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躁動與安寧
核污染治理策略研究中心。
距離核爆襲擊發生已經過去了二天。
研究所的許多門窗依舊只剩下框架。事實上這種情況是不應該發生的。出於對戰爭環境的加強防護需要,研究中心自從戰爭爆發以來就更換了更加安全可靠的防爆防彈玻璃,上一次還是因為受到落入附近的一枚穿甲燃燒彈造成的濺射貫穿才更換的玻璃。
顯然這次更換的玻璃是有嚴重質量問題的,才會導致被距離幾百公裡外的核爆炸衝擊波都震碎了這些原本應該防爆的玻璃。
這兩天的天氣也比較反常。早上還是晴的,中午就忽然烏雲遮天,黑壓壓的一片彷彿隨時就會塌了下來。
這時候抬頭望天的話,總會產生一種心慌的錯覺。
為了緩解人們對核爆襲擊后輻射的恐慌,李長明等此時正緊張地收集、分析對比這兩天各地區,特別是附近地區的環境核放射指標。
他的臉上和身上都有擦傷的痕迹,那是大前天晚上被假冒偽劣的碎裂玻璃碴子刮劃出來的。至今他的眼睛也偶爾會出現眩暈的狀態。可他現在顧不上這麼多了。
「感覺就像做夢一樣。」李長明忽的說出這句。
楊米抬頭,望向窗外的天空,長嘆了一聲,沒有說出話來。
「人死了后真的有靈魂嗎?」楊米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說出一句。
李長明疑惑地看向楊米,他很肯定楊米是一名自然科學的追隨者。所以顯然不應該對這種沒法論證的問題產生疑慮的。
「別誤會,你看外面的雲。」楊米見李長明投來狐疑的目光,看向窗外提示他。
李長明循著楊米的目光往外看。
此刻天空中黑雲密布,層層疊疊,乍一眼看過去竟像許多人頭彼此簇動擠壓而成的黑影。李長明這才明白楊米的意思。
「你有看報道嗎?」
楊米:「還沒有。那種畫面看過以後會終身難忘的。」
李長明沉默了。他有看過報道。接近千萬噸級的核爆,據初步分析是一種未知的全聚變彈,因此這兩天來各地核輻射指標都沒出現明顯的增加。
但無疑這仍舊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A國在K國佔領區駐留的軍隊幾乎遭到了滅頂之災。由於佔領區內大部分K國原居民都離開了原本的城市,加上軍工廠機械化程度很高,該地區基本沒有原居民。
這次襲擊中喪生的大部分為受到A國雇傭的多國勞工和軍屬家屬移民。死傷合計超過了20萬。
「停戰協議被無期限延遲了。」李長明說了另一個報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楊米問。
「什麼怎麼辦?」李長明心快口直地反問道。但隨即想起了,原來楊米說的是他和安寧之間的事情。
前兩天他還說著,等戰爭結束就開始追求安寧。可如今看來,停戰協議或許已經遙遙無期了。三戰到底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在原本只作為核威懾的一顆核彈引爆以後,估計沒有任何人能預測到未來的走向。
——所有人的心此刻都繃緊著,懸在喉嚨上,只能忐忑不安。
生命是脆弱的。別說核彈、炸彈,就連小小的一顆子彈,也能隨時要了人的性命。面對隨時失控的戰爭,象徵希望的明天,也許有一天會被末日替代。
「你還在等什麼。」
楊米見李長明表現出一臉迷茫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提醒他。
李長明了解楊米他想表達什麼。現在確實是時候要開始行動了,誰知道還能不能活到明天?既然未來不可知,那麼就應該現在就讓安寧知道自己的心意。
「你說得對,我早就應該去找她的。」
說干就干。李長明風捲殘雲地整理好相關的資料,會意地跟楊米使了個眼神后便徑直往樓道走去。
楊米卻咂了咂舌,沒想到平時看上去經常犯拖延症,還糾結的李長明,忽然這麼衝動起來。他臉上略微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
李長明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五點多,安寧應該還沒有忙完手頭的工作。
雖然和安寧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但由於科室不同,辦公樓也不同,李長明實際上很少能有機會見到她。只能在項目交流的時候有所接觸。
雖然見面不多,但他很清楚自己對安寧的感覺。
安寧對他來說,是哪怕只第一次見面,那種感覺都會跟隨著自己一輩子,永遠無法忘記的。她就是那樣的女孩。
李長明決定就在安寧工作的科室旁等她忙完手上的工作出來。但後來又想了想,這幾天因為核襲擊的事情,大家都比較忙,這樣等下去不一定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出來。
反正也到快到晚飯時間了,要不就直接進去約她出去吃飯豈不是正好?
說干就干,平時經常買個東西都糾結半天的李長明,不知道下了什麼決心,徑直便走了進去。科室的人見到李長明,有幾個眼熟的跟他示意打了招呼。而李長明看到安寧正靠在窗邊的位置上,向外張望著什麼。
「咳咳。」李長明暗中清了清嗓子,微笑著走了過去直接開口:「安寧?晚上有空一起去吃個飯?」
安寧似乎沒聽清楚,一臉迷霧的側過頭來瞧了瞧李長明,只「哈?」了一聲表示疑問。
李長明遠遠看到安寧的時候心裡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緊張了起來,他可是下了很大決心才過去的。但這時候近距離看到安寧對他表現出一副陌生而狐疑的神情,顯然就更加有點不淡定了:
「我是說,能一起去吃個飯嗎?」
李長明吞咽了一口,假裝從容地再次問道。
「現在大家都很忙。你沒有事情做嗎?」
安寧瞥了一眼李長明,從他此刻的眼神,結合過去和他接觸時對自己有意無意的關注,安寧已經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是現在的她,並不打算考慮這件事情,所以她很直白地拒絕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戰爭還是性格的原因,李長明一直沒談女朋友。這是他第一次對喜歡的女孩發出邀請,僅僅是吃一個飯,他從來不覺得這會出現什麼問題。
可他沒想過自己的第一次,就這麼被安寧近乎「指責式」的反問給推掉了。周圍不少聽見安寧說話的人,沒忍住好奇心紛紛轉過頭來,把目光聚集到兩人身上。
李長明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他不忍心對安寧說難聽的話,只好僵硬地點了點頭,然後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尷尬地走了出來。
……
……
晚上,研究中心附近的一個宵夜攤子里。這種原本銷聲匿跡於城市的小檔口,戰爭開始后又逐漸出現在街頭。
「告訴你啊,你李長明就是缺了根筋。」
楊米喝完一杯酒,又一臉酒意接著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先去找她聊聊天談談感情,沒想到你這愣頭青直接就找上人家了。你是自己作死。」
「這年頭,不都是看顏值!我看,安寧她就是沒看對眼而已。」
李長明提著一瓶啤酒就往嘴裡灌。
「喜歡和愛情,有時候會是兩件不同的事情。」
楊米似乎沒有勸酒的打算,他一邊往自己杯里倒啤酒,一邊悶聲說道。
李長明喝完一杯,沒重沒輕地把酒杯使勁一放,皺起眉頭:「喜歡就是喜歡!被拒絕了證明我吸引不了她的注意。」
楊米聽罷愣了愣,嘆了口氣,把剛倒滿的酒一口喝乾凈,抹了抹嘴:「你也知道你吸引不了她,那你還這麼魯莽地行動。」
「那你說我怎麼辦,我可不想像那些教材一樣,把自己裝成女人喜歡的樣子。我就是我,幹嘛要迎合別人的希望?」李長明搖了搖杯中的酒,反問起來。
「女人希望的樣子……迎合別人,確實很幼稚!」楊米笑著,自己幹了一杯。
李長明聽后卻哭笑不得:「可我真的很喜歡安寧。」
「你還別說。安寧誰不喜歡?我告訴你!像她那麼漂亮的,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會喜歡!」楊米似乎喝高了,咧嘴坦言道。
「喂,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喜歡和愛情,有時候是兩件不同的事』你是只喜歡她?還是和我一樣,愛上了她?」李長明一臉嫌棄地提問。
楊米沒有理會:「我有更喜歡的人。」
李長明無語:「你他大爺逗我?」
楊米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顧自己喝酒。眼見雙方都喝的已經有點糊塗,他又自個擺了擺手,然後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補充:
「男人第一次,恐怕都這樣。」
李長明雖然喝的有點高,但還算清醒:「看來你是有過經驗了。」
說完后他乾脆半趴在桌子上,歪著頭,疲軟地直直看著杯子里的酒泡發獃。
楊米嘆了口氣:「男人是可以一見鍾情的,但女人不太吃這一套。」
他也有點落寞地干瞪著空無一物的遠處,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你漏掉了其中一句,關鍵是我們長得不夠好。」李長明糊裡糊塗地說道。
楊米乾笑了幾聲,沒有回應。
「說來聽聽,你的故事……」李長明一杯下肚,擠出一副挖苦楊米的表情。
「三年前,戰爭就要開始的時候。」楊米喝醉了,想都沒想就回答。
「她是不是和安寧一樣漂亮。」李長明趴在桌子上,歪著腦袋乾笑。
「在我眼裡,她才是最漂亮的。」楊米搖晃著酒杯,乾脆地回答。
說完楊米便沉默無語。李長明只好自個喝起了悶酒來,就這樣又喝了幾瓶。
「喂,問你個問題。」
李長明打了個嗝,像條死魚一樣只有嘴皮子動了一下,眼珠子卻一動也不動:
「你覺得我在安寧眼裡能有幾分?」
楊米擺了擺手:「這問題沒有水平!」
他半睜著眼,左右晃動摸到杯子,又是一杯下肚。
「又不是搞科研……你大爺快說……」李長明又打了個嗝,最後一個字差點沒憋出聲音來。
「你要我說的……我看你,就及格線——」
「都有點嗆。」
楊米停頓了一下,頷首傻笑著答道。
「你大爺的說話夠實在的啊。我不想跟你喝了——」
李長明搖晃著站起身,轉身就要走。
「哎哎,急什麼,老同(學)……」
楊米一把將李長明拉回凳子上。
李長明醉的稀里糊塗了,只聽清楚一個「老」字,於是罵罵咧咧:「你才老……你全家都老……你全宇宙都是老傢伙……」
「我不說你老!——我是說:」
楊米情急憋著酒勁漲紅了臉,不知下手是重還是輕,拍在李長明背上,接著說道:
「關鍵不是你長得不好看,是因為你太矮!」楊米說完樂呵呵地傻笑起來。
李長明卻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只是自顧自地說:「你就說!她對我是不是沒感覺……」
楊米搖了搖頭:「這倒還不一定……我仔細觀察過……她對你還是有一丁點的好感存在的。」
李長明醉的眼睛都睜不開,只笑著抬起手胡亂指點著:「你……竟然偷偷觀察這種東西。」
楊米拿著酒杯擺擺手,酒都灑了一地也不知覺,只乾笑著擺出一副不很樂意的模樣:「我作為一名科學工作者……做事情當然要觀察、分析!這沒有毛病!」
李長明依舊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想了想:「我和她到底還有沒有可能……?」
楊米無奈地搖了搖頭,卻說:「也許還有機會——」
楊米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趴到了李長明的背上,此刻正眯著眼睛。
李長明倒是聽到了楊米說還有機會,突然睜大眼珠子:「真——?」
他好像沒有感受到楊米的重量,還是像條死魚一般趴在桌子上,只是睜大了眼。
楊米眯著眼睛笑著補充了一句:「就是機會渺茫。」
李長明翻轉眼珠望向夜空:「那你說咋辦……」
楊米打了個嗝,一臉壞笑道:「還能咋辦?要麼涼拌、要麼——」
李長明睜開半隻充血的眼睛,就等著楊米接下來的答案。
「就等著做她伴郎!」
楊米說完勉強站了起來,笑著拍了拍李長明的肩膀,然後瀟洒地揚長而去。
「他大爺的……這貨居然是個老司機……」
李長明眨巴著眼睛望著離去的楊米,自言自語。過了很久,他拍了幾下臉頰,稍微清醒了一些,便也站起來往停車的方向慢慢走去了。
背後卻傳來宵夜攤老闆的吆喝聲:「喂!我說你們倆個,結了賬沒有?!」
……
楊米一個人回到住處后,開了瓶牛奶喝下,等清醒了會兒,便望著窗外的夜空罕見地抽起了煙。
窗外的月牙特別明亮,就如同三戰爆發后的那個晚上一樣。
月牙雖亮,但卻不圓。他吐了口煙,用手指頭又狠狠地把煙頭掐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