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地下鐵 第四章 妹妹

第一卷 地下鐵 第四章 妹妹

維爾麗側著身子看著自己的姐姐,對方同樣側著身子緊緊揪著床單的一角。

地下車站的微弱燈泡只照亮了自己姐姐的一側,但維爾麗總能看到她藏在髮絲下的另一側,她太熟悉自己的姐姐了。

要是在地面,現在是雞鳴之際,而在隧道,這是辰時,是晨起之前的最後一個小時。

維爾麗瞪大眼睛打量著自己的姐姐,姐姐依舊漂亮得讓人無法呼吸。同為姐妹,維爾麗知道自己只是長相普通的小女孩,沒有大眼睛,眼瞳帶著點先天性的弧形缺陷,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就像是缺了一半眼瞳的白眼,她的臉蛋總是慘白慘白的,有時候會帶點塵土,就連頭髮也經常糾結在一起,好似一個亂糟糟始終無法理清的雞窩。

而姐姐不同,她的頭髮就像是傾瀉而下的瀑布,黑如滴墨,舒軟而修長,她的眼睛更像那星光一般引人沉醉,姐姐有著羊脂白玉般的白嫩肌膚,有著嫩紅的嘴唇,有著亮白的牙齒,有著纖細而修長的身型,她所擁有的一切都與地鐵的陰寒潮濕格格不入,而自己,維爾麗痛恨老天爺把一切都給了姐姐,卻只用雕磨她的邊角料來塑造自己。

維爾娜是地下明珠,她得到的稱號是斜眼「阿麗」,一個又蠢又笨的名字。維爾娜得到的是灰河站,她卻只能等待有朝一日嫁給地鐵里的某一位不認識的混蛋,整日勞作養家。

她無時無刻不在抱怨上天的不公平,但又深愛著自己的姐姐,只因她知道,姐姐同樣也深愛著自己。

維爾麗深知這一點,所以她努力將自己自小至大刻在骨子裡的嫉妒都深深埋在深處,她已經習慣了如何面對耀眼的姐姐。

更何況,如今的她有了讓自己十分感興趣的事情。

潛行者。

姐姐會成為灰河站的管理者,受人尊敬,她同樣有辦法,潛行者相比於鎮長更使人推崇。他們是無畏的英雄,他們有資格見證舊日時代的星空,他們可以看到大地群山,可以攀登摩天樓宇,就這一切,就已經足夠了,哪怕是車站的站長,那些聲威顯赫的人都沒見過真正的大地,潛行者卻能做到這些。

事實上,她已經在盤算著一件關於潛行者的計劃,維爾麗躡手躡腳地翻起身子,她跨出軟塌塌的絨毛被,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她可不想驚醒姐姐。

「你要去哪裡?」

維爾麗僵硬地轉過身,該死,為什麼想什麼就來什麼?她先是傻兮兮地笑了一下,「姐姐,我今天和小秋葉她們約好了去玩。」

維爾娜半撐起身子,她警告性地瞪著自己的妹妹,「別玩危險的遊戲,否則......」

緯維爾麗乖乖地點頭,「我一向膽小,」她信誓旦旦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而小秋葉她們膽子更小,放心。」

維爾娜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妹妹,想要從她那看起來傻兮兮的臉上挖掘出一些秘密來。她在隱瞞著什麼,維爾娜看著自己的妹妹那不安分的腳來回攪動,就明白她在撒謊。

「你已經長大了.......」

「我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姐姐,你就不要在說了。」

維爾娜明白自己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妹妹,她這個年齡正是最叛逆的時候,母親又早早離去,唯一的親人,自己的父親也只是個癱瘓的老人,他已經退休了,正陪著奶奶,雙腿殘廢的他和手腳不便的奶奶根本管不住維爾麗,自己更有職務在身........

「維爾麗,記住,狼時前我必須看到你,否則我會讓車站的人一起外出找你,我想你不會給大傢伙添麻煩吧?」

維爾麗點點頭,彷彿她把每一句教誨都認真聽了進去,她點頭的模樣也極為誠懇。

維爾娜別無選擇,只能相信自己的妹妹不會傻到做出哪些危險的舉動。

維爾麗走出灰河站的站口,她打算去岔道口半公里盡頭的廣場站。她發誓今天要一探究竟,自然姐姐早已無法阻攔她。傳奇的潛行者英雄金在小時候就撒謊騙自己的母親前往地面,作為一個即將偉大的潛行者,維爾麗自然也揣著同樣的想法。

她本想找到和自己一同前往地面的同伴。奈何她的好友太過膽小,她們寧願在自己的帳篷里玩死氣沉沉的玩偶和小孩過家家的遊戲,也不願去廣場站,那裡是附近最危險的地方。而那些膽子大點的男孩子,他們同樣不願和一個斜著眼睛的「怪胎」一起玩耍,生怕維爾麗的這種「斜眼」會傳染到他們。

而且廣場站的確不是一個好地方。

當初熱核大戰,人們封鎖了幾乎所有通往地面的通道,唯有廣場站,那裡的地下鐵通道塌陷,以至於人們將之徹底置之不理,並且還設立了一個禁令標誌。

但就在半個月前,喜歡四處玩鬧維爾麗發現了廣場站的一個通道,那個狹小的地方僅供小孩子通行,只要爬過那一段通道,她就可以抵達另一方的一個處於半坍塌狀態的廳堂,在那裡,她發現了一條螺旋而上的通道。

上一次她沒膽子上去,但這次不一樣,維爾麗拿出自己偷偷取出來的手槍,如上次那般穿過布滿斜插鋼筋的碎石通道,她的左小腿被一根突然冒出來的扭曲鋼筋的一個稜角劃破,一股黏糊糊的血液自腿腳淌過。

維爾麗一聲不吭,繼續往前爬起,狹小的通道愈來愈狹小,維爾麗也不知道當初她是如何有勇氣通過那幽深的「小徑」,是年幼的無知,還是對另一側的好奇支撐著她前進?

維爾麗早已沒了其他念想,她只想抵達另一側。

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她終於擠出最後一個小「通道」,轉過身看著這個來時的路,她傾斜著的眼瞳閃過一絲慶幸,很快,她的慶幸就被周圍所吸引。

時隔數日,這個地方沒有絲毫的變化,多年前就攀附其上的藤蔓沒有擴張的跡象,塵埃疊了一層又一層,卻始終也無法吞沒不遠處傾斜著的站台,風化的玻璃在早些年就被人打碎,一家塵封已久的商鋪上若隱若現地留下幾個讓人不明所以的字。維爾麗推測那應該是一個賣小吃的地方,至於那是什麼食物,她也沒見過,她們常年的食物十分單調,不是蘑菇,硬餅,就是生活在地下的營養不良的豬,蛇以及老鼠,蝸牛等等,還有一些難吃的土梗和白竹,又粗又硬,哪怕姐姐說那些東西可以填飽肚子,她也十分討厭。

聽說在漢庭聯盟有人用深埋地下的沒有輻射的地下河養殖一些魚蝦,但那是漢庭聯盟的大商人才有資格享用的東西,她們雖然也能買得起,可姐姐從不允許在這些昂貴的東西上有所花費,姐姐說過她們不該比正常居民吃的更好,這句話她十分認可。不過姐姐同樣也說過,一個人不該跑到地面。

一想到此前種種,維爾麗心頭的小小怨念便又不死心冒了出來,憑什麼我每一句話都要聽姐姐的。

她自小雖然愛著維爾娜,但她也不是甘願放棄的人,她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又憑什麼不能到地面看一看,只有往上走去,她將見識到姐姐也未曾見識過的東西,見識到傳說中直達天際的高樓,見識到大片廣闊的天空,沒有界限的土地,以及群星。

她將見識世上最美的事物,她將成為潛行者。

維爾麗決定說做就做,她四處徘徊,找到了一個大理石堆砌而成的樓梯口,它處於半坍塌狀態,裂開的石塊與泥灰掩埋了左側入口,但這並不會影響一切,她可以爬上去。

樓梯的扶手早已坍塌,扶手樁半截半截隨處散放,好像東倒西歪的老舊石像,剝落的牆層如蜘蛛網那般四處裂開,它還在蔓延,還在伸長,在徹底吞沒車站之前,它會順著時間的絲線一直編織下去。

維爾麗小心挪開一塊碎裂得不成樣子的小石墩,又跨過一個斷台。有一段路她不得不手腳並用往上攀爬,藉助繩蔓往上攀。

越往上去,女孩就愈發的疲勞,她看了看頭頂,那裡隱隱有一絲光線,也許是她的錯覺,也許那是真的,內心的好奇使得她選擇了相信那道光線,所以她持續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往上爬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推開了多少石頭,拉開了多少藤蔓,更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她腦海里中的一切都忘了,現在只剩下那一縷微光。

她懷疑那道光是幻覺,卻又強迫自己相信。

「快到了......」她再次伸出手抓住一處凸起的稜角,冷冽的石角兩側磨得她手掌生疼,她只能繼續催眠自己,「快到了。」

那是在某一處,多年以後她回憶這件事的時候,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登上了那個檯子。

總之,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她見到了前所未見的事物。那是明亮得讓人忘記如何合上嘴巴的光,她想要尖叫,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只得咿咿呀呀地揮著手。

很幸運的是這只是個昏暗的雲遮蔽了天空的早晨,她那常年適應地下昏暗光線的雙眼沒有當場被燒掉,但即便如此,她也難受地滴落眼淚。

女孩緊閉著眼睛,任由淚水汩汩而落,她深深呼吸著地面那更加冷冽,卻又更加清新的味道,塵土,鮮草,哦,還有一切,她幻想著自己在擁抱一切。

過了很久,她小心翼翼地睜開雙眼,生怕那並不灼熱的日光將她脆弱的雙眼燒傷。

除了不斷湧出的眼淚,她發現自己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也許是今天的「日星」太多溫和,淡黃的雲將它的炙熱抹小了大半,而且它還半遮半掩地躲在群山之後,宛如裹著黑大衣的遊騎兵。

潛行者們一致認定,走出地面的人必須帶著保護眼睛的道具,否則光會殺死他,現在看起來他們果然太過誇大其詞。維爾麗理所當然地想到,也許他們也沒抵達過這個地方,不然自己為何會沒事?難道是他們在撒謊?她當然不知道自己的運氣有多好,也不在意。她只知道自己看到了夢裡也未曾見過的一切。

她向左看去,向右一直走下去,她驚訝地發現這個地方完全不像隧道那樣,僅留有前進與後退兩條路,在這裡,她多了無數的方向。

「我到了地面......」女孩想要發出母狼一樣的低吼,話音剛一出口,卻又成了嗚咽。

曾幾何時,這只是一個遙遠的夢。

她跪在地上,親吻著被柔和的光照亮的地面,她掬起一汪泥培,用小鼻子努力嗅著它的味道,她全身心地感受著這片與地下那截然不同的世界。

突然,她聽到一陣劇烈的轟鳴在遠處響起,一道氣流雲自遠方劃過。

她看到了另一個奇迹,那是一艘大的讓人永生難忘的飛艇,它是白色的鋼鐵與藍色的寶石打造的巨船,它在雲層間如同一頭活生生的鯨來回翻騰。

或許它就是鯨魚,維爾麗只聽老學者聽說過這樣的巨獸,它們生活在不比大地要狹小的無垠大海中。

那是另一片大地,是汪洋的鹹水,是另一個傳奇的地方,是不比天空遜色的「深藍」大地。

她昂起頭注視著鯨魚在天空翱翔,然後又眼睜睜地看著它向自己飛來。

它發現自己了嗎?維爾麗嚇得趕緊躲在一個昏暗的玻璃背後,透過這種神奇的砂子組成的模糊碎片,她瞪大眼睛看向遠處。

那隻「鯨魚」愈發靠近,她也能看到那鯨魚的銀白色鱗片。

她發出小女孩特有的嘆息,這隻鯨魚的每一處都讓人震撼,要知道,在地下隧道,黃金和白銀很少彰顯出其舊日時代那般驚艷的價值,且留存於地下鐵的這些貴重金屬可謂是少之又少。

要是告訴維爾娜自己見到了一隻白銀做的鯨魚,她一定會驚得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也要前來查看一番。

那隻鯨魚停在一片非常寬廣的空地上,維爾娜發現,那隻鯨魚在吞噬周圍的土地,它在變大。

看著那飛快無比向外延伸的金屬,她曾一度擔心它會吃掉一切,但她很冷靜下來,她想要繼續看下去。

這麼想著的維爾麗更加堅定地抬起頭,她注視著巨鯨變成一座世所未見的巨大堡壘,她注視著一座高聳入雲的銀色方尖塔如同截截生長的雨竹,聽說那種名為雨竹的生命可以在一場雨後便飛快長得比人還高,眼前的方尖塔則長得更快,而且更高,真的好高呀。

從近端看去,它就像是一把插入雲霄的白銀巨劍,而這個金屬堡壘,就像是長劍的劍柄。

「真是美麗......」她只能這麼形容眼前所見到的事物,她已經想不到其他的詞語來形容這一切。

如果我也能住在這裡就好了,維爾麗不無嫉妒地想到,為什麼我們就還住在隧道里,就該面對又冷又暗,還且還很臭的車站,那裡到處都是豬糞,汗臭以及泥腥味兒,有時候還有捲煙瀰漫時散發的焦味兒。

而這兒不同,這是最偉大的城堡,維爾麗願以一切發誓,這座城堡是歌謠里也不曾傳唱過的,世上最偉大的城堡。

她決定轉身離去,她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告訴姐姐,告訴所有的人,她在地面上見到的一切,突然一道光亮自本就耀眼的堡壘閃起,這光又白又亮,直射入維爾麗那發白的眼瞳。

一股劇痛隨之而來,維爾麗痛苦地閉上眼睛,但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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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星殖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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