆抬起手,在巨大的男性艾法亞面前,年輕的侍女宛如紙偶一樣纖細,可麗娜還是站在原地沒有躲閃或是後退。
帕穆停下來,噴出的酒氣吹到麗娜臉上。
他眯起眼睛,過了片刻甩甩腦袋。
「唉,我只是想看看未婚妻的樣子。」他醉醺醺地說,「我還沒見過她呢。雖然我肯定會娶她,不管她是丑是美,可是我也的確打心裡不願意娶個丑婆娘……嗝,我就想看看你們小姐的模樣。」
「請您離開,帕穆大人!」
帕穆·秋鴉朝前一撲,巨大的身軀壓在麗娜肩上,迷迷糊糊哼著。
「小姐,小姐,」麗娜一邊用雙臂撐住帕穆·秋鴉,一邊回頭看向披頭散髮小姐,她的小姐看上去又氣又怕,幾乎崩潰,她連忙安撫道,「我送帕穆·秋鴉回大廳去,我會找到帕穆大人的侍從,讓他們安置好帕穆大人。小姐,您快點回房間里去休息吧。」
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然而,那時候狄雅沒能想得足夠多,她只想趕快讓這個醉酒的艾法亞離開她乾淨整潔的塔樓。
屋外是漆黑的長廊。
小女僕提著燈,麗娜攙扶著帕穆·秋鴉,慢慢消失在廊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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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燈的小女僕率先回來了,她一回來就衝進小姐的房間里,跪在她面前。
狄雅靠在床上,她正用手指按壓著脹痛的太陽穴,因為剛才發生的事,她感到渾身不舒服。
「怎麼了?麗娜在哪兒,我需要她幫我……」
「小姐!小姐……麗娜她——」
「怎麼?」
那個小女孩臉上有被擦蹭掉皮毛的一塊傷口,她大聲哭了起來,這讓狄雅意識到了什麼。
她猛地翻身坐起來,走到門邊關上門,讓房間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小女孩一邊哭一邊告訴她:「我攔不住,攔不住帕穆大人,他、他在經過花園的時候,他把麗娜小姐按倒在地上,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把我打暈了過去——我一醒,立刻就跑回來了!怎麼辦小姐,麗娜她……」
狄雅呆住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要去找城堡的侍衛,然後向父親告狀,可是她很快又清醒過來。
——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
絕對不能。
麗娜會被送給帕穆·秋鴉,或者乾脆被審判。
不行……不行……
「現在回去睡覺,什麼也別說,明天我會讓你去服侍夫人,或者讓你回家,我會給你足夠的錢——什麼也不許說,知道了嗎?」
小女孩哆哆嗦嗦地答應下來。
而狄雅則披上外衣,朝門外走去。
她走下樓梯,又推開大門。
「不要跟著我,誰都不許!」她大聲呵退所有的貼身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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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雅躺在床上,將自己埋在被褥之中,她伸手抱住麗娜。
她讓麗娜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這是她能想得出來的最好的安慰了。
麗娜在祈禱,對著神明祈求。
而狄雅只是更用力地抱住她。狄雅不願意求神。
終於,麗娜祈禱的聲音慢慢輕下來。
「陪我下棋吧,麗娜,好不好?」狄雅輕輕的問。麗娜終於點了點頭。於是狄雅笑了,親昵地蹭上去,像小時候一樣用鼻子輕輕磨蹭麗娜的臉。
麗娜的臉是犬類的、毛茸茸的臉,這讓狄雅感到安適;麗娜的氣味是溫柔的貝亞,像春天冒出的草芽,而不是狄雅身上那種帶有烈火淬鍊般銳利的氣味——這些具有性別含義的獨特信息素與生俱來、各不相同,有的迷人,有的則不,與容貌的含義相同。
麗娜聞起來是健康的、美好的貝亞。
就是這股氣味吸引了帕穆·秋鴉,狄雅忍不住想。她又想起自己從父親情婦身上聞到的氣味,也是這樣清新、溫柔,而俄里亞則會更加甜蜜、濃稠,勾起關於佔有和繁殖的慾望。
可人之所以為人,不就因為他們比其他動物更為高尚、更為遵守神明的約束嗎?
至少,狄雅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但很顯然這世上也有人對此不屑一顧,他們不珍重人類的情感與規則,自大而傲慢,無視他人的意願且毫不有愧……
狄雅知道恩柏·瓦萍正在一樓,焦急地來回踱步。
這也是他們迄今為止第一次這麼久不曾會面。
他已經連續來了十天,狄雅知道自己早晚會給他開門的。
這關於友誼和信任,狄雅知道憑藉這些、伴隨上恐懼和恨,最終會讓他們對彼此知無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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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想過了,要在新婚之夜殺死他。因為那時我會有機會接近他,與他單獨相處,我已經準備好了匕首,在幻想中試過無數次。」狄雅將手臂抬起,又重重落下,在桌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所以,若不是他死得這樣早,殺死他的人就會是我。」少女繼續說,「第二天,他們會發現床上的鮮血,而我會說我無法忍耐背叛、這是復仇——所有人都會知道,火雀公爵的女兒瘋了,火雀公爵的女兒是瘋子……縱然對不起父親和狄芬多、狄諾,但我就只要這一次的自由……只要這一次。」
狄雅·火雀的精神狀態顯然並不穩定。
莫石作為一個局外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要否定狄雅的說辭,但實際上他的立場尷尬,觀念也與雪行者不同。
有些事情他很難立刻理解,並感同身受。
這時,恩柏·瓦萍那哀傷而平靜的聲音響起來,打破了這層近乎詭譎的氣氛:「狄雅小姐還年輕,所以才會說一些在您看來荒謬可笑的話。」
當文學教習這樣說的時候,狄雅皺緊了眉頭,但她沒有當即反駁。或許因為恩柏·瓦萍的確是她所尊重之人。
青年教習接著說道:「其實狄雅小姐對於禱告堂里發生的一切根本不知情。鑒於罪是無法被遮掩、被消去的烙印,莫石大人,我願意向您坦白我所做的事情,也希望您給予我公正的評價和憐憫。」
「所以,殺死帕穆·秋鴉的人的確是您?」
恩柏·瓦萍點了點頭。
他現在似乎已經設想好了自己的命運,釐清了該釐清的糾葛,因此顯得還算平靜。
「那是一個意外,」他說,「但或許也的確是因為我被恨意所驅使,我被自己心中的惡魔蠱惑,所以犯下無可饒恕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