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三章 黃粱夢裏付興亡(三)

第一卷 胡地西風卷蒼狼 第三章 黃粱夢裏付興亡(三)

幼小的周恭帝柴宗訓很樂觀,但他的母后小符氏卻持相反的態度。

自古以來,哪有皇權爭鬥的時候不流血的呢?

就算是親生父子、手足兄弟,在面對這滔天權勢的誘惑時,又有誰能自制,誰能擋住自己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唐太宗李世民,號稱千古一帝,文治武功,胸懷博大,創建「貞觀之治」,萬國朝拜,可世人皆知,他的皇位是怎麼來的?

漢武帝劉徹,雄才大略,牧守四方,驅除韃虜,興盛漢室,但在面對皇位的威脅時,僅僅只因為一起巫蠱案,就殺掉了自己的結髮妻子衛子夫,以及太子劉據,留下千秋罵名。

還有更多更多的關於皇權的爭奪,暫且不說,就說周太祖郭威,他又是怎麼登上這個至高皇位的?

所以小符氏一直堅信,只要趙匡胤回城之時,就是他們母子倆葬身之日!

這種堅信,就像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始終牢牢地盤踞在她的腦海里,日日夜夜吞噬着她的心靈。

因此她現在一點兒都不想提起趙匡胤,只要每次一提起這個名字,她就感覺自己距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看到柴宗訓張了張口,似乎又想說什麼,小符氏趕緊打斷了他。

「我的兒,你昏迷了兩天兩夜,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你先別說話了,好好休息一下,等何內侍把粥端來,你先喝點兒粥再跟母后說話,好不好?」

柴宗訓茫然地看着她,他不明白小符氏為什麼突然間失去了說話的興緻,不過他能夠感受到小符氏此刻內心的恐懼。

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朝中禁軍,盡皆落入趙匡胤之手,此刻文武百官恐怕也多數倒向了他,他們母子二人,在這禁宮之中就猶如展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若不是基於這份恐懼,他又何必剛一睜開眼,就問起了關於趙匡胤的事?

但柴宗訓和小符氏不同,他在面對絕境的時候,想的不是如何逃避,遮住自己的耳朵不看不聽,被動地等待着末日的來臨。

他更希望能努力的在絕境中找到機會,讓自己母子平安度過這一劫。

而這些,是需要自己對敵人有更多的了解,對形勢有更好地判斷,才能達到的。

因此柴宗訓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微微張開嘴對小符氏說到:「母后,其實孩兒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

小符氏不解地抬起頭,她不明白,都這個時候了,柴宗訓怎麼突然跟自己說起了夢?

夢有什麼好說的,無非就是好事和壞事,可夢裏的一切,在現實中根本就不能做數。

現在她們母子倆面對的現實,可能才是一個最深的噩夢!

因此小符氏顯得心不在焉的隨口問到:「我兒夢到了什麼?」

「孩兒夢到,我在夢裏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那裏和我們周朝截然不同,有很多高樓大廈,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機器,它們可以在天上飛,在水裏游,還能在路上飛速的平治,那裏的人,生活都很富裕,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頓頓吃肉,還能穿上漂亮又保暖的衣服,只是那裏的人很奇怪,他們好像都不喜歡穿保暖的衣服,反而穿得很少,尤其是女孩子,特別喜歡把胳膊和大腿露出來……」

「好了好了!」小符氏一聽這話,頓時覺得心慌意亂。

喜歡露胳膊露腿的女孩子?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要是在周朝,這可是有傷風化的事,是要被鄉鄰四里所唾棄,被官府抓起來遊街示眾的!

皇兒怎麼會夢到這樣的事情,難道是因為他對女孩子產生了興趣?

可是他才六歲呀!

小符氏已經不敢想像,柴宗訓這個夢做到後面會遇到些什麼,她趕緊打斷了柴宗訓的話,板着臉斥責到:「太荒謬了,我兒怎麼會做這麼奇奇怪怪的夢?這夢中的一切,想必都是假的,我兒不必太在意,儘快忘掉這個夢,好好保養你的身體吧。」

說完她抹了抹眼角,那裏又有晶瑩的淚水浸透出來。

「可憐我的兒,你才剛剛從宮人的謀害中死裏逃生,卻又要面對趙匡胤那群亂臣賊子,我們母子倆的命,咋就這麼苦喲……」

眼看着她說着說着,奔涌的淚水又要傾瀉下來,柴宗訓急忙拉住她的一隻手,辯解到:「母后,你且聽孩兒說完,孩兒在那個夢裏,投胎成了一個幼兒,從小一直到老死,過完了漫長的一生,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他正準備將自己在夢裏的奇遇詳細的說給小符氏聽,但就在這時候,門外響起了急促地腳步聲。

「娘娘,雞肉粥已經準備好了,臣下這就給皇上呈上來?」

說話的是何內侍,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恭謹,顯示出他對皇家絕對的中心。

但柴宗訓此時卻輕輕地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因為他看到小符氏抬起頭,將注意力投向了宮門外。

「進來吧。」小符氏溫柔的吩咐了一聲,又轉頭對柴宗訓說到:「我兒一定餓壞了吧,先把雞肉粥喝掉,好好休息,明日母后再來看你可好?」

說完她站起身,任由從門外進來的何內侍經過她身邊,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肉粥端到柴宗訓面前。

柴宗訓本來還想挽留小符氏,但噴香的雞肉粥散發出的氣味,讓他的腹中響起一陣咕咕的聲音,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無奈將注意力投到了那碗雞粥之上。

小符氏在一邊觀察了一會兒何內侍喂柴宗訓喝粥的情況,見柴宗訓表現穩定,沒有再出現任何異狀,心頭也由衷地生出一股疲乏,要知道,自從柴宗訓被小太監毒暈過去之後,她就一直守在這福寧宮內,兩天兩夜沒合過眼,此時她真的是精疲力盡了。

於是她揮手招來宮人,帶路走出了福寧宮。

小符氏居住的宮殿是坤寧宮,這也是後周皇后的居所,她姐姐大符氏在世的時候,就居住在這裏,小符氏當初也是在這個地方,遇到了她的姐夫,也是她的丈夫周世宗柴榮。

坤寧宮和福寧宮只一牆之隔,她回到坤寧宮之後,因為太過疲倦,只稍微梳洗了一下就進入夢鄉。

而另一邊,剛剛失去說話對象的柴宗訓,卻正在向何內侍套話。

何內侍的全名叫何守義,他的真實官職是中丞令,這時從三品的官職,也是後周時期品階最高的太監職位。

所以他其實就是大內總管。

不過他這個大內總管,在柴宗訓這位皇帝面前,卻顯得規規矩矩,躡手躡腳。

因為從剛才太后小符氏剛剛離開開始,何內侍就感覺到柴宗訓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以前的柴宗訓,只是一個六歲的孩童,雖然他天資聰穎,又從小就繼承了帝位,身上自有一股人上人的威嚴,但畢竟六歲的孩童,氣場再強大又能到哪兒去呢?

可此時的何內侍面對着柴宗訓,卻彷彿感覺到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天真爛漫的稚子,而是一個飽經風霜的睿智長者。

皆因柴宗訓問的那些話,句句讓他心驚。

「趙匡胤大軍已至柳園口,卻並不急着回城,何內侍以為這是為何?」

柴宗訓一開口,就像是在考較自己。

但何內侍心裏卻很清楚,能問出這句話的人,一定有很深的心思。

他斟酌了一下,謹小慎微的回答到:「可能是叛逆趙氏忌憚於皇族的威嚴,以及朝中百官的抵抗,所以不敢輕易入城。」

他這時還把柴宗訓當做一個涉世不深的幼/童,因此並沒有對他說實話。

但柴宗訓卻開始冷笑。

「忌憚皇室威嚴,百官抵抗?哼哼,何內侍,你沒有說真話,朝中百官,現在還有人抵抗嗎?」

面對柴宗訓那雙彷彿洞悉世情的眼睛,何內侍忍不住心中一顫。

也正是從此刻開始,他才察覺到柴宗訓和過往有些不一樣了。

但他還是不敢胡亂說話,畢竟他面對的,是一位皇者,即使他現在還很年幼,可是上位者的反覆無常,他又不是沒見識過。

於是他繼續用謹慎的言語回答到:「朝中眾臣皆感念先帝栽培之情,因此對皇上忠心耿耿、別無二意……」

「何內侍!」沒想到柴宗訓卻在這時候打斷了他,並且提高了音量,很明白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你是宮中的老臣,又是父皇留下來的託孤之人,連你也不肯跟我說實話了嗎?」

柴宗訓的臉色還有些蒼白,那是體內餘毒未清的緣故,但他臉上此時卻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威嚴,這種氣勢,令何內侍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位已經仙逝的先帝。

一瞬間,何內侍只覺得背心一股涼意,貼身的內衫彷彿一下子就濕透了。

「陛下,臣下不敢說謊……」他連忙誠惶誠恐的鞠了一躬。

柴宗訓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中掛着淡淡的寒霜。

「朝中眾臣,此刻還有何人沒有倒向趙匡胤?」他淡淡的問到。

這表情雖然看起來波瀾不驚,但不知道為何,何內侍卻分明感覺到一股驚天的風暴正在沉默中醞釀。

他狠狠咬了咬自己的牙齒,確定面前這位年幼的皇帝,的確散發出一股濃厚的帝王威嚴,並非是他產生的幻覺,於是這才躊躇良久,一狠心說到:

「至少宰相范質、中書侍郎王溥等人,還是忠心於皇上的……」

「哦?」

柴宗訓意外的應了一聲,他臉上堆積的那股寒霜和不滿突然間消失殆盡,甚至還流露出一抹淡淡的驚訝。

「宰相范質、中書侍郎王溥……」他輕輕地念了兩遍這兩個名字,眼中先是閃過一抹歡喜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他們倆也不頂用啊。」他輕聲嘆息到:「如果不是他們兩人昏聵無能,趙匡胤又如何能統領二十萬禁軍,如何能在陳橋驛擁兵自立……」

關於趙匡胤陳橋兵變的事件,歷史上其實一直存在着很大的爭議。

一部分人說趙匡胤是完全被動,他當時根本沒想過背叛後周,是趙普、趙匡義等將領想爭奪擁立之功,才逼他穿上了黃袍,起兵反周。

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趙匡胤早有預謀,否則周世宗柴榮死之前,原本的殿前督檢點張友德為什麼被構陷撤職,趙匡胤的軍中,又為什麼會早已備好黃袍?

且不論這兩種觀點到底哪一種才是真正的事實,但是在趙匡胤陳橋兵變的過程中,後周兩位重臣范質跟王溥的拙劣表演,才是一致備受批評的。

兩人身為託孤重臣,本來掌管着朝中一眾大小事務,但是在北漢和契丹聯合入侵的時候,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去確認這份戰報的真偽,就已經急匆匆地給了趙匡胤全權統兵的大權,並讓他帶領大軍離開了汴梁城。

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在趙匡胤陳橋兵變,班師回朝之後,北方卻再也沒傳過北漢跟契丹人叩關的消息,彷彿那些準備入侵後周的軍隊,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若不是北方有敵軍入侵的消息,趙匡胤如何能統兵離開汴梁城?

若不是范質、王溥二人昏聵無能,這種虛假的消息又如何能瞞過朝廷,讓趙匡胤獲得兵權?

所以柴宗訓對這二人,實在是又愛又恨,心裏面充滿了糾結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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