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情不知所起

第二章:情不知所起

長生殿上,一個男子白衣翻飛,如瀑黑髮曳在空中。他雙目清明,長眉若柳,身如玉樹。翩翩然自有一股風華,似玉,美而冰涼。崑崙掌門,第一仙尊,季子揚,蓋如是也。

如今妖魔猖獗,他以雲遊之名前去伏亂。步子明明已經跨出,想了想又折回來,朝著天機尊人道,「師兄,子虞雖偶有頑皮,卻是個懂事的孩子。我雲遊這些時日還望你照看。」

天機尊人捋捋白須,微微眯眼,「那孩子我看著倒也聽話。放在我太虛殿,你盡安心便是。」

季子揚點頭,「我已請來織女、花神、文曲星為子虞授課,煩師兄多照看些。」言罷,季子揚抬手,手中卻多了一本秘書,「如今她也不小了,這本《四海傳》也一併教給她吧。」

天機看看季子揚,接過應下,頗有些無奈,「子揚,你我二人既知她身份特殊,大可不必如此費心。你如此待她,將來……」

「她是我妹妹,對她好,理所應當。」季子揚打斷了天機的話,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季子揚目光仍舊淡漠,唯有天機明白他淡漠目光后是何等的堅持,只得長嘆一聲,「罷了!答應你的我自會做到。你儘管放下心去吧。」

「多謝師兄。」轉身剎那,季子揚的眼悄然掠過天機身後的太虛殿,爾後腳踏仙鶴,乘風而去。

天機看著季子揚逐漸與天相融的背影,突然覺得手中的《四海傳》沉重無比。

誰都知道崑崙仙尊季子揚公正不阿,除魔正道,受世人景仰。他性子冷淡,眼中永遠泛不起波瀾。世人都道,是他修為高深,已看破生死,堪破紅塵,所以才會清冷如冰。更有甚者道,世間恐怕無人能有那榮幸攪得他靜心面亂。

只是,世人不知,身為師兄的天機又豈會不知?子揚眼底的清波只為一人而泛,那便是正住在太虛殿的女孩,季子揚口中的妹妹。

只看手中這本容納世間秘事的《四海傳》,只看那遠道而來的三位大仙,只看季子揚臨走的囑咐與牽挂,便可知季子虞在他心中地位。她是何等的幸福啊,竟被世間最優秀的男子看得如此重要,儘管是以妹妹的身份。

天機笑著轉身,林間花神,地上文曲,銀河織女,能把這三位請來做老師,他到真想知道他這位無欲無求,淡漠離人的師弟是如何開口的。想想,也是有趣呢!

天機還未走遠,身後便是一陣急喚。

「師父!師父!」

不遠處一豆蔻女子跑來,穿著粉色灑羅裙,長發梳成辮子搭在身後,再配上大大的眼睛,看上去頗具靈氣。

「宛人,急匆匆地亂跑作甚?」天機皺眉。

這姑娘名宛人,姓夏。是天機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平時總愛梳個辮子,拿著劍四處亂跑,一刻也不消停。這些年大大小小也闖了不少禍,卻偏偏得了天機喜愛,每次都糊弄糊弄也就過了。

「師父,宛人本是在後崖乖乖面壁思過的。只是聽到太虛殿琴聲實在太過美妙這才尋了過來,師父,你總說發由心生,定是不會怪罪宛人的,對吧?」宛人拉拉天機闊大的衣袖,又沖他眨巴眨巴眼睛,無辜極了。

天機下意識地眯眯眼,「太虛殿哪來的什麼琴聲?待會兒去要是沒尋著,你就再加罰一年。」

「師父真是壞!」宛人一個人走在前方嘀咕著,心裡暗自竊喜自己沒有撒謊。

天機跟在宛人身後,原以為琴聲只是這丫頭胡謅,誰知越發靠近太虛殿,那幻如紗的聲音越發清晰起來。

「師父,宛人沒騙你吧。」宛人伸手撥開濃郁的雲霧,粉色身影在蜿蜒小路中穿梭,「師父你看!」宛人手指的正是坐在桃花樹下撫琴的子虞。

「奇怪,那是誰啊?」宛人提著裙擺快步登上台階,天機座下只她一人是女弟子,如今見著旁的自然是好奇無比。宛人踮起腳尖,生怕驚動了撫琴之人,天機笑笑,這些年他已將宛人當作女兒。

「你是誰啊?」宛人試探性地小聲問道。

琴音戛然而止,子虞起身,她如今的肉身不過十四歲不及宛人十八歲來得妖嬈嬌媚,只如一朵清蓮。宛人沖子虞微微一笑,「原來是個小姑娘啊,不知是哪家的,竟胡亂跑上了昆崙山。」

子虞略過宛人,朝著天機福身,「見過尊人。」

天機沒什麼表情,只是將《四海傳》拿出,「這是你哥哥臨走前讓我交給你的,它容納了六界秘史,又有不少心法口訣,空閑時看看也是好的。收著吧。」

「謝謝尊人。」子虞接過,眉間已有笑意,哥哥定然是放心不下她。只可惜了他不許她送行,更不許她隨意踏出太虛殿,不然她一定早早地就去了長生殿送別。

「掌門為你請來了三位老師,明日就讓止戈帶你去拜見吧。」天機慢慢轉身,「宛人隨我過來,日後不許隨意來素真閣,否則面壁一百年。」

「……師父!」宛人氣得直跺腳,急急追上去。

看著懷裡的書,子虞低頭,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在這世間,有一種期盼在流年中滋長,悄無聲息地蔓延,總以為它不過是小小藤蔓,一扯就沒,便任它胡為。經年久深,當你終於狠下心來拿走它時,才發現它已融入血肉,輕輕一拉,心上便是血肉模糊。除不盡,扯不掉,獨讓它一點點吞噬,一點點佔據,然後再一步步將你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翌日,子虞一一去拜見了三位老師。

轉眼就過去兩年,在這兩年裡文曲授她學識,織女授她女工及療傷的法術,花神暮歸雨授她制香之法。三位老師中花神除了授課以外幾乎不與她講話,天庭事務繁雜,文曲每次也只是匆匆而來,又趕著回去。要說最好的便是織女了,不僅長得美麗,而且人溫婉知性,對子虞亦師亦友。

某日。

「子虞啊,這就是你繡的……花?」織女嘴角抽搐,她實在是看不出這一坨是什麼東西。

子虞似渾然不知,小小的腦袋湊上去,「對啊,怎麼樣?好看嗎?子虞可是綉了整整三個月呢。」

織女向來心軟,硬著頭皮答,「子虞小小年紀能綉成如此,已是極好。來日方長,咱們不急。」織女放下手中的錦帕起身,似是被那朵花刺激得有些頭暈,索性說道,「今日就不授課了,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子虞收起手帕,「聽止戈說后渠里的蓮花開了,老師得空可以去看看,很美的。」

「嗯。你有心了。」織女走到門口,裙沿七色流光。

心下猶豫一番,子虞仍舊叫住織女問,「老師,你可知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織女淡淡一笑,走上前摸摸子虞的腦袋,「仙尊離開不過才一年,哪能這麼快回來。你當真以為魔界那些心狠手辣,狡詐異常的鬼怪是泛泛之輩?」織女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你年紀小,又未出過昆崙山,我與你說這些作甚?當真是糊塗了。」

「那哥哥可會有危險?」子虞又問。

「子虞,你哥哥是崑崙掌門,內力深厚,世間能傷他的能有幾人?如今耗時這麼長也不過是因為那魔界之徒眾多,一時之間難以清理乾淨。你勿要憂心,照顧好自己,對你哥哥來說才是最安心的。」

織女柔聲安撫,越發憐愛這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她拍拍子虞的手,「倘若真是擔心,便好好練習法術劍式,只有當你強大起來,不僅能保護自己,還能為仙尊分憂。明白嗎?」

子虞重重點頭,「明白了。」

送走織女后,嬈頌獨自坐在桃花樹下看著遠方天際,思緒萬千。

很多人讚頌她與哥哥的兄妹情深,可唯有子虞自己明白,她心裡一直住著一個人,不是文曲,不是尊人,而是季子揚,她的,兄長。這世間她最不應妄想的那個人。當她第一次察覺,她掙扎過,懊惱過。惱自己對他的感情竟是如此的不純粹,摻雜著男女之間愛意。她想要躲閃,可一次次的事實告訴她,她已經越陷越深……

情不知所起,生如斯年。他以為的親情,都是她獻出的真心。季子揚不知道當他替她打通仙根,當她睜眼第一次看清他的如玉面容時,她此生便再逃不出有他的世界。

這麼多年,她在他身邊長大,他只當她是孩子,是妹妹。他抱著她,為她撫琴,教她識字,伴她長大。那麼漫長的歲月里,她的生命里只有他。他待她好,可他卻忘了,她雖是孩童的身子,可她已有了思想,那時,她正值十七八歲的青春年華,要她怎麼不動心?

只是這些,大概就像那流水落花,終不可提。

她沒有那個資格,自她喚他哥哥那聲起,她已然沒有資格。不過沒關係,她願靜靜伴隨哥哥,以妹妹的身份,送上最衷心的祝福。

子虞痴痴地笑了,彎起的眼角,無聲落淚。如花面容,卻偏偏映得身後桃花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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