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子虞之心

第五十章:子虞之心

崑崙,長生殿。

季子揚坐在蒲團上打坐,他閉著眼,眉頭輕皺。

「子揚,你應當已經知曉了。子虞那丫頭我早知是一個禍患,當初你就不該一再心軟放過她。如今她已為凡人誰知卻還是不肯安生。帝后動怒,勒令崑崙須得立刻清理門戶。眼下你可有什麼對策?」天機一向是個急性子,帝后施壓下來,他確實坐不住了。

季子揚不言,仍閉著眼。

天機無可奈何地繼續苦勸,「你同季子虞之事本應做個了斷。倘若你下不了這個決心,我自會幫你處理。你要知道她如今已然激發仙界眾怒,就算沒有崑崙,旁人也都不會放過她。反而,你還會落下一身話柄。」

「她已因我變成凡人,師兄難道還要我親手殺她?」季子揚問。

天機長嘆一聲,「她現在的做法已然不值得你心軟。當機立斷啊。」見季子揚仍舊是不為所動的樣子,天機一甩衣袍,竟跪在子揚面前,「子揚,就當師兄求你,為崑崙除害,為天下除害!」

季子揚大驚,「師兄你何苦如此逼我?」

「你是否還要我為你磕頭你才肯答應啊?」說著,天機作勢叩拜,然則卻被季子揚攔下。

許久。

「罷了,一切終因我而起。我答應你便是。」

季子揚站起身,獨自離去。

昆崙山腳,子虞立在止戈墓前,靜默良久。

「娘娘,清心殿主到了。」

「冉姬在外去候著。」子虞淡淡地吩咐,又回身對陶陶道,「你竟還肯來。」

陶陶笑笑,「我說過我相信你。」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何忙?」

子虞一個盒子交到陶陶手中,「中為太極圖,我現在是凡人,沒有法術。其他的該做的我都做了,你只要將其帶到天門,施法激活我寫下的符咒便可。」

「太極圖!」陶陶滿臉驚訝。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有許多疑問。你放心,你先將此事幫我辦好。其他的,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好嗎?」

對上子虞的目光,陶陶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點頭答應。她看了看子虞,「我即刻便去碧落門。」

子虞如釋重負,點頭道,「我在凈初池畔等你。」

凈初池?

陶陶心下狐疑,但未深究,徑直便去了。

目送陶陶離去,子虞慢慢轉身,在地上坐下,頭輕輕靠在止戈的石碑上。

止戈,我好想你。

你等等我,我不會讓你泉下孤單。

魔界,冥宮。

杖黎行奉上七千女子魂魄所煉製的丹藥贈與未來司后,引得瑞守南心情大好。連平時壓抑肅殺的氛圍也減小不少。

「司君,您定下司后可有什麼打算?離恨天上那位當真不管了么?」杖黎行問道。

瑞守南想了想,「羲和之事總會有辦法。難道你認為得不到上古神力,本座就無法稱霸六合嗎?」

「屬下並無此意。」杖黎行連忙解釋,又道,「婚禮當日來客眾多,屬下相信仙界那些人怕是不會這麼好應付。尋麻煩的小仙倒十分好解決,怕只怕季子揚會親自前來。怎麼說他是司后的兄長,攔他不在情理之中。可若不攔,若他滋事,便不好解決了。」

「他要來便不要攔。遲早都是解決的。拖著反而夜長夢多。」瑞守南沉沉說道。

子虞也不知道在止戈墓前待了多久,直到冉姬喚她才回過神來趕去凈初池。

說實話,凈初池對她而言說不上喜厭。她曾在這裡關了三千年,可他卻在這裡陪她度過了短暫而又幸福的時光。就像是一場夢,一場短暫的夢。

「坐吧。」子虞對身側的冉姬說道。

「娘娘,奴婢不敢。」冉姬看著子虞,「只是,您到底想要做什麼?」

子虞回頭正想要答冉姬,卻看到站在身後的陶陶。冉姬識時務地退下。

「辦妥了?」子虞問。

陶陶走過來,「按照你吩咐的,已經辦好了。我不明白,你既然不願意傷人,為何又偏偏用太極圖造個幻境?甚至不惜以血寫咒。」

子虞不知何時啟動了凈初池的開口,她走在前方,陶陶不自覺地跟在她身後。

「在你心中,掌門是個怎樣的人?」

「公正不阿,高貴清冷,遺世之光。」陶陶幾乎沒有思索,脫口而出。接著她又說道,「你用太極圖造出這個幻境只會令天下人不齒。是在自尋死路。我聽說掌門已經接下誅殺姑姑的詔令。」

終於要殺了我了么?

饒是早已知道他的做法,子虞的心還是狠狠地顫動一下。不過接下了也好,本來就應當是這樣的。

此時不知是何處的西風吹起,引來一陣陣涼意。陶陶的身上的綢緞一揚一揚的,像是一朵舒展的雲,又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子虞不動聲色地退到陶陶身後,一個轉身隱進凈初池最為隱蔽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凈初池唯一打開的通道。

子虞走到高台前,神色陰暗。她迅速地咬破手指,鮮血順著她的指尖滴落。四周頓時發出紫色的光芒。凈初池底微微震動,出口處籠起一層濃霧。待陶陶反應過來,出口的結界已然形成。子虞站在結界之外看著陶陶,她先是拚命地敲打,無奈看似無形的濃霧卻猶如鋼鐵般堅硬,接著她開始施法想要打破結界。一番折騰后,她終於明白一切都是無用的。

她就這樣獃獃地站在結界之內,愣愣地看著外面。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希圖要一個解釋,可惜凈初池內,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所剩的也只是那一層濃霧而已。

子虞默默地看了陶陶許久,她想她是對不起陶陶的,畢竟陶陶幫了她的大忙,可她卻把陶陶關在了凈初池。雖然是短暫的,但總是不好過。子虞上前一步,手放在結界之上,「恐要委屈你一段時日了,不過你放心,很快你就會出來的。」

沒錯,子虞以血為祭,設下這個結界。待她處理好舊事,身死之後,這個結界自然就會打開。

陶陶,你重見天日之時,就是我死之日。你放心,這一天很快就會來到。你不會等太久的。

子虞抬頭望望天,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她轉身,喚出冉姬,踩著黑雲回了冥宮。

冥宮還是老樣子,一如既往的陰沉。只是瑞守南為了喜慶讓各處都張了燈彩紅綢,看起來也比平時要明快些。子虞快步走回寢殿,此時瑞守南正坐在桌邊喝茶,他不緊不慢的樣子看起來頗有耐性,不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

子虞的腳步頓了頓,又立刻迎進去。

「讓司君久等了。」子虞笑著道。

瑞守南放下手中的杯子,面無表情地答,「不久,也就兩個時辰而已。」

聽到而已兩字時冉姬的眉頭跳了跳,她有些緊張,忙取了茶壺道,「司君、娘娘,這茶涼了。奴婢再去沏一壺。」

子虞看看那尚在冒著熱氣的茶壺,睜眼瞎地接下去,「這茶確實涼了。你且退下吧。」

冉姬如獲大赦,捧著茶壺三兩步就出去了,走時還順帶關了一下門。

「去哪兒了?」

瑞守南的語氣中並不見生氣。子虞一向是不怕他的,索性坐下來,「去崑崙祭拜止戈。我要成婚了,總該同他講講。」

「子虞,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瑞守南沒頭沒腦地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倒叫子虞有些招架不住,她巧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瑞守南捏住她的下巴,輕輕地嘆了一聲,「你若知道……你這樣笑,的確美麗,只是太假。」

子虞伸手溫柔地將瑞守南的手拿下,仍舊笑著應,「我知道。」

可知道又怎麼樣?

「罷了,只要你嫁的是我,足矣。」瑞守南低下眼,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語鋒一轉,「我已經吩咐杖黎行,若是大婚當日季子揚到了,便將他好生請進來。我想他是的你兄長,總應該來看看的。」

子虞的心落了幾分,她在心裡惱怒,惱怒自己一旦扯上季子揚,她從來都是這麼容易被擊破。突然瑞守南將她牢牢鎖在懷裡,他的頭靠在子虞的肩上,子虞也不掙扎任由他抱著。冥宮陰冷,他的大氅貼在自己的後背上很暖很暖,像是從前在長生殿烤爐火一樣,又像是每一次他手掌的溫度。

子虞想著想著就想要笑,可當嘴角那個弧度剛剛彎起,那個笑容還未展露,眼眶的痛就時時刻刻地在提醒她,她的痛,她的傷。

她的眼淚早已化作甘霖,去哺育他所看重的六合。她的朋友早已化作昆崙山腳的一座墓冢,日日夜夜地長悲死於自己人的算計之下。她的徒弟早已不知身在何處,生死難明。或許她已成海里的魚食。她的信仰,她的愛恨,早已消失在風裡。

現在,她只想要結束。一個完美的結局。一個對所有人來說都圓滿的結局。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從不怕死,她怕的是愛她之人因她而死,所愛之人棄她而去,所恨之人笑語連連。

她失去了哭的資格,連同愛與被愛,也再不能了。

她像一隻蝶,明知是火,依然縱身而跳,義無反顧。

人總是這樣,明知回不到過去,卻仍舊深切無比地懷念著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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