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來者

嵐風狂烈，激起祭祀場內的碎屑石塊，讓人睜不開眼。烏鴉迫近陸地，就近撇下一物，便展翅飛開了。

巨鴉扔下的是一人，應該是和奎恩一樣前來巡禮的不死人。

看他的模樣，似乎也是一名戰士：身材魁梧，肌肉分明。而且，與奎恩不同的是，他衣著得體，起碼沒有到赤身裸體的地步，身體各處也沒有醒目的虧損傷口。背上固有一柄巨大的鐵劍，足有一人大小，讓人望而生畏，比奎恩初來時灰頭土臉的模樣威風多啦。

這位不速之客也打攪了奎恩和藍衣的談話。此刻藍衣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新人，應該是把奎恩的問題拋之腦後了吧。

和每個初到者一樣，來人環顧四周，似乎想查清自己現在身在何處。當然，光是觀察是得不出答案的。不過他的目光炯炯如炬，雖有些人生地不熟的迷茫，但卻透露出一種平靜的鎮定，似乎他對自己的際遇早有預料，不曾意外。

「兩位先生，你們好。」很快，樹蔭下的二人被當做「本地人」問路了。「請問這裡是古代諸神的故地嗎？」

「是的。」藍衣用他那酸澀的口氣幽幽答道，「歡迎來到羅德蘭，新來的，你走運啦！」

「走運？」

「你也是為了那個救世的不死人使命而來的吧？」

「正是，族中一直流傳著關於蘇醒之鐘的傳說，在成為不死人後，這也將成為我觸手可及的目標。」

在得到肯定后，藍衣調皮地拍了拍奎恩的背：「這位猛士，已經敲響了第一口鐘啦！很快，他就會成為你們的救世主啦！」

「第一口鐘？」

「噢，是這樣的。」奎恩再也受不了藍衣的陰陽怪氣，立刻插嘴道，「真實的預言之中有兩口蘇醒之鐘，我也是到了這裡才知道的。」

「原來是前輩啊。」新人行了一個騎士禮，繼續向二人探討不死人的使命。

通過談話，奎恩了解到這位不死人戰士叫作卡洛夫，是亞斯特拉一名門貴族的武仆。在染上不死詛咒后，家族就依照法令將他送往不死院。不過，不知為何，在這個過程里他陷入了無意識的沉睡，直到奎恩破開不死院的防守后才被驚動蘇醒，被烏鴉接到了這裡。

奎恩心中五穀雜陳，雖然藍衣已經告訴他他並非唯一一個為命赴命之人，但是親眼所見后還是有些想法：本以為這是一條孤獨的刀光血影之路，沒想到居然還有那麼多前赴後繼的同志者，這堅定了他的方向也讓他失去了天選之人的榮耀感。只覺得，預言似乎有誆騙不死人的嫌疑，令人生嫌。而且，卡洛夫居然可以保留之前的記憶，這讓奎恩無比嫉妒。可以看出，就是這份記憶賦予了卡洛夫戰勝迷茫的鎮定。而自己，宛如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兒，唯一的寄託，也只有........

因為奎恩已經突破看守的緣故，卡洛夫並沒有經歷太多戰鬥。原先的獄卒已經被殺得七零八落，而守門的惡魔也已經擊敗，他就有更多閑余在不死院的遺迹中翻騰武器，終於在碎磚斷牆的深層挖到了這柄巨劍。它在時間的侵蝕中奇迹地保存了下來，而且威力依然，雖然表面的缺口裂痕暗示了它的過去，但依然是一把利器。

「還有這面盾牌，也是不死院里難得的精品。」卡洛夫卸下手臂上的防具，給二人展示：

這是一面傳統的鳶形盾，不過它契合的弧度和麟光的色澤顯示著精工巧匠。而它上面刻畫的圖紋――

「等等！」奎恩一把抓住了這面盾，讓卡洛夫和藍衣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奎恩前輩？」

「這面盾......你在哪裡得到的？」

「一位裝備精良的騎士襲擊了我，我想，他大概已經活屍化了。看到這面盾牌不錯，我就將它奪來了。」

「那個騎士呢？」

「被我擊退了。」

奎恩顫抖著摩挲盾牌上的圖紋，這面盾他曾見過，就在他的恩人手中。

奧斯卡。

「這面盾........可以給我嗎？」奎恩小心翼翼地探問。

「原來前輩這麼喜歡這面盾吶，還是說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應該是我恩人的遺物。」奎恩實話實說。

「這樣啊.......並不是我不捨得。只是嚴格來說這面盾是我的戰利品，在我族之中，規定不能將自己的戰利品拱手送人。」

「還有這樣的規定？」奎恩對卡洛夫身在羅德蘭還要堅持人世的規矩有些反感，但畢竟是人家的信念所在，也不可多說。

「是的，想要獲得它就需要憑藉堂堂正正的決鬥。你可以把它作為你的戰利品贏回來。」

奎恩遲疑了，他並不想和這位新人兵戎相向，只是有一股強大的情感在驅使著他拿回那面盾牌：

「好吧。」

卡洛夫將圖紋盾平放在樹蔭下，示意奎恩到一旁的空地上開始。藍衣一臉戲謔地看著兩人，儼然一副事不關己，看戲作樂的模樣。

「前輩的武器似乎也有幾份獨特。」卡洛夫注意到了石盤般的飛龍劍，頗感興趣。

「它是我從紅龍身上剜下來的肉，小心了。」奎恩擺好架勢，飛龍劍主前，龍徽盾在側。

「那前輩也小心了！」卡洛夫發動攻勢，雙手握住劍柄，背上巨劍橫掃而來。

要說那是一柄劍，未免也太巨大，太厚重了。那分明是――鐵塊！

奎恩本是要硬接測試這一劍的威力的，但是在劍刃臨頭的時候，他的身體做出了本能的反應向後騰挪，避開了這一鋒。他並不是對龍徽盾不自信，而是在這種威壓下，恐怕這一劍的勁道會傳到盾牌之後，卸掉他的整隻手臂。

一擊落空，卡洛夫並不氣餒。他向前一步，巨劍已經劃到了這一鋒的末端，藉助慣性，調整姿勢，顛覆劍面的方向，再次殺來！

面對這次揮擊，奎恩卻無路可退了。祭祀場的空地本就是狹小的一塊，巨劍這麼大的攻擊範圍在此佔盡優勢。他的背後就是祭祀場遺迹的殘垣，已經無法再後退了。

「喝！」在劍鋒撩到面前時奎恩猛然發力，屈膝側移加滑步，任由巨劍擦肩而過，劍風只能划斷他的幾縷毛髮，而傷不到他的軀體。反觀卡洛夫，劍落力盡，正是露出大破綻的時候，卻被奎恩貼身趨近，危機矛頭一轉，反戈到他一側。

飛龍劍劍隨鋒至，直取對手的首級。而卡洛夫卻不慌不忙，落空的巨劍劃過一個趨圓的弧線，重重地劃破進遺迹的殘牆裡。卡洛夫以此為支撐，調轉劍柄，將縱劍轉為橫面，以整個劍面作盾抵擋奎恩的攻擊。

雙方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金屬音。然而奎恩的這次攻擊在厚重的劍身前微不足道，卡洛夫化解了險情，擋下了這一擊。當然，戰局瞬息萬變，攻守交換隻在幾個動作之後。卡洛夫調整巨劍傾斜的角度，使其給他一個合理的力位，既可以架住飛龍劍，又可以供他發力。

他雙手換位，肘腕並提，回身一個猛劈，就將巨劍從殘垣里拔了出來。當然，這一劈的意義不僅於此，奎恩正與之對峙，忽而感到由劍面上傳導來一股巨力，未及脫身，就被這股勁道擊飛到了空中。

卡洛夫大開大合，一個全力縱劈之後又讓巨劍回到了自己可以掌控的範圍內。現在，他已經重新調整好姿態，將劍刃直指半空，蓄力待發。下一劍就是絕殺，目標就是在空中下墜的奎恩。

此時的奎恩意外地清醒，這一劍只是依靠蠻力把他送到了空中，卻沒有切實地刮在他的身上，所以並無大礙。高空的寒流和下墜時耳邊的朔風時刻拍打著他的心口，和他的心跳契合著。他似乎又回到了與紅龍搏鬥的時候，那股不知名的力量開始在體內流淌咆哮。這場比試，他不能輸！

奎恩雙手持劍，破開下墜的阻流。他能感受到，一股古老樸厚的氣息正在手中的飛龍劍滋生，蔓延，流淌，溢出。

就是現在！

奎恩將劍舉過頭頂，用盡全力劈砍下去。

吼！

一聲響亮的龍鳴從劍口嘯出，一片凌厲的劍氣破開空氣，裹挾著塵土碎粒疾速撞上卡洛夫的絕殺一劍。

這一切雖然描述起來有些複雜，但從奎恩被擊飛直至他破空出劍只不過片刻之間。卡洛夫只做守株待兔之勢，要給奎恩最後一擊，卻並未料到他還有如此強力的招式，只是理所當然地出劍了，卻似乎有些懵迷，劍的威力自然沒有發揮到最強。

兩道鋒芒碰撞在一起，激起萬千迴響，就連遠處的藍衣都感到有連綿的劍氣貼著臉頰劃過。

而這次對劍的中心，卻因為回饋激起了塵土，遮人視線，讓人不知結果。

奎恩重新跌回地面。他本來想擺出一個超級帥氣的超級戰士單膝登場姿勢，只是剛才情急發出的一招差不多耗光了他的體力，最終只能以狗啃泥收尾。好在對手還在那團塵霧裡，看不見他的囧相。

那麼，結果如何呢？

終於，塵埃落地，迷霧散開，露出這場比試的結果――卡洛夫的雙手以及胸口都被一道醒目血色截斷，他沒有擋下奎恩的那一劍。

這場比試，是奎恩贏了。

.......

一番修整后，三人又重新坐回樹下，比試的二人都用營火修復了自己的身體，一切就像不曾發生過一樣。這就是不死人錘鍊武魂的方式嗎？奎恩感覺既不屑又悲哀，只是不知為何，胸口似有一股熱流奔涌，比以前更鮮明了，其中流淌著雷電，和一個鐵桶騎士的身影――索拉爾。

「按照約定，前輩。」卡洛夫將圖紋盾遞給奎恩，「這是你的戰利品。」

奎恩一把接過，撫摸著盾面上的族徽。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擁有了家族，擁有了朋友，擁有了攪亂心頭的愛戀.......而回神，自己依然是那個無親無故的可憐蟲。不死人的詛咒，實在歹毒。

卡洛夫收起一旁的巨劍，起身行禮：「那麼，二位前輩就此別過。」

「要走了嗎？」

「在下本就是為蘇醒之鐘而來，既然已經明白了大概情況，那就沒有不動身的理由了。」

「可你知道路嗎？羅德蘭地勢複雜，四通八達，你可能會迷失其中。」奎恩深有體會，不由生惑。

「既然是傳說，我想也沒有人確切知道路線吧。我等本就是巡禮者，這也是考練的一環。」卡洛夫轉身，向著不死鎮的方向走去，「對了，前輩。」

「嗯？」

「你真的很強，現在我相信第一口鐘是你敲響的了。也許我們的希望就繫於你身上，但是，我也不會放棄的，我會用我的腳步替同胞們走完這躺苦途。再會了！」

他走了。

奎恩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想起了自己當初對某人做的那個承諾。是啊，承諾，我會替你完成使命的.........手中的盾牌，無聲卻像在奎恩心頭吶喊，雜亂的念想纏繞著他。這是，思緒萬千的煎熬。

「那麼，英雄大人，您接下來打算幹什麼呢？」一旁的藍衣發話了，「是乘勝追擊，趕緊解決第二口鐘，還是肆意地給自己放個假，去羅德蘭的大好河山閑逛呢？」

「...........你說，」奎恩抱著盾牌，就像缺愛的男孩抱緊自己唯一的玩偶，「還有........回不死院的方法嗎........」

「這個嘛......」藍衣摩挲著鬍渣，調侃地拍了拍奎恩的肩膀，「我聽說，這裡曾有古怪的事情發生：一隻大鳥把蜷縮起來的人帶走了。你說，這是不是一件怪事呀？」

談話間，藍衣饒有興緻地抬頭看著什麼，奎恩順著藍衣的目光所至望去：

那裡是祭祀場遺迹的牆頭，佇立著一隻巨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