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紅龍之卷 一萬隻馬蹄鐵

伊修達，豐收大道。

「當、當、當……」

鐵鎚揮動著，一次又一次砸向砧子上的紅色鐵塊，濺起紅白色的火星飄散在空氣里。

他左手的鐵夾微微用力，根據鎚子上傳來的觸感改變著敲打的角度，思緒卻開始飄散。

以前的他一點也不喜歡打馬蹄鐵。

現在也是。

因為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更重要的是，馬蹄鐵沒有刃。

他喜歡一切尖銳的，鋒利的東西，比如刀。

他最喜歡刀。

劍不行，它有雙刃，你可以選擇兩個方向去攻擊，

一旦有了選擇，就有退路。有了退路，就不夠鋒利。

接觸鍛造之前，唐尼就已經迷上了各種各樣的刀具，雖然這個世界上，劍才是主流。

正是出於對這種單刃兵器的痴迷，唐尼在為喬治打造黑劍的時候，不自覺地將兩邊的劍刃做成不一樣的，給他的感覺像是把兩把刀併到一起。

然而，最不喜歡打造馬蹄鐵的唐尼，如今在夜以繼日地打造。

因為這是他和爺爺的約定，最後的約定。

他還記得那一天的場景，那是過去幾年的記憶里唯一鮮活的場景。

8年前，那個時候他們還住在霍爾特王國，靠近高黎山脈的山村裡。

那一天早上，爺爺起來之後沒有點燃火爐，而是坐在他的床邊，等著他醒來。

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嚇得一下子縮到了床角。

看到自己的爺爺坐在床邊，他當然不會感到驚慌，但是如果爺爺的臉上出現了裂紋，就像風乾的泥牆一樣，任誰乍一看到都會被嚇一跳。

「唐尼，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唐尼終於冷靜下來。

「爺爺？您……怎麼突然……」

「唐尼，你聽我說，爺爺的時間不多了，咱們趕緊收拾東西，搬家。」

「爺爺，咱們去哪裡啊？」

「山的那邊，伊修達。」

爺爺起身開始整理行李。

唐尼眼看爺爺的手上也開始出現裂紋，趕快上前制止了，搶著把家裡的錢袋、衣物以及一些圖紙收拾起來，並熟練地打包。

爺爺眯著眼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著唐尼四處忙碌，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滿足，還有不舍。

唐尼把一些容易打包的東西處理好之後，看著沉重的鍛造台和成套的鍛造工具開始犯難。

這個怎麼辦，他根本拿不動，可是他知道這些東西對於爺爺的重要性，而且他也想要跟爺爺學習鍛造的技術。

這時爺爺站了出來，笑著說道：「孩子，讓爺爺來吧。」

「可是，您的身體……」

「你看，這樣不就行了？」

爺爺有些佝僂的身軀突然一震，好像體內點起了一個火爐，火熱的紅光從眼睛和皮膚的裂縫之間漏出來，周圍的空氣隱隱波動起來，將光線扭曲了。

爺爺皮膚上的裂痕在在紅光之中緩緩收攏，變成一條條細細的紅線，逸散的溫度也逐漸降下來。

「好了，這些東西我告訴你怎麼拆，以後你出去到別的地方，如果想帶上這些老傢伙，也可以做個伴。」

爺爺快速地將鍛造台的砧子和底座分開，將下面的木架放到一邊，接著把風箱從火爐上拆下來，放到木架的一側。

底座上留著一個存放工具的空間，可以將火爐放進去，然後再把鐵夾，幾塊礦石，七八個模具塞到火爐的空腔中，上面蓋上砧子。風箱和幾個錐子之類的東西掛到一側，鍛造的大鎚掛到另一側。

在推車上拆下兩個包著鐵皮的輪子，安到鍛造台的底座上，試著拖動了一下，爺爺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鍛造台除了底座的木架之外，大部分都是金屬熔鑄的，總重量可以達到數百磅，可是在爺爺手裡就像拖糧食一樣。

祖孫二人當即出發了，這時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晝時尚未開始。

高黎山脈並不算寬廣，一般要穿越過去，至少要花3天，因為進山的地方到處都是低矮的密集灌木，裡面生活著很多蛇類和毒蟲，有很多已經達到了魔獸的等級。

3天已經是比較快的了，如果是對於普通人，再加上拖家帶口，花上半個月都有可能。

然而爺爺帶著唐尼，直接走了最近的一條路，橫穿高黎山脈。

他們走的地方原本是沒有路的，可是爺爺拖著「木車」經過之後，就有了一條路。

接近癒合的細痕張開了，熔岩一般的紅光放射出來，灌木和荊棘碰到爺爺的身體，立即炭化，碎裂成黑色的粉末。

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響起，那是原本棲息在陰暗處的各種生物，在熾熱的威脅下紛紛四散逃竄，躲避不及的則是和攔路的荊棘一道化為灰燼。

爺爺走過的地方，出現了一條黑色的小徑，而唐尼只需要順著這條小徑，跟上前面那個發光發熱的身影。

當天晚上，他們來到了伊修達。

經過衛兵的查驗，他們暫時居住在自由民的外圍。

這時爺爺身上的溫度已經降了下來，紅光也隱沒在皮膚里。

在這一天的跋涉中，儘管唐尼只需要背著包袱跟在後面，但是沒有吃過東西的他累得只想倒頭就睡。

可是爺爺把他拉了起來，從懷裡取出兩個被烤得發黃的麵包，塞到他的手裡。

「爺爺你也吃一個吧。」

「呵呵，爺爺不餓，你吃吧。」

看著唐尼滿足地啃著麵包，爺爺突然問道：「唐尼，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學鍛造嗎？我現在教你。」

唐尼一下子愣住了，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爺爺……」

「我之前一直沒有正式教你鍛造，你自己已經偷偷學了不少，但是還不夠。我知道你最喜歡兵器，不過你暫時不能打造兵器，一切都要從最簡單的開始。」

「不要說話，我只做一次。」

不等他問出聲來，爺爺迅速開始的動作讓他閉上了嘴，專心地看了起來。

只花了一分鐘不到，鍛造台在爺爺的手上迅速成型。

燧石的碰撞點燃了乾草，順勢將炭火燒紅，爺爺手上再度爆發出的紅光加速了這個過程。

坩堝里的礦石在紅光的影響下迅速融化成岩漿和鐵液，在熟練的匠師手上分成兩個部分。熱量被抽離了，鐵液凝固成塊，又被放到了炭火上。

鐵塊在炭火上逐漸變得通紅，立即被一根鐵夾提起，放到了砧子上，等待著它的是暴風驟雨一般的鍛打。

「當、當、當……」

「1、2、3……」

伴隨著敲打聲的是數數的聲音。

「一百次鍛打，每一次都要用上全力，充滿激情，體會著鐵塊的變化，具體的方法我已經寫下來了，在那堆圖紙的最上層。」

鐵塊在爺爺的手裡不斷變化著，在空氣中逐漸冷卻，然後又在紅光是照射下再度泛起同樣的光華。

「你做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每隔25下，將鐵塊放回火爐，要不然它就會在空氣中完全冷卻，鍛造就失敗了。」

很快，一百次鍛打過後，那個鐵塊在爺爺的大鎚之下變成了一隻——馬蹄鐵。

「對，我教你打造的第一件東西，就是馬蹄鐵，別以為很簡單，這一百下一定要注意其中的變化，可惜具體的東西我已經來不及教你了，你自己看筆記學吧。你很有天分，我相信你一定能學會的。」

爺爺說完這句話，手上的馬蹄鐵和鐵夾再度變得通紅，他沒有再次揮動大鎚，而是將手中的大鎚和鐵夾都放了下來。

他的身體里像是放進了一個太陽，紅光從裂縫之間漏出來，逐漸由紅變白，原本已經接近癒合的痕迹再度擴張了，這次是不可遏制的蔓延到了全身。

皮膚逐漸碎裂，連同衣物被白光侵蝕殆盡。

唐尼驚呆了，他眼睜睜地看著爺爺在自己的面前，變成了一個亮白的人形，似乎所有的熱量都在鍛造中消耗掉了，那光芒並不刺眼，也沒有讓周圍的溫度升高。

「爺爺……」

「答應我，唐尼。一萬隻，在打造出一萬隻馬蹄鐵之前，不要離開伊修達。還有……」白色的人形顫動了一下，「盡量不要讓人家知道你會打造兵器。」

「為什麼？」

「當你打造出一萬隻馬蹄鐵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答應我好嗎？」

「好的，爺爺，我答應您。能不能不要走……」

唐尼忍不住內心的恐懼和悲傷，眼淚突然地涌了出來。

這時，被火光和聲響驚醒的自由民們通知了衛兵，連串的馬蹄聲響了起來，逐漸接近。

白色的人形已經開始逸散了，變成一個光團，最後一縷聲音傳進了唐尼的耳朵。

「不要……放棄……那把鎚子……」

光團升到了天上，無聲地爆裂了，散落成漫天光雨。

只留下唐尼一個人獃獃地站在那裡，任憑衛兵如何盤問，沉默不語。

……

在這8年裡，唐尼一直在思考著，為什麼爺爺當年會留下這麼奇怪的囑託呢？

按正常的速度，雖然打造馬蹄鐵本身不用花多長時間，但是伊修達並不出產礦石，算上收集礦石和其他的籌備時間，一年最多也只能打造200隻馬蹄鐵。

照這個速度，需要50年才能完成爺爺定下來的任務，那個時候他已經60歲了。

更不用說，年僅十歲的唐尼，暫時還不具備駕馭那把大鎚的能力。

然而，唐尼的爺爺低估了自己這個孫子的執著，也無法預料世事的發展，凡爾特聯邦頒布的一項政策極大地縮短了唐尼完成任務的時間。

《工匠法案》！

所有擁有家傳或職業特長的工匠，在經過當地治安官確認之後，可以直接升級為二等公民，並可以用產品抵稅，原料可以由官方提供。

正因為這條政令的頒布，唐尼在掌握了馬蹄鐵的打造之後，很快地通過了工匠考核，在鎮上擁有了自己的鐵匠鋪，為整個塔魯特領的騎兵提供馬蹄鐵。

在充足的礦石供應下，僅僅8年，唐尼就完成了九千多隻馬蹄鐵。

是的，就在今天，數量就要達到10000隻了。

思緒不斷飄蕩，手上的觸感告訴他，就快要完成了。

第9990隻！

他的心裡逐漸激動起來，當10000隻完成的時候，會發生什麼呢？

新一輪的鍛打開始了，唐尼感覺到，手上的大鎚開始慢慢發熱了。

……

莊園外圍，訓練場。

「試著回憶最讓你感到憤怒的一件事情……等等，我讓你開始，你再開始。」

喬尼正在指導一個隊員感應元素。

白色的能量進入這個隊員的身體，按照火屬性鬥氣的路線運轉著。

這個鬥氣法決叫做「怒炎」，具有燃燒和爆裂的特性，特別適合憤怒的情緒共鳴。

可是至今沒有人嘗試成功，頂多是感覺到了一點暖流在體內涌動。

可惜了，難道這條路還是行不通嗎？

嗯，這已經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了，再多試幾個人吧。

時間緩緩流逝，一直到了傍晚，夜時的鐘聲響起，喬尼無奈地停了下來。

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為什麼在我身上就可以呢？

我跟他們有什麼不同？

難道說，還是銅鏡的作用……

最後再試一次。

「這次你先想一想，你為什麼想要學習鬥氣?」

喬尼再次激活了黑霧，輸進銅鏡，將手按在了山姆的背上。

這時，他的另一個視角突然感覺到，在身後的方向，似乎有一個紅色的光團逐漸亮起。

這是他除了綠焰之後，第二次看到顏色。

隨著紅色光團的亮起，胸前的銅鏡居然微微發燙了，溫度還在逐漸上升。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扯掉銅鏡的時候，眼前突然也出現了一絲紅色。

喬尼回過神來，眼前的山姆面目猙獰。

山姆體內循環的白色能量不知何時已經帶上了一絲一縷的紅色，並且顏色逐漸加深。

鬥氣！

就這麼……成了？

……

97、98、99、100！

最後一隻！

手中的大鎚已經燙到了難以握住的程度，隨著最後一下的敲擊，大鎚竟然裂開了！

就像當年爺爺的手一樣，裂縫裡透出了紅色的光。

大鎚裂開之後，燙手的感覺逐漸消失了。

然而唐尼卻感覺到，空氣中盪開了一股無形的波紋。

遠處的天空中，似乎有一個熾熱的東西正在靠近。

……

一陣波紋盪起，熟悉的波動。

這算是誰的願望？

胸前的銅鏡一下子涼了下來。

喬尼還來不及慶祝自己的成功，就感覺到一個巨大的紅色光團正在靠近。

就像太陽突然墜落人間，伴隨而來的是一股灼熱的氣息。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