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劫后重聚

夸父代表一種精神，三隻艦隊九艘飛船，只有一艘才能獲得這個命名。

甲隊（代號重生）：夸父號（精神）、盤古號（創造）、女媧號（生命）。

乙隊（代號地球之光）：日光號（奮鬥）、月光號（不屈）、星光號（希望）。

丙隊（代號華夏魂）：黃河號（源泉）、南海號（奮進）、珠峰號（力量）。

三隻艦隊分別飛向空間中三個精心策劃的方向，每隻艦隊三艘飛船是同樣的裝備，並由其中一艘作為指揮旗艦。

夢賢所在的夸父計劃甲隊就這樣從地球出發，雖然經過了一千多年的航行，期間歷盡各種難以想象的困難，甚至損失了盤古號和女媧號，但只要有一艘艦艇存在，艦隊的傳承就不會間斷，夸父精神也將隨著繼任者繼續存在。

這些飛船是人類接觸外星文明的最前站，只有它的成功，人類才有了繼續繁衍壯大和追逐宇宙奧秘的希望。從某方面來說，作為夸父船員應該是身為地球生命的最高榮譽，因為這裡每一個人都有可能開創人類歷史的新篇章，每個人有機會在人類歷史上留下深深的烙印。

作為夸父號的一員，承載「夸父」之名給予的精神與氣運，還將有幸成為這樣時刻的直接見證者。

這是何等的榮耀，全人類的發展將因為他們的存在而突破，他們將帶領人類徹底擺脫太陽系的束縛，和整個銀河系，乃至整個宇宙共存，而只要人類文明的存在，夸父將永遠被銘記。

夸父計劃實行至今，越來越多的先驅者被遺留在航道上，他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雖然並沒有有幸走到生命的終點而被迫沉睡，但他們將有機會等待夸父計劃成功的一代人逐一將他們喚醒，那時他們將共同分享成功的喜悅，並成為英雄重返故鄉地球，在那裡渡過他們輝煌的餘生。他們的奉獻是有價值的，也是有回報的。

從每艘艦艇離開地球，行駛向未知的深空，每一個走向回歸的遊子，有誰不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麼，荒蕪的星空、無盡的沉睡、等待被拯救的人類文明，希望是如此渺茫，每個先驅者都以微笑面對。

因為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詮釋人類存在的哲學意義，他們每一步都代表人類在銀河系中新的突破。

夢賢遠遠的看到小屋通透的大廳里坐著一個人，奇怪的是這個人並不是自己的導師，雖然他背部沖著夢賢來的方向，讓夢賢不能第一時間認出來，但是無論是他的背影，還是坐的位置讓夢賢都感覺非常熟悉。那個位置就在夢賢經常在導師面前位置的旁邊，因為那個位置屬於……堯。

夢賢瞳孔微微的收縮了一下，動作也稍稍放緩了一點，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一邊繼續前進，一邊仔細的辨認著對方的身影，他的動作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不敢發出一絲響動，彷彿怕打擾到這讓他難以置信的情景。

真的是堯！隨著距離的縮短，夢賢清楚的認清了這個背影的主人，就算又心裡準備，眼前的這個情況還是讓他心裡震驚起來，他的耳邊回想著上次堯說過的那句話……

「……我不會去面對幾行傻瓜似的電腦程序！」

這句話如此的冷酷無情，讓夢賢有些惱怒，但等他強忍著平靜下來的時候，卻又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詞語。智能程序可以很好的模擬一個已經逝去的人，它保留了這個人前世的一切，又一成不變的傳承下去，這些都是很久以前人們盼望的事情。

但是從情理上說，它沒有成為一個真實的人，而具有最核心的部分——靈魂，傳承的只是一個空曠的軀殼，從人類傳統感情上來說，它可能還不如一具墓碑。因為一具墓碑所帶來的是，思念者心中最美好的情感和回憶，而不是簡單的重複。

「堯？」夢賢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並沒有坐下，他看著眼前人的側臉，試著呼喚了一聲，聲音一出口，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好像喉嚨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一樣，聲音從喉嚨直接傳到了自己的耳中，巨大的悶響震動著自己的耳膜，甚至帶出了迴響。

「夢賢。」看的出來剛剛的堯正在發獃，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是他的回復並沒有讓夢賢等待太久，他的聲音很清晰，並且一改以前的那種稍顯冷漠的語氣，聽到這個聲音讓夢賢彷彿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導師還在的時候。

堯轉過頭看了看夢賢，他那疲憊的神情里有一種如卸重負的輕鬆感，兩種給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覺竟然同時出現在堯的臉上，卻很自然，他的眼光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就轉回到導師經常盤坐的位置上，這種熟悉的交流方式也和很久以前一樣。

「導師呢？」夢賢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有太多的問題，在此時卻問不出來，只能搭話似的問道，自己眼前這個空曠的屋子裡只有堯和他兩個人，在導師的位置上只放著一隻稻草所編織的草墊。

一般來說，程序化的導師是不會離開這個房價，因為大多數智能程序的核心設置之一就是儘可能減少對飛船設備算力的過度佔用，尤其是對於夸父世界這種耗費算力巨大的程序，必要的優化手段之一就是減少智能角色的移動範圍。

「導師離開了，」堯輕輕的說道，彷彿在回答一個非常平常的問題，在告訴夢賢，導師現在像從前一樣，布置完功課以後，回去休息一會，可能在處理一些常規工作，也可能退出夸父系統，暫時休息一會，不久之後，他就會回來，檢查學員們有沒有及時完成各項功課。

嗯……

夢賢有點疑惑，程序改變了嗎？

「離開了？去哪裡了？」

「落葉歸根。」堯輕輕的說出一個詞，這個詞蘊含的意義讓夢賢心中有些悸動，他有些拿不準堯想要表達的意思，又不知道怎樣問出來，一時間兩個人沉默起來，夢賢感覺周圍的氣氛凝固起來，時間的流逝變得那樣緩慢。

這個成語在古代中國傳統觀念里代表了很多人回歸故土的願望，也是夸父歷代船員的願望吧。夢賢心中想到幾乎每一代夸父人都渴望著自己可以完成任務，回到那個夢中的故鄉。

還好堯只是感慨了一下，並沒有停頓多久。

「導師在這裡已經停留的太久，他需要回去休息了。」堯的聲音打破了這個凝固的空間，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夢賢更加迷惑。

「難道是你……」夢賢想說堯是不是擅自改變了系統的既定程序，讓導師離開了這裡，因為堯有這個能力，他曾今也說過不想面對這樣的智能程序。

堯忽然起身調整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肢體，這個動作一下打斷了夢賢接下來要說的話，當堯重新坐下以後，側臉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回答了夢賢將要提出的問題，然後他轉過頭繼續看嚮導師的位置。

今天堯處處透露著不尋常狀態，夢賢決定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導師程序的改變應該過不了幾天，就會被系統重置的，這樣夢賢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樣，在需要的時候，回到這裡，尋求片刻的寧靜。

「小山和小雪呢？」也許是沒話找話，夢賢又提起這兩個人。

這個問題也像他們的學員時代之間經常的問題，智能程序時刻在身邊輔助和監督每個人的學習情況，導師可以直接得到每個人最真實的效率評價，而怎樣避開這種監控，成了為數不多的遊戲之一。導師甚至會放任這種行為，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更加鍛煉學員對程序邏輯知識的掌握程度。

「小山還有重要的事情，」這個問題讓堯有了些更大的改變，他停頓了很久，才轉過頭，卻刻意避過了夢賢的目光，看向空地遠處的那片「綠洲」，眼神有些空洞，但隨即恢復了平常的神情，語氣中壓抑了很多情緒。

「不過，我把小雪留在他身邊，他們都很怕寂寞，在一起好一些。」

引力風不是已經過去了嗎？還有什麼事情？夢賢沒有聽懂堯的意思，但是聽到堯的話，讓他想到，眼前的堯不是和他說的一樣，也害怕寂寞，小山和小雪陪伴了堯這麼多年，連繫統模擬的性格都變得如此的相似。

「沒有了，」堯笑了笑，「在故鄉有一句話，叫生命經歷風雨後總會有彩虹出現的，而宇宙就是這樣，在平衡之中，不斷前進。」

「你相信靈魂嗎？」堯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這個問題從人類進入文明時代，就有很多爭論，不過相信靈魂存在的人總是沒有辦法提供確鑿的證據，造成了淪為一種僅限於精神寄託的宗教文化。

「我……相信。」

夢賢覺得堯對導師被迫回歸的心結沒有徹底的解開，他不想讓堯以後帶著內疚生活下去，有些違心的回答了這個奇怪的問題。

「以前，我是不相信的。」堯的回答很奇怪，他抬頭看著某一個方向說道，夢賢知道那個方向是飛船上回歸倉的方向。

「假設宇宙的存在是有某種目的和意義的話，它是否會像人類一樣在追求發展呢？」

夢賢聽到這個問題，並沒有太驚訝，以前的堯一向這樣，會忽然間的說出沒有任何依據的離奇觀點，而夢賢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反駁，而是會順著堯的思路思考下去。

堯沒有等待夢賢的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宇宙從一個奇點開始，因為一個獨特的契機，走向了的進化的道路。它膨脹起來，一開始很快，後來越來越大，擴展成一個巨大的空間，這個空間不斷擴大，大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幾乎無邊無際。」

「但是對於宇宙來說這些還是遠遠不夠的，外面的虛空依然沒有盡頭，他永遠也達不到盡頭，只是在繼續變大，想要突破虛無。」

「在這場沒有目的的擴大中，它體內漸漸產生了變化，也許是體積的原因，它的中心的密度變大，宇宙開始從空間中產生了一些沒有體積的小點，這些小點就像是宇宙的孩子，和他誕生前很相似。」

「這些小點沒有和他們的母體一樣成為一個擴張的空間，也許內部某種規則不允許小點擴大，也可能邊緣的小點也擴張成為空間，並融入宇宙母體之中。」

「小點們越來越多，漸漸形成了各種不同的團體。」

「這些團體相聚、相吞噬、相毀滅，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各種物質和能量體，有的很大，也有的很小。」

「物質的種類和類型越來越多，但它們不是永恆的，也在消亡，產生，變化……」

「這樣的運動中，有了相對的時間，物質在時間和空間里消亡、產生、變化……」

「時間太長了，宇宙中的物質又有了更加奇特的變化，產生了有存在目的的個體，它是物質的一種進化，它叫……

……生物。」

說完這句沒頭沒腦話以後，堯好像想到了什麼，自嘲的搖頭笑了笑，站起身，面對面深深的看了夢賢一眼，又很快就轉過頭去，緩緩的走向門口，動作彷彿隨時都會停下來一樣。

「生物？」

夢賢的思想被堯的動作打斷，他迷惑的看著堯，不知道對方是否要離開，還是要環顧這間留下太多回憶的地方，只能自己的用目光跟隨著堯移動的身影。

「你是要走了嗎？「當堯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夢賢終於確定的他的目的，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堯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但是聲音繼續傳了過來，「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堯終究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不過當他在路過台階前面的時候，卻也發現了那隻依然徘徊在陰影邊緣的蝸牛。這隻蝸牛不知道在那徘徊了多久，在這個沒有黑夜白天交替的世界里，孤獨的蝸牛無論如何也沒有機會到達空地前面那片生命的樂園，智能依靠著那比低等生物還要簡單的程序，繼續彷彿沒有盡頭的旅程。

堯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他輕輕的撿起那隻蝸牛，將它放回到台階下面那濕潤陰涼的角落，在那裡，幾簇深綠的小草，雖然略顯稀疏荒涼，但卻洋溢著一種生命的活力，這裡才是蝸牛最終的家園。堯看著蝸牛在草叢裡試探了一會，新的環境讓程序有了些許的改變，蝸牛慢慢的縮回到自己的硬殼裡，良久也沒有再探出觸角，好像滿意的沉睡了一樣。堯閉上眼睛，胸口起伏了幾次次，最後沿著夢賢來時的小路離開了。

夢賢看著堯的背影，覺得自己和堯的距離似遠似近，更加難以琢磨了。

堯還會回到這個地方嗎？這次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嗎？

不知怎麼，夢賢覺得引力風過去以後，一切彷彿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陌生的讓自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