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獨家記憶（上）

傍晚大約八點鐘左右的時候，劉易時呼哧帶喘地出現在香樟小區的門口，胳膊上掛著打包的麵條。

這是一個舊的整個牆體都快皺起來的老小區，離鬧市區有些距離，一旦季節到了就會長滿綠油油的香樟樹，平時安靜的很，很適合休養生息。

從下了公交車，劉易時一直都在跑，他們這種職業的人，大概率體能都一般，就算他這種高高瘦瘦的也一樣。

劉易時走到樓下的時候，深呼吸一口氣，盡量把自己恢復到安靜的狀態，不再氣喘吁吁的，才繼續上樓，走到三樓，摸出鑰匙輕聲開門，鑰匙是永獵雙子的小娃娃。

這裡是他專門租給閔珏雪的房子，因為網吧實在太吵，閔珏雪隔三差五小病小痛，在那裡折騰不利於養病。

這些蘇老闆都知道，地方都是她找金皙媽媽問到的，一開始的三個季度押金都是蘇正則出的。

想到這裡，劉易時就會感到深深的無力感，當初和Hunter上野恩斷義絕，少年心氣，死活要違約轉會，結果凈身出戶都差點沒走掉，到了RG以後，越想打出點成績來，就越容易出問題，辣眼睛操作不斷，被年輕的小打野死死摁在替補席上，也沒掙出啥錢。

如果不是蘇正則帶他們重來這一次，就算高老闆再曾經看好他，他和RG的中單打法也不合適，看著小打野和首發中單各種默契聯動，而自己越來越像孤兒，外面叫他「劉易死」和「屍皇」，他全都知道，劉易時的心就慢慢死了。

走到現在，不過憋著一口氣而已。

還是閔珏雪告訴他，不要放棄。

所以每次劉易時想放棄這個職業，都是閔珏雪勸回來的。

走進門，劉易時詫異了一下，很快又平靜下來。

閔珏雪還是沒有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屋裡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暖黃色的燈光充滿整個屋子，桌子上擺著三盤菜，都用蓋子罩著，熱氣哈在蓋子上，晶瑩剔透的水珠就爬滿了。

「你又忙啥呢？」劉易時嘆了口氣，「身體好一點了？」

閔珏雪驚喜地回頭，伸出兩隻爪子，爪子上沾滿泡沫，原來她坑著頭是在洗衣服，全網吧工作人員的衣服都被她拿回來洗。

「你回來啦！」閔珏雪開心地站起來，去水池洗手，把手上的水抹在面前系著的圍裙上，「我看比賽直播了，你打的真好，我就說嘛，我們家劉易時天生就適合打遊戲。」

「你的口氣，真的越來越像我老媽了。」劉易時搖頭。

閔珏雪揭開飯菜上的蓋子，玉米燜排骨的香味立刻瀰漫在整個屋子裡。

「蘇老闆不是給你找了家政的人嗎？」劉易時問，「讓你身體不好的時候就不要幹活了。」

「蘇老闆已經很辛苦了，如果我跟她說我不舒服，她肯定要來幫我幹家務的，」閔珏雪嘆氣，「蘇老闆實在是一個太過好的人吶。」

「我知道，」劉易時把手上的麵條打包盒取下來，「我會為老闆好好工作的。」

「他們肯定去慶功了吧，你沒跟他們一起去嗎？」閔珏雪問。

劉易時瞅瞅桌上一點沒少的菜，又瞅瞅閔珏雪眼巴巴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來，走過來一胳膊兜住閔珏雪的脖子，伸出手把她的頭髮揉亂。

「你飯都做好了，我不回來怎麼辦？」劉易時說。

閔珏雪有點不好意思地白了他一眼，面紅耳赤地折身回廚房：「洗手去，摸了半天鍵盤臟死了。」

劉易時和閔珏雪在一起很多年了，當年網吧不管未成年人上網，他還是混跡網吧的網癮少年時，就和閔珏雪在一起了。

他是沒想到，還會有這麼像小綿羊的小姑娘天天往網吧跑。

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劉易時看到穿白裙子的身影推開髒兮兮的網吧大門，還以為看到了天使。

小姑娘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玩，每次走進來左瞧瞧右瞧瞧，看到他就往他身邊一坐，像摸瞎一樣開電腦，開電腦玩半個小時，然後就規規矩矩盤著腿，開始寫作業。

網吧燈光昏暗，小姑娘寫得格外吃力，字工工整整，劉易時在旁邊看的都累。

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管劉易時坐到哪個拐角，小姑娘出現在門口都能準確找到他，然後乖巧地挨過來，劉易時當時心裡出現一絲竊喜，被天使一樣的小姑娘挨著真的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後來劉易時就會故意找窗邊的位置坐著，因為窗外賣煎餅大娘那個明晃晃的大燈他相中了，可以一直照到網吧裡面來。

看到閔珏雪在旁邊寫作業的時候不再那麼吃力了，劉易時總是心裡一邊抱怨這個小姑娘蠢，一邊又沾沾自喜。

小姑娘看樣子是偷跑出來玩的，直到她爸提著酒瓶出現在網吧門口，那幾年的網吧還是很亂的，根本沒人管，像小羊羔一樣的女孩被幾個醉漢扯來扯去，就像分獵物那樣，劉易時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把鍵盤一摔，就衝進人堆里跟他們幹起來了。

眼睛一閉，就像狼的幼崽，為了生存，瘋了一樣把小姑娘護在身後，用拳頭錘，用指甲摳，手夠不到的地方就用腳踹，閔珏雪躲在他身後，有手伸過來就張嘴咬，拽那幾個醉漢的頭髮。

不知道為什麼，劉易時覺得她很有打架的天分。

然後小姑娘終於跑掉了，劉易時被那幾個人踹來踹去的時候，心裡竟然想到的是，小娘們跑得還挺快，再快點，別被逮到了。

大半夜的時候，閔珏雪在小巷子里找到了鼻青臉腫的劉易時。

「對不起。」閔珏雪哭哭啼啼。

這是他們倆第一句話。

劉易時坐在那邊冷饅頭，氣不打一處來，抬起頭來看小姑娘裙子都弄髒了，更生氣了，狠狠地瞅著地面，一句話都沒有。

閔珏雪自己哭了一會兒，看到劉易時也不講話，就擦眼淚，把傷心都憋回肚子里去了，磨磨蹭蹭蹲了下來，把懷裡藏的兩個滾燙的肉包子拿了出來，膽怯地遞給劉易時。

「你親爹？」劉易時終於開口了。

閔珏雪愣了一下，然後慢慢點頭：「不過，我和媽媽住在一起，他找不到媽媽，就來抓我，他缺錢。」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的，就像羽毛觸碰耳膜那樣，輕柔而發癢。

劉易時有些惱火了：「那就回你媽家做作業，來什麼網吧？是你這樣的小姑娘能來的地方嗎？」

閔珏雪被堵得啞口無言，動了動嘴巴，沒有發出聲音，眼淚就像珍珠一樣啪塔啪塔往下掉。

劉易時看到她的眼淚其實是有點慌的，他在外面晃蕩太久了，都沒學會和和氣氣地說話。

「我媽媽太忙了，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想出來，出來玩……」閔珏雪哆嗦著脖子。

「你是故意的吧？」劉易時問。

「什麼？」閔珏雪愣住。

劉易時知道這麼問，如果被否認，就太自作多情，太丟人了，但他心裡有個聲音催促著他問出口，不問的話，憋在他心裡大概會難受很久。

「你，是故意坐在我旁邊的吧？為什麼要這樣？」劉易時磕磕巴巴地問，低著頭。

閔珏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聽到問題的時候有種被揭穿的感覺，耳朵根有點發紅。

「因為……因為……」

劉易時偷摸摸地抬了抬眼皮。

「因為，我覺得，你打遊戲的樣子閃閃發光……」

「閃閃發光？我又不是如來佛祖。」劉易時嘀咕。

「我很想見你，你長得很好看……」小姑娘小聲說。

劉易時騰的一下，臉就像熟了，滾燙無比。

閔珏雪還蹲在那裡，眼睛溜圓的，劉易時一把把肉包子接過來。

「好看個屁啊，都被打成豬頭三了。」

劉易時當時雖然身上痛的一批，語氣還是很野蠻，但是靈魂早就舒服得在這座城市星光無邊的夜空中翱翔三千萬萬遍了，要不是肉包子堵著嘴就差笑出聲來。

小姑娘穿著的白裙子，蝴蝶結就像潔白的流雲，永遠飄浮在劉易時心裡。

閔珏雪用兩個肉包子和一個創口貼，就這麼把劉易時給拐走了。

這件英勇往事，劉易時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就打算藏在心裡，等到有錢了就把這隻小綿羊娶回家，等到她年紀大了以後，每年都拿出來跟她炫耀一遍。

「誰知道呢，我就見義勇為一次，沒想到救了以後的媳婦。」

一如既往，還用他生平最沾沾自喜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