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蜀綉謎卷（三十四）
那聲音是大夫人發出來的，而此刻的大夫人已經完全沒了大戶人家主母的樣子。眼前這個穿戴整齊完好，但這眼睛通紅，脖子一條條青筋畢露，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女人，是孟府大夫人？不是晚上出門吃小孩的夜叉？
全屋大約除了江自流她們三個都是這麼想的，畢竟其他人都沒見過夜叉長什麼樣。
「不可能？怎麼不可能？夫人是知道這其中奧妙，眼見都不以為實了？」衛長飛坐在正位上，臉上掛着溫和的微笑，卻說着捅刀子的話。
「我猜，夫人這是身體不適，一時控制不住自己了。」江自流沖衛長飛挑了挑眉毛，順着衛長飛的話就往下說。
衛長飛的嘴角笑容更勝：「可夫人這滿面光亮的樣子，不像身體不適。」
「興許不是身子呢？」江自流攤了攤手。
「難不成還是腦子？」衛長飛點了點頭。
「衛公子說是，大約就是了。」江自流也點了點頭。
那邊夫人聽着衛長飛和江自流你一言我一語，恨不得把她腦子有病的事情坐實了，氣急攻心，嘴裏一陣陣地翻騰著咸腥味，一大口鮮血就吐在了地上。
不能再把這個賤人留在這裏丟臉了，孟鶴林一甩手：「大人見諒！賤內約莫是得了惡疾。惜蓉惜同！帶你們母親回去！」
這個孟老爺，還真是翻臉不認人，一路看着孟夫人打壓惜菱他不吭聲，現在這個時候又站出來了？
你怎麼那麼會做人呢？暮林棲輕輕地呸了一聲，這老東西真不要臉。
江自流這種落井下石的人，能讓你這麼痛快？她一把攔住了孟夫人的去路：「夫人這是腦子的病，不是身子的病，天下能治的人沒有幾個。幸好，我就是其中一個，不然我就地給夫人診治一番？」
「這……這怎麼敢麻煩大人呢？」孟鶴林眼神閃爍，要真是坐實了孟夫人腦子有病，那市井之間又會說大夫人一直折磨惜菱，真正的菩薩轉世是惜菱。到了這個時候，孟氏旁系就真的完了。
「孟老爺不敢麻煩江姑娘？」衛長飛一聽江自流那個天下能治的人沒幾個，就知道江自流打得到底是什麼算盤，「倒也好說，在下有一位好友，名喚青無葯，乃是耀安的第一神醫，就沒有什麼病是他治不好的，只不過……」
「實在是貴了點。」江自流介面。
「正是如此。」衛長飛完全不給孟鶴林拒絕的機會，「我看夫人病重，不如就讓知縣幫我個忙，派幾個人直接把孟夫人送到天水孤雲山，我給青無葯寫封信，千萬別耽誤了病情。」
一屋子的人根本反應不過來這個突然的巨變，江自流推了推知縣：「還不快派人？」
知縣恍然大悟，這大腿此時不抱更待何時啊？！大喊一聲：「來人，備車，將夫人送往天水！」
「誒……大人……衛公子……這……」孟鶴林急得話都說不出了，青無葯什麼價錢，他們這些人連問都不敢問，只知道青無葯萬金難求，他一個綉坊哪來的錢給青無葯啊？！
「老爺莫要着急，」江自流決定補上最後一刀，「我們剛才也是一時心急，都忘了問問夫人的意思，是要回孟府還是去天水啊？」
「我不回去！我回去會死的！這個小賤種肯定會要了我的命的！大人明鑒啊！」大夫人一直不停地向知縣磕頭，沒幾下頭上的珠釵髮飾就散了一地，可見這一下一下磕得有多用力。
孟鶴林氣得那是頭皮發麻，一把拉起孟夫人，一個嘴巴打得孟夫人天旋地轉：「你給我回去！」
孟夫人那也是氣急了，對着孟鶴林又撕又咬，又哭又喊，大小姐和三小姐在旁邊哭得喘不過氣。
只有惜菱，帶着憐憫的眼光，看着這些和她身上流着同樣的血，吃着同樣的米的人，一言不發。
江自流搖了搖頭，轉身準備離開，一回頭就撞上了衛長飛的下巴。她不滿地抬起頭：「好狗可不擋道啊，你搞什麼呢？」
衛長飛一臉無奈：「我這麼出力氣幫你，你還罵我是狗？」
「行行行，這把算我欠你的。」金貴銀貴，人情最貴，江自流翻了個白眼。
衛長飛探了探頭，看着那一屋子的鬧劇：「現在你滿意了？」
江自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肯定是非常滿意了。」
——————————
「既然刺繡扇面已經在我手裏，那我也該啟程回去復命了。」衛長飛掂了掂手裏的東西，起身沖江自流三人微微行了個禮，「可不敢讓雅王爺久等了。」
江自流看着衛長飛，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突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你這是要回哪兒？長寧嗎？」
「自然是長寧，雅王爺公務纏身，暫時都會在長寧。」衛長飛笑了笑，「郡主這是關心雅王爺，還是關心……我？」
「暮林棲暮林棲，」金子銨拽了拽暮林棲的衣服，壓低聲音說，「衛長飛是在調戲江自流嗎？」
暮林棲被金子銨這個用詞虎得一臉懵：「調戲？你這個調戲的用詞真的是贏了，我覺得是的。」
江自流看着衛長飛，那張不食人間煙火般仙氣的臉上，帶着本該完全無法融合的不懷好意的表情，可不知為何，在衛長飛這裏，這一切卻彷彿渾然天成，沒有任何的突兀感。
調戲？江自流笑了起來，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一個會因為這麼一句話就亂了方寸的小丫頭：「你希望我關心的是雅王爺還是你？」
你真的是不好對付呀郡主，你可真的是在每句話里都讓我驚喜，如果可以的話，我多希望自己能和你再多些你來我往的博弈，只可惜，我現在真的沒時間來做這件事了。
衛長飛打開摺扇，江堰難得一絲清涼的晚風，而在此刻，這晚風撩起了衛長飛的髮絲，搖晃着他的衣擺。夕陽把他的影子拉成了長長的一條，和江自流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分辨不開。
「我當然希望郡主……」說到這裏衛長飛湊近了江自流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