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除夕夜的願望

除夕之夜，獨自在廚房做飯的蘇欣，聽着窗外飄來的鞭炮聲，想像著兒子在做什麼，父母在做什麼。手機響了起來，正是曉益打來的。

「媽媽，你在做什麼呢？什麼時候來接我？」

「媽媽後天去接你，我們一起去外婆家好嗎？別忘了給爺爺奶奶拜年。」

「恩，好的，他們說給我準備大紅包了，我現在就等十二點了。」

母子倆又聊了一會便掛了電話。蘇欣接着又給父母打了過去。

「蘇欣，你在哪兒呢?年夜飯怎麼吃？吃點好的，別光想着省錢！」

「知道了媽，說話多了傷元氣，你就別嘮叨了！」

「哎呀，嫌你媽啰嗦了是吧！我跟你說，別人就算花錢請我說，我都懶得說，你這孩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媽，沒人願意花錢聽你說！春節聯歡晚會快開始了，先不說了。」

「好，初二帶曉益回來。」

「知道了。」

媽媽掛了電話，蘇欣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她剛想去廚房再忙活會兒，牛可欣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蘇欣，我給你買的紅內衣穿上沒？合適嗎？」

蘇欣沒穿，也不太相信她的說法，正想轉移話題，牛可欣卻急了。

「你肯定沒穿，對吧？你這心也太大了吧！你說，今年你都倒霉成什麼樣了，還不趁著本命年趕緊轉轉運！我跟你說，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給你買的這身行頭，你現在就去換上，拍照為證！」

蘇欣知道敷衍不過去了，只好去卧室換上，拍了張微微露出胸衣花邊的照片，給牛可欣發了過去。

「這還差不多！戰袍穿上了，我也就放心了。」

「什麼戰袍？」

「護你周全的本命紅戰袍啊！」

「這戰袍用得布料實在太有限，靠得住嗎？」

「布料雖少，威力巨大，沒問題的！蘇欣，平時看你跟個瘦猴似的，胸前還是挺有料的嗎！你隱藏得夠深啊！」

「你這麼色，你家馬克知道嗎？」

「我巴不得讓他知道呢，他對我，就是太斯文了，你懂的！」

牛可欣邊說邊呵呵地笑了起來，在她魔性的笑聲里，蘇欣總算找到了點過年的感覺。

「沒事的話我就掛了，你的笑聲太刺激了，我的心臟吃不消。」

「好吧，說不定今年，你的桃花很旺呢，遇上念念不忘的初戀，也不是不可能哦！」

蘇欣的心微微動了一下，掛了牛可欣的電話，那個人就在她腦海里跳來跳去了。

蘇欣把做好的兩個菜擺上了餐桌，取出一瓶葡萄酒，把酒杯端端正正地擺好，年夜飯算是拉開了序幕。屋子裏靜得出奇，蘇欣在電腦上找了個鞭炮聲的音頻，點了下播放鍵的瞬間，噼里啪啦的聲音在屋裏瀰漫開來。

蘇欣走回餐桌旁，打開電視機，好像所有的頻道都在播放2018年春節聯歡晚會。主持人喜氣洋洋，節目熱鬧歡快，觀眾席里坐着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麼幸福和滿足。蘇欣也想學着他們那麼笑，可嘴角越往上提，心卻越往下深。

她乾脆關上了電視機，轉頭望向窗外的萬家燈火。窗子上映着的形單影隻，讓她不禁悲從中來。她打開葡萄酒，給自己斟上，對着浮動在窗上的人影，她舉起酒杯，悲切地說了聲，辛苦你了！就着眼淚的咸，她將那苦澀的酒一飲而盡。

百無聊賴之際，她從卧室里拿出了記錄她三十五年人生的相冊，從自己的百日照看到幼兒園，從和弟弟呆萌的合照看到第一張全家福。那時候，爸爸是多麼地俊朗帥氣，而媽媽的眉宇間也流淌著許多柔情。蘇欣邊喝着葡萄酒，邊翻看着照片，不知不覺間，酒瓶已經空了大半。

初中時光再現眼前，蘇欣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張畢業照上，確切地說，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輕輕撫摸，那張經常出現在她夢中的臉龐。照片儘管模糊，她卻清晰地記得那張臉，那張乾淨俊美的臉，寬闊的額頭，脈脈含情的眉眼，高挺的鼻樑，還有隨時呈現完美弧度的嘴巴。他的笑容能直抵少女的靈魂深處，他的聲音如音樂敲擊鼓膜，他的名子是刻在她記憶石碑上的青春標記。

「黃家偉，你在哪裏？」蘇欣喃喃自語地問。

時光帶走了很多記憶，她只記得，初見黃家偉的那天，陽光出奇的好。

升入初中的第一天，坐在一屋子陌生人中間的蘇欣，好奇地打量着她的新世界。她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掠過一張張各具特色的面孔。對於她的生活將和這些人產生怎樣的交織和碰撞，她沒有一點兒頭緒。

她欣賞著陽光從窗子悄悄溜進教室，在地板上快樂地躍動，在房間的天花板上自由地流轉，給頭髮鋪上一層炫目的金色。就在那時，一張如天使般純真的臉躍入了她的眼帘。那該是來自天堂的笑容吧，如此地攝人心魄又令人神往，那個人將粉紅色的泡泡吹進了少女蘇欣的心裏。

驚鴻一瞥的蘇欣開始祈禱，求上帝讓她坐到天使的身邊，上帝沒有着急回應。就在她幾乎要放棄希望的時候，幸運卻突然降臨了。一次班會後，班主任毫無徵兆地忽然把蘇欣的座位調到了黃家偉的隔壁，蘇欣又驚又喜，心裏向各路神仙道了一千遍謝。成了黃家偉同桌的你，蘇欣失望地發現，黃家偉並沒有主動要搭訕的打算。她決定主動出擊。

這天，英語試捲髮下來了，蘇欣看着卷面上可憐巴巴的58分，顧不上去想父母會怎麼收拾她，因為她要借這個機會破冰。

「黃家偉，這道題，你......你能給我講講嗎？」

「哪一個？」黃家偉沒看她，目光直接投向了試卷。

蘇欣隨便從錯號下面指了一道，黃家偉認真地想了想，不緊不慢地開始講題，講完了還不忘問一句。

「明白了嗎？」

蘇欣只顧著欣賞他完美的側顏，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她不好意思地低聲說：

「好像......還沒有。」

黃家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竟極有耐性地又講了一遍。

「這次明白了嗎？」

「嗯，還有這一道。」

蘇欣一口氣讓黃家偉講了四道。

「謝謝你啊，我以後好好學，等超過你，我給你講。」

「好，我等著。」

從那天起，兩個志趣相投的好聊友便誕生了。話匣子一打開，他們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兩人聊到開心處會一起大笑，日子充滿了歡聲笑語。起床，第一次，對於蘇欣來說，不再是酷刑一般難忍的事了。

有時候，蘇欣隱隱地感覺，黃家偉看她的眼神里也有溫柔。只是，把黃家偉裝進心裏的女生可不止她一個，而且每次她心馳神往地幻想兩個人的未來時，深深紮根在她骨子裏的自卑感總會適時地一盆冷水把她潑醒。

美好時光，在三個月後的又一次班會上，畫上了句號。和黃家偉坐在了教室的兩端，蘇欣的天空從此只剩下了陰雲密佈。作為最受女生歡迎的校草之一，校園裏一直都流傳著黃家偉戀愛史的各種版本。兩人關係親密時，蘇欣還能安慰自己，不受流言蜚語的影響。可座位一調開，蘇欣天天被那些故事，攪得心煩意亂。她絕望地發現，越是偷偷地想念，她見黃家偉時，就越笨拙忙亂。有幾次，看到黃家偉迎面走來，蘇欣竟心虛得落荒而逃。黃家偉對她的逃避，困惑不已。再後來，即使是擦肩而過，黃家偉也不再自討沒趣地試圖跟她搭話了。

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遙望和躲避中，初中生活結束了。蘇欣和黃家偉升入了同一所高中，雖不是同一個班，蘇欣仍覺得這已是上天眷顧了。

升入高中的蘇欣，成績開始突飛猛進，而一向名列前茅的黃家偉，成績卻不盡如人意了。

一天，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蘇欣心裏緊張又興奮，她巴望着黃家偉能看她一眼，看看她粉嫩的臉龐，窈窕的身姿，哪怕只有一眼，也不辜負了她在這碧玉年華中，悄然綻放的美麗。這是節普通的足球課，可也正是這節課，讓蘇欣捲入了更兇險的自卑的漩渦。

體育老師讓大家排成四列，按排進行運球訓練。第三排的蘇欣偷偷看了眼第五排的黃家偉，心就開始砰砰地猛烈打起鼓來。她很緊張，因為天生沒有運動細胞，長這麼大，足球在她腳下跑的時候，總共也不超過三次。她不知道，這次在心上人面前，足球將會和她產生怎樣的化學反應，只求自己不要在那人面前出糗才好。

世事難料，怕什麼就偏來什麼！輪到第三排的同學運球了，蘇欣看着腳下圓滾滾的足球，不安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右腳隨意擺了個姿勢輕輕一推，那球便如抹了油一般滑了出去。蘇欣連忙追了上去，她準備用腳背再推一下，誰知，一個不留神，她的腳竟踩到了快速滾動的球面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身子就一下子滑倒在地，實實在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蘇欣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身後的隊伍里傳來了刺耳的鬨笑聲，蘇欣恨不得地上有個縫讓她鑽進去。她不敢回頭，她怕看見那雙眼裏也有嫌棄。體育老師跑過去關切地問：「沒事吧?」蘇欣沒回答，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粒粒地砸進她面前的土裏。她想掙扎著起身，可渾身竟沒一點力氣。老師趕忙叫了個女同學把她扶起來，陪她去了校醫院。直到離開運動場，蘇欣都沒勇氣回頭看一眼，所以，她永遠都不知道，那雙眼裏盛着的，是心疼。

自此，狼狽的回憶便揮之不去了，蘇欣看到黃家偉，躲得更遠了。上高三的時候，蘇欣聽說黃家偉和他同班一個女孩戀愛了，這個消息有如晴天霹靂，讓她對那個叫譚宗梅的女生羨慕不已。

傍晚的操場上，蘇欣親眼目睹過，一對熱戀中的男女，肩並肩地坐在一起，數星星。蘇欣總會不甘心地問自己：「如果你再勇敢一點，如果你能誠實地說出你的心意，坐在他旁邊的，會不會是你？」然而那時候，他們誰都沒想到，黃家偉的春天即將走到盡頭。高考悄然而至，他落榜了。不久后，黃家偉接受父母的安排，坐上南去的列車，踏上了謀生之旅，從此便駛離了蘇欣的世界。可悲的是，一場持續了六年的心動和暗戀，連聲珍重都沒有，便走向了永不再見，給蘇欣留下午夜夢回的無數唏噓。

當往日的一幕幕再浮現，蘇欣心中的遺憾再次襲來。醉意漸濃的她，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天上的星星在她眼前排出了那三個字的形狀。耳邊傳來隔壁電視機里，跨年倒數的聲音，蘇欣看着星星，慢慢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虔誠地許下了本命年的願望：請讓我回到有黃家偉的歲月中去吧！在她低頭祈禱的時候，星星中最亮的那一顆忽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