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龍之卷 信徒

喬尼並不知道瑪麗安接受了什麼樣的檢查，也不知道結果怎麼樣。

兩個孩子自顧自地玩耍，黑髮少年多明戈坐在椅子上發獃，而他則是滿懷忐忑地等待著。

十多分鐘過去，他只看到兩位女士談論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題出來了，像什麼體脂比例啊、纖維素啊、轉化效率之類的，有些詞單獨說他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是串起來他就搞不懂了。

「瑪麗安？」

瑪麗安罔若未聞，繼續跟莉迪亞交談著。

喬尼心裡有些焦急，到底怎麼樣了啊？

「莉迪亞？怎麼回事？」

喬尼伸手在她們面前晃了晃，可是兩位還是當他不存在一樣。

對於那位精靈，儘管他手裡還捏著艾黎的印記，但還是不敢得罪她，萬一她對瑪麗安動什麼手腳，他會恨自己一輩子。

所以，喬尼只好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站在一旁等待。

「這個簡單，你把紅蠟樹的葉子用西可韋溶液萃取出來，再加上我帶出來的月光樹汁，不就可以保留下來了嗎？好了，我們待會再說吧，再這樣下去你的騎士就要急死了。」

莉迪亞說著，抬手一點，像是戳破了一個氣泡。

「啊？喬尼，怎麼了？」瑪麗安這才抬起頭，看到了在一旁著急的喬尼。

然而喬尼只是抱住她，轉頭向莉迪亞問道：「莉迪亞，情況怎麼樣？」

「恭喜你們，幸運的是，瑪麗安體內的魔葯正在逐漸失效。不過，有些副作用可能會顯現出來，我會想辦法幫她解決的。」莉迪亞聳肩，言語輕快。

喬尼一下子激動起來，抱緊了瑪麗安，但是又很快放鬆了，只是輕輕擁著她，彷彿抱著絕世的珍寶。

「瑪麗安，這是真的嗎？」

瑪麗安失去了原有的平靜，將頭埋在喬尼的懷裡，環在他腰上的手力道漸漸加大。

喬尼感到懷裡傳來一陣溫熱，這溫度通過薄衫，直接燙到了他心裡。

瑪麗安抬起頭，湛藍的眼眸里蒙著水霧，眼眶通紅。

她緊緊咬著嘴唇，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為了自己一句話，整整愧疚了七年，一直在想辦法為自己治療。

她就這樣看著，似乎要鑽到他心裡，把那個深夜痛苦糾結的男人放出來。

她露出一個笑容，臉上形成了很多個弧度。

「是的，我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男人愣了幾秒鐘，然後，眼眶一下子紅了，他將頭深深埋在瑪麗安的金色長發中。

良久，一個悶悶的聲音響起。

「真好。」

「嗯，我沒事了。」瑪麗安拍著他的背，就像安慰安德魯和安妮那樣，「沒事了。」

「真好……」

……

這是徵稅日第二天，行商開始進場，而徵稅點也擺上了官方的實物徵收攤位。

中央大道上排隊的相比昨天已經少了很多，只有在靠近徵稅點十多米的地方才有成型的隊伍，更多的是帶著自己準備籌備的物資，準備等行商問價，實在等不到了才去官方抵稅點。

街上的店鋪大多歇業了，只有一些餐館和酒館還在營業，人群密集處出現了幾個賣小吃的攤位，等在街上或者隊伍中的人，偶爾會受不了誘惑，湊過去花幾個銅幣買一塊麥糖或者麥餅。

喬尼緩緩走上中央大道，他感覺自己從未如此輕鬆，似乎輕輕一躍就能上到房頂，一陣風過來就要被吹走一樣。

喬尼要去官邸找治安官費奇·海頓，一方面去提醒費奇支付任務酬金，莉迪亞已經把冒險者出手的事情告訴了他，另一方面，他要去兌現他的承諾。

他腳步輕快地走著，後方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兩個身穿黑色制服的治安署官員走過來，一個提著木桶，從桶里拿出一隻刷子，在街邊豎著的路牌一樣的布告欄上刷了幾下，另一個從挎著的大包里摸出一張寫滿字帶圖像的淡黃色紙張，貼在了上面。

一個官員咳嗽了幾聲，做了一個大家都過來的手勢，開始宣讀告示的內容。

「治安署通告：『獵魂者』系列案件告破，在伊修達為禍五年的『獵魂者』已被總督府派來的特遣隊查出並實施抓捕，在抓捕過程中反抗，被特遣隊擊殺。」

「現在將『獵魂者』的身份公布出來，巴頓·格林，伊修達三等公民，治安署巡夜人。」

底下一片嘩然，居民們議論紛紛。

「沒想到，老巴頓就是獵魂者，他每天都在鎮上說獵魂者的故事呢，真是自戀。」

「酒鬼巴頓？不會吧……」

「媽媽，獵魂者不是好人嗎？」一旁的婦人趕緊捂住小男孩的嘴。

「安靜！」治安署官員用刷柄敲了一下手裡的桶子，「所以，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好好遵守秩序，就算你能像獵魂者一樣神出鬼沒，治安署也能把你揪出來！」

那個官員的眼神像刀一樣在人群里刮過，然後和旁邊的同僚一起走向下一個布告欄。

喬尼地笑了笑，繼續向官邸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人群還在議論，無非是分為兩派，一些人驚訝於酒鬼巴頓的身份，而另一些人則是感到惋惜，因為獵魂者的存在，給了伊修達五年的安寧。

其實獵魂者真的沒必要存在了，治安署為了抓我而設置的很多制度，都可以很好地保障治安。

真是諷刺，抓捕罪犯的獵魂者成為了最大的罪犯，而維護治安最有效的舉措是為了抓捕獵魂者而推出的。

這麼說，獵魂者是功成身退了。

喬尼聳了聳肩，心裡突然湧上一種奇異的感覺。

就好像……

好像空氣中的某種東西一下子減少了，讓他一瞬間有種「窒息」的感覺。

這是什麼？喬尼有些詫異。

隨著「獵魂者」死去的消息逐漸傳播開來，「獵魂者」在人們心中死去了，喬尼似乎失去了什麼。

嗯，說起來，在通過巴頓塑造「獵魂者」這一角色的時候，那一年，隨著他和巴頓兩個身體將獵魂者之名傳播到整個伊修達，他在進入黑霧形態的時候，開始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特別是到後來，就算他不進入獵魂者的狀態，也能感覺到這種加持。

然而今天，這種感覺消失了。

不等喬尼繼續琢磨那種力量的來源，他感覺到一個印記靠近了。

「喬？我們能談談嗎？」

他不用回頭，心底就浮起了一個人影。

他對於所有的印記都存在單方面的感應，在一定範圍內可以直接感覺到，如果刻意的話，隔再遠的距離都無法阻斷這種感應。

「會長大人，以往你都是春徵才過來的，怎麼……」喬尼笑著回過頭，看到身後那個女孩的樣子，卻說不下去了。

女孩穿著一襲鵝黃色的修身長裙，領子上系著白色的領結，外面套著一件黑色短外套，顯得既優雅又幹練。然而在她的臉上卻隱隱留著淚痕，藍色的眼睛里尚有未退去的浪潮，眼眶顯得有些紅腫。儘管如此，她的表情里透露著莫名的驚喜，更多的是困惑。

女孩的身後並沒有隨從，看樣子她是單獨過來找自己的。

喬尼嘆了口氣，說道：「好吧，跟我過來。」

他朝著迷霧森林的方向走去，女孩默默地跟在後面。

他並沒有完全進入森林，在外圍的小土坡上坐了下來，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大片收割過的麥田，以及高聳的鐘塔和外圍三座風車塔。

喬尼回頭，看到女孩有些猶豫地看著枯黃的草地，這才反應過來人家是穿著裙子。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正要站起身來，女孩雙手將裙子一攏，坐在了他的旁邊。

「我聽說獵魂者死了，還以為你……」女孩說著說著，聲音突然梗住了，她停了幾秒，盯著喬尼繼續說道，「我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喬尼看著眼前這個跟過去的瑪麗安極為相似的女孩，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解釋。

這孩子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心，當初一見面就認定自己是獵魂者，不聽任何辯解。

問題是，為了減少自己身上的懷疑，那一段時間是以巴頓的身體出去的，這不禁讓喬尼懷疑起印記是否隱藏著雙向的聯繫。

這個孩子是「獵魂者」的忠實崇拜者，以往每次見到，都要纏著他問最近關於獵魂者的消息，喬尼拗不過這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只好挑一些大家都知道的故事講給她聽。

這要我怎麼解釋？

難道說，為了將總督府的目光引開，我不得不犧牲掉一個身份嗎？

「這裡已經不需要獵魂者了。」

沉默了片刻，喬尼終於開口說道：「治安署現在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怎麼不需要？治安署？你覺得他們真的能抓住罪犯嗎？」女孩突然有些激動，「就算他們抓住了，那已經過了多久了？獵魂者明明可以救下更多人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犯罪，獵魂者救不過來的。」

「救不過來就不救了嗎？你都已經做得那麼好了，伊修達沒有人再敢犯罪，為什麼還要這樣？」

不等喬尼說話，女孩接著說道：「在我心裡，獵魂者一直都是英雄。儘管他可能救不了所有的人，可是對於那些被獵魂者拯救的人，整個人生突然就有了希望。為什麼還要讓他死去？」

這個倔強的孩子認定了自己就是獵魂者，而且這次巴頓的死釋放了一個信號，那就是獵魂者將不再出現。

女孩的眼神里藏著某種東西，刺痛了喬尼的眼睛。

那是失望。

就好像當初被圍在宮牆之內的瑪麗安，在得知自己不想冒著被發現的危險進禁衛軍的時候，臉上是幾乎同樣的表情。

一想到瑪麗安，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就因為他做得太好了！所以整個治安署，甚至總督府，都想殺了他！」

眼看眼前的女孩被自己鎮住了，喬尼的語氣緩和下來。

「我只想做一個普通人，和家人安安穩穩地生活。我決不允許他們出一點差錯！」

說著說著，他的語氣又強烈起來。

女孩怔怔地望著他，眼裡逐漸湧起水霧，她有些委屈地說：

「我只是……我只是覺得，既然有這樣的力量，還可以有更多的人得救，明明……可以救更多人的……」

女孩咬著嘴唇，慢慢站起來，撣掉裙子上的草屑。

她緩緩開口。

「我在紅鱸城建立了獵魂者的教會，雖然我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但是我們相信所有罪惡的靈魂終將受到懲罰！」

女孩說著，逐漸堅定起來，似乎從情緒的震蕩中緩了過來，恢復了作為「使徒大人」的氣度。

「既然你不願意再出面，那麼就由我們來維護治安吧，就從伊修達開始。我會讓『獵魂者』之名響徹大陸！」

這下輪到喬尼呆住了，他實在沒想到，眼前的女孩會有這樣的決心。

當初……

當初他選擇救她，僅僅是因為有人在伊修達外面鬧事……好吧，其實是因為她長得有些像年輕時的瑪麗安。

「獵魂者」的想法事實上是巴頓提出來的，那個時候他在探索著新得到的力量，想要找機會練習，正好發現了黑霧力量的神秘感應。

於是，同時也希望伊修達保持安定的喬尼也默許了，甚至自己也開始以「獵魂者」的身份活動。只可惜他當時確實不知道那個方法的真正用途，這才有了後面的悲劇。兩個獵魂者成為了一個。

她比過去的瑪麗安更加有勇氣，如果當年的瑪麗安也是這樣，結果會怎麼樣呢？也許他不用許下那個願望吧。

當然，如果不是那個願望，他至今可能還無法確定瑪麗安對他的感覺，甚至連一點嘗試的想法都不會有。

想到這裡，喬尼站了起來，他看著轉身離去的女孩，正想開口。

女孩突然轉過來看著他，眼神里滿是祈求。

「我知道你是迫於無奈對不對？告訴我，『獵魂者』不會死去，對嗎？」

喬尼突然笑了起來，他對這個女孩充滿了欣賞。

「那麼，我答應你，伊修達的『獵魂者』死去了，但是你的獵魂者不會。」

女孩非常認真地說道：「這個世界需要獵魂者，如果你實在不願意，那就由我來做。」

這孩子！

喬尼也開始認真起來，半開玩笑地說：「獵魂者確實是死了，但是，誰說死了就不能活過來呢？」

他說這句話其實是另有所指，他感覺到，因為獵魂者之死的擴散而波動的氣息，逐漸穩定下來，那種感覺並沒有消失，甚至顯得更為純粹了。

看來伊修達還是有很多人相信，獵魂者並沒有死去。

好吧，為了你們的信任。

女孩聽到這句話，眼睛逐漸亮了起來，還掛著淚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一下子照亮了這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