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四章 黃粱夢裏付興亡(四)

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四章 黃粱夢裏付興亡(四)

范質和王溥這二人靠不住,問題不在於他們的忠心,而在於他們沒有兵權。

二人都是文官,雖然身居高位,可是處在這個戰亂不休的年代,沒有兵權,就沒有話語權。別說你只是朝廷的官員,就算你是皇帝,是太子,是一國之君,是百官之主,只要你手中沒有兵權,依然隨時可以被別人替代。

五代十國中,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朝代都是由篡位而來。

朱溫廢掉唐哀宗,建立後梁,這算是給五代十國的混亂開了一個頭。

隨後李嗣源幹掉李存勖(晉王李克用之子),再建後唐。

隨即石敬瑭出任河東節度使,起兵造反,被李嗣源養子李從珂(唐末帝)派兵圍攻,他率軍投降契丹,獻上幽雲十六州,成為歷史罪人。

再然後,石敬瑭建立的後晉被契丹人所滅,同為河東節度使的的劉知遠在太原稱帝,建立後漢,這就是周太祖郭威所效忠的那位皇帝。

劉知遠死後,其子劉承祐忌憚於郭威大權在握,於是殺其全家,逼反郭威,郭威於是推翻了後漢的統治,建立後周。

再到後來,就是周世宗柴榮年紀輕輕,突然病逝,趙匡胤趁著周家孤兒寡母無人襄助,奪取兵權,建立北宋。

五代既是如此,十國就更不用說了,吳、南唐、吳越、楚、前蜀、后蜀、南漢……,每一個國家的建立和消亡,都伴隨着大量的腥風血雨,以及肆意的屠殺。

所以說在這最混亂的時代,其他一切都是虛的,唯有兵權,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柴宗訓的心思也沒有放在朝廷那幫混吃等死的文官身上,他現在最關心的,其實還是朝中的軍隊情況如何。

尤其是禁軍。

禁軍是整個後周的主力作戰部隊,朝廷採用「實內虛外」的守邊政策,將全國最精銳的軍隊全都調入禁軍,守衛國度,在邊境上之放了一小部分民兵一樣的軍隊,所以這也是為什麼聽到北漢和契丹聯合入侵,范質等人會如此驚慌失措的緣故。

因為他們知道,憑邊境上那些臭魚爛蝦一樣的軍隊,根本不可能擋住契丹人和北漢的聯合進攻。

於是他們才給了趙匡胤大權,讓他統領十萬大軍北上禦敵。

但即使趙匡胤帶走了十萬大軍,如今京城之中,依然還有近十萬禁軍。

如果能掌握這十萬禁軍,並不是沒有和趙匡胤一戰之力。

因此柴宗訓很快又把話題轉移到了軍隊之上。

「禁軍如何?」他問何內侍:「禁軍之中,可還有支持我們的人?」

「這……」何內侍目光閃爍,言語間吞吞吐吐。

柴宗訓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冷淡地說到:「說實話!」

何內侍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眼中寒光凜冽,哪裏像一個六歲的孩童?

那種自然流露出來的威嚴,令他膝蓋一軟,不由得屈身顫抖道:「啟稟陛下,剛剛收到消息,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和王審琦等人,剛剛率軍攻佔汴梁北門,說是,說是……」

「說是什麼?」

「說是要恭迎叛逆趙匡胤回朝登基!」

何內侍說完這句話,只覺得後背一寒,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撲面而來,令他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但他抬起頭,迎來的卻不是柴宗訓暴風驟雨般的怒斥。

相反,他一抬頭卻看見柴宗訓正以一副相當驚愕的表情愣在那裏。

何內侍並不知道,柴宗訓此時心裏掀起了多麼大的一股驚濤駭浪。

趙匡胤謀反……其結義兄弟石守信殺了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韓通,打開汴梁城北門,迎趙匡胤回朝登基……趙匡胤深夜帶兵入宮,逼迫周恭帝柴宗訓禪位……

這些事情,竟然是真的?

而且柴宗訓全都知道!

他在那個夢中,也曾讀過歷史,知道了周恭帝柴宗訓和宋太祖趙匡胤之間的後事。

趙匡胤奪取後周皇位之後,本想殺掉柴氏所有皇家子弟,鞏固自己的皇權,但大將潘美勸誡他:「臣豈敢以為不可,只是於理未安」,也就是說我們所有人都曾是柴氏的臣子,深受柴榮的提拔和信任,如今我們殺了他的子孫,心裏豈能安定?

於是趙匡胤聽取了潘美的建議,將年僅七歲的柴宗訓封為鄭王,又尊小符氏為周太后,但是將他們母子遷往房州,也就是鄂西北的大山中,是歷史上著名的流放之地,等於是將他們母子兩軟禁在了這裏。

到了後來,柴宗訓年僅二十歲就因為長期被軟禁而鬱鬱而終,小符氏也在柴宗訓去世后出家自稱玉清禪師,淳化十四年(公元993年)因病去世,死後宋廷將她葬於懿陵,陪伴其姐大符氏。

當時柴宗訓是很出夢境,一切都似幻似真,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身份,竟然是後周的皇帝,而只當自己是個普通人,所以對這段歷史並沒有太過留意。

可今日聽何內侍突然說起石守信,說他與王審琦合謀殺了韓通,又佔據汴梁城北門準備迎趙匡胤回朝篡位,他腦海中那股記憶突然冒了出來。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真的話,那就是說,他已經完全沒有掙扎的餘地了?

從今以後,他就將被趙匡胤軟禁起來,雖然性命得保,但從此卻淪為籠中的金絲鳥,終生不得自由,最後只能鬱鬱而終,含恨九泉?

「不,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柴宗訓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拳頭,臉上驀然迸發出一股猙獰之色。

如果說他真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童,那現在的他,可能不會有任何想法,只要能抱住自己和母后的命,就已經萬事大吉了。

但他在經歷了那個漫長的夢境,尤其是在夢中完整而平淡的度過了一段生老病死的歷程后,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思想已經完全成熟了,跟一個六歲的孩童截然不同。

那種被人流放到絕境、終生無法獲得自由、生不如死的生活,他絕對不會想去嘗試!

他必須要在趙匡胤回朝之前,想到一個辦法,至少要讓自己母子,不僅能夠平平安安的活下來,還要擁有人身的自由!

可是這一切該從什麼地方着手呢?

柴宗訓的眉頭不知不覺皺了起來,陷入深深地沉思之中。

但他卻忘記了,此刻還有一個人在面前跪着等待承受他的怒火。

當何內侍看到柴宗訓臉色忽紅忽白,眼中不斷有寒光閃爍時,他心裏生出一股惶恐的感覺。

難道皇上被毒傻了,又或者是被趙匡胤即將回朝的消息給嚇傻了?

他現在這副模樣,要不要告訴太後娘娘?

可太後娘娘為了照顧皇上,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她好不容易才得空回宮去休息一下,這時候打擾她,不太好吧?

可如果不告訴太後娘娘,萬一皇上出了什麼事,那這個責任該由誰來負?

他心裏糾結萬分,不經意間,竟也跟柴宗訓一樣,心事重重,一下子陷入了思緒之中。

兩人就這樣一躺一跪,雙雙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面,誰也沒有留意到,床頭那碗雞粥已經逐漸冷卻,淡淡的熱氣消散在昏暗的房間里,卻沒能給冰冷的房間帶來一絲暖意……

黑暗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何內侍感覺到自己雙膝疼的發顫,他支撐不住了,噗通一下跪坐下來。

這個聲音也驚醒了正在沉思中的柴宗訓。

看到何內侍齜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膝蓋,柴宗訓忍不住柔聲地詢問他:「何內侍,沒事吧?」

何內侍趕緊抱拳道:「啟稟陛下,臣下無事!」

「嗯。」柴宗訓抬頭看了看宮外,發現天色漆黑如墨,心頭突然一動,問到: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何內侍微微一愣,趕緊叫進來一個小太監,問他現在的時辰。

那小太監恭恭敬敬地回答到:「啟稟陛下,現在是寅時末刻,馬上就要到卯時了。」

古人將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在唐朝以前,寅時是指早上4點到6點,不過唐朝更改了時間刻度,唐后的寅時,一般是指早上3點到5點。

古人又將一個時辰分為8刻,也就是15分鐘一刻,一般我們說的午時三刻,就是指11點45分,而寅時末刻,則是指5點45分到6點鐘之間了。

柴宗訓聽聞已經是寅時末刻,趕緊從床上坐起來,詢問到:「卯時就是朝會的時間了,大臣們可都已經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周世宗柴榮用以舉行朝會的地方,位於大慶殿偏北,平時柴榮就在大慶殿辦公,每天早上卯時都會在紫宸殿跟百官舉行朝會。

周世宗柴榮是個勤奮的人,雄才偉略,胸懷大志,可以說,如果他不是早逝的話,可能整個中原都會被他統一,而不會出現後來宋太宗趙匡義雍熙北伐那樣的對遼戰爭的慘敗。

柴宗訓在剛才長時間的思考中,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個大概的計劃,他希望通過這個計劃,讓自己脫離趙匡胤的掌控,同時保住自己母子的性命。

但這個計劃,首先需要有朝中的一部分官員的支持。

他現在就想通過朝會,試探百官的心思,看看到底有哪些人還跟自己站在一起。

但他沒想到,就在他問完那句話之後,何內侍的臉上卻流露出尷尬之色。

「陛下,這個……」何內侍不知是還沒回過神來,或者被柴宗訓突然從床上坐起來這件事給嚇到,結結巴巴地說到:「陛下的身體才剛剛恢復,朝會的事,就先別去管了吧?陛下現在還是應該先養好身體,這樣才有更好的精力去處理國事啊!」

「養好身體?」柴宗訓不悅地看着他:「等朕養好身體,連這皇位都沒了,還處理什麼國事?」

說完他看到何內侍畏畏縮縮的模樣,忍不住心生疑惑,問到:「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老老實實告訴朕,不然朕決不輕饒!」

何內侍渾身一顫,連忙爬起來再次跪伏於地,哀泣到:「啟稟陛下,自從陛下中毒昏迷以來,娘娘衣不解帶的日夜在皇上身邊照顧,朝中百官……百官群龍無首,惶惶不可終日,這早朝……早已經有兩日未成開啟了!」

「什麼?」

柴宗訓聽到他的話,頓時覺得一股怒氣從丹田沖了出來,直接到達頭頂。

「荒謬!」他大聲的怒喝到:「外有強敵,內有叛賊,此正是國家危亡之秋,那群官員竟然終日惶惶不安,連早朝都不上了,這成何體統?」

「來人!」他驀然而立,高聲對宮外喊到:「敲響晨暮鍾,召集百官上朝議事!」

「晨……晨暮鍾!」跪伏在地的何內侍豁然抬起頭,驚駭欲絕的看向柴宗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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