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了幾天了,終於在這日停了下來。冬日裏的太陽總是晚一些,當第一縷陽光映射在高聳的城牆上時,城內的人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小販的叫賣聲在小巷裏回蕩,好不容易被大人們同意出門的孩子們在雪間奔跑,絲毫不懼寒冷。

牽着孩子出來買餅的年輕婦人低聲詢問孩子的意見后,在小攤上買了四個餅。餅攤老闆邊幫她裝好餅邊問:「你家那個今天要回來了吧?」

聽到這話,婦人的臉上有一絲羞澀,輕輕點頭:「對,終於要回來了。」溫柔的聲音里透著顯而易見的喜悅。

「我聽說,大軍會在午時進城,你也趕緊吃了早飯,帶着孩子去佔位置吧,遲了可看不見了。」老闆把餅遞給她,臉上的笑意久久沒散去,「我家那小子也要回來了。」

「大家平安回來就好了,這一仗打了一年多,家裏都心驚膽戰的。」婦人將餅分成小塊,一塊遞給孩子,其它用布袋裝起來,牽着孩子走了。

今天不過是平凡的一天,也是不平凡的一天,一年多前在京都駐守的王國最精英的軍隊開拔出征,一個月前傳來好消息,西北之亂已平,大軍即將回歸。都是父母的好兒郎,又是大勝歸來,得到消息的人們自然是喜不自勝,早早地便清理了道路,準備佔好位置,迎接軍隊。

「李大叔,你不去城門口接大軍嗎?」對面賣早餐的青年收拾著碗筷,朗聲問道,「聽說你的兒子這次立了大功,不愧是紅鳳軍的。」

岳國尚武,幾乎每個男孩子小的時候都是立志要進入軍隊的,而六王女殿下,人稱神女殿下的直系部隊紅鳳軍,更是精英部隊中的精英,光是進入,便是一種實力的象徵。

「還是神女殿下的護佑。」

沒過半個時辰,通向城門的主街上已經擠滿了人,街邊是等候許久的士兵家人們,都城看熱鬧的百姓,樓上包廂內貴族們也紛紛探出頭,等候軍隊歸來。這時似乎是一個慶典,歡樂與笑臉無處不在。

快到午時,駐守城門的守衛按照命令,大開四道城門,為迎接大軍進城做準備。

熙熙攘攘的街上人聲鼎沸,百姓們自動自覺地來到道路的兩邊,形成兩邊的歡迎隊伍,讓出中間的過道,給大軍使用。

「他們回來了!」

當大軍的旗幟出現在路的盡頭時,城裏已經是歡聲一片。

滾滾煙塵后,先行的騎兵首先下了馬,牽馬入城,雖然風塵僕僕,臉上卻十分精神,難掩的笑意更是自然顯露,這本不符合軍中的儀範,可是這個時候,軍中的將領們也是睜一隻閉一隻眼的。畢竟這個時候,活着,便是最好的事情。

騎兵之後便是步兵,浩浩蕩蕩幾萬人整齊劃一地進入,少女們準備的絨花灑了一次又一次。

浩浩蕩蕩清一色的褐色軍服后,出現了不同軍服的隊伍,人數相對於之前的人來說,並不多,為首的軍人舉著鮮紅色火鳥旗幟,整身褚色的軍服顯示了這支隊伍的不同。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神女殿下的紅鳳軍。而隊伍的中間,是十人左右的小隊,圍繞着三輛看似普通的馬車前行。這十人斗篷披身,未露一點容貌,挺拔的身姿,周身有遠超一般士兵的肅殺氣質,便是傳說中神女殿下的親衛。馬車中的人,自然是岳國人稱神女的六王女殿下。

看到這支隊伍,人群中的歡呼聲更大了,絨花齊齊集中在這群人上方,足見他們的人氣。

其中一個親衛對身邊的人說:「每回殿下出行都是這樣的場面,嚇死人了。」

說話的人一口都城口音,是個聲音柔和的女子。

「應該的。這次鎮守西北的原將軍犯了渾,不聽殿下建言,自己帶隊想要偷襲敵軍,反倒陷於困境,讓軍中無首,要不是咱們殿下當機立斷掌控全局,力壓其他大將拿了指揮權,又派人救回了原將軍,這場仗,還有得打。」回話的男子也很小聲,但是其中流露出的不滿自然而生。可不是嘛,為了救原將軍,他們的隊伍失去了二十幾名的優秀士兵,他們的殿下也因此沉默了許久,臉色也愈發難看了。

「至少回來了,殿下可以休息一陣。」殿下無武力傍身,又重情,每每見到這樣的事情,都會神傷許久,她嘴上不說,他們這些近身的,總是能感覺到一些。畢竟,馬革裹屍,戰爭的殘酷,沒有見過的人,不會明白。

兩人說話間,沒有看到,中間那輛馬車窗戶的一角被微微掀開了一些,馬車內的人透過那一絲的縫隙,看了路邊歡呼的人群,嘴角輕輕揚起,又在下一刻,放下帘子,只有那人戴着的鮮紅色鐲子一閃而過。

此次大軍在王宮前的宮門上受到了國王的接見,在一番賞賜和鼓舞士氣后,大軍兵分四路,從不同方向行進到軍隊位於都城周圍的大營休養生息,六王女殿下的直系部隊也沒有免俗。而王女的隊伍則通過西側的城門,進入王宮。

六王女的宮殿在最靠近王宮西側的地方,此處屬於後宮的邊沿,又靠近王宮宮門,出入比較方便,在王女十歲時,國王便將這宮殿賜給了王女,表彰她第一次出征勝利歸來。因王女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在軍中,每逢歸來,宮殿裏就如同迎來了節日,上上下下需要全部清掃不說,宮殿裏的女官們也是喜氣洋洋的。何況此次王女出外征戰已經一年多了。

進入王宮后,作為掩護的兩輛馬車在守衛的指引下,熟門熟路地回去休息了,唯一的一輛褐色馬車慢悠悠地在十人的護送下,來到了六王女的宮殿內。

「恭迎殿下。」在第一女官的帶領下,六王女宮內所有女官侍衛躬身迎接主人的回歸。

還是那個女護衛在下馬後,恭敬地替馬車裏的人慢慢掀開了帘子,馬車內赫然坐着兩個一模一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其中一人首先下了車,站在了馬車前,雙手攏於腹前,微微低頭。

女護衛沒有理她,久久沒聽到另外一個身影的動靜,悄悄抬起頭看了一眼,那人才慢吞吞地走出來,小聲說:「怎麼每次我回來,你們都搞得這樣隆重……」

那人說話聲音很輕,稍微離得有點距離的人,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有靠近她的幾人,才半猜着明白她的意思。

第一女官性格也是爽朗的,聽到了便笑着說:「殿下,我們都一年多沒見您了,不算隆重吧。青音,你說是不是?」

聽到自己被點了名,女護衛笑嘻嘻地說:「殿下,咱們第一女官青樂大人都說話了,您就別在意了。」

六王女倒不是真的介意什麼,好在眾人在行完禮后便各自回到崗位了,她才放鬆了些。

「青樂,安排我洗漱吧。」即使護衛們回到了熟悉且安全的王宮,露出了面容,她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摘下斗篷,顯露的聲音聽得出有些疲憊。

青樂早已經準備好東西,只等她吩咐了。

在女官們的簇擁下,六王女來到了側殿,這裏有一個可以容納二三十人同時沐浴的浴池,已經灌滿了熱水,池邊擺放着高級洗浴皂料。岳國全國上下僅有兩條比較大的河流穿過,水還是稀缺的,然而王室奢侈已然成風,在這一般平民連洗澡都是奢侈的時候,王室成員卻能用這樣的浴池洗澡,不得不說,人人都想投好胎,不是沒有道理的。

「青樂留下,其她人出去吧。」

待女官們出去后,王女在自行摘下斗篷,露出了容貌。真的不算是出色的外表,容貌沒到醜陋,卻也沒多令人驚艷,因常年的軍旅生活,去的都是邊境苦寒之地,連王室成員擁有的細膩皮膚,在她身上也是不存在的。不算丑得突出,也不算美得驚人,她站在人群里,是那種看完都不會多注意一點的人。

衣服一件件除去,只剩下了最裏面的單衣,青樂將衣服收了,便退出了浴室,讓王女獨處。王女脫下單衣,一不留神目光落在了手腕上的手鐲,這個手鐲很奇特,紅色與白色各佔一半,顏色劃分得如同是精密切割一半。她垂眸看了看紅色的部分良久,毅然地移開視線,進入浴池。

吩咐好守門的女官們,青樂看到回來在逗著小侍衛笑的青音,走了過去,說:「你倒是精神,不去梳洗嗎?」

「哎呦,好姐姐,你別嘮叨你別嘮叨,我才剛回來呢。」

面對自己的這個潑猴妹妹,青樂只是瞪了她一眼,沒有繼續說什麼。姐妹兩人也是許久未見,邊走邊說着話。

「這次回來,暗殺還是那麼多?」青樂在侍衛中沒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料想應該是出什麼事了。

提到這個,一直嬉皮笑臉的青音表情也凝重起來:「怎麼可能少,敵人的,本國的,想渾水摸魚的,別有用心的,這些人一天不死心,刺殺就不會少。」

「聽說你們為救原將軍,付出了不少代價。」在勝利的背後,很多人會忽視了過程,而他們這些人,是親眼見證著那些冷冰冰的死亡數字產生的。

「啊,是啊,為了救那個莽夫,我們派了一百五十名的士兵前往,殿下還親自跟隨,回來的,卻不是完完整整的一百五十人了。」即使她見慣了生死,還是無法接受。

青樂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樣危險的事情,你們怎麼會讓殿下親自去?」

「我們當然反對,但是,殿下的性子,你也知道。」殿下去了,而且還奇迹般地率領了本應大多都是死屍的一百多人回來了,帶着那個陷入困境的將軍回來了。其實,當時他們設想,回來的,恐怕只會是原將軍,殿下和零星幾個士兵而已。

「這事無人知曉?」

青音下頜沖王女的宮殿那個方向揚了揚:「不是還有個替身在嗎?」

皺了皺眉,沒明白為什麼自家妹妹對她那麼不喜歡,青樂低聲說:「她也不容易,你又何必……」

話還沒說完,青音便知道姐姐要說什麼了,聲音也大了起來:「我就是看不慣她!她越落和我們一樣,是殿下救回來的,殿下悉心教導,才有今天的我們,我們就是給殿下送命,那也沒什麼了不起。可她呢,學的是貴族小姐的禮儀,吃穿也不輸八貴族,不過是偶爾代替殿下露臉,在殿下面前也敢擺臭臉。」

青樂伸手抓了抓她的手腕,示意她小聲點:「這也不能怪越落,畢竟是危險的事情。」

「危險?我們出生入死,她在大帳里端著架子,危險什麼?她就不想想,真正的殿下還在外頭呢,她有什麼不滿?」青音一提到這個就來氣,「如今外頭的人,都以為她就是殿下,說什麼六王女是人間絕色。」

這事,不是那麼簡單能說清楚的,況且她們和越落一起長大,怎麼會沒點感情?青樂默默地將話題引到別處。

沐浴完畢后,六王女來到了前殿,看着那銀裝素裹的景色出了神。一旁的女官立即將斗篷拿出來,說:「殿下,天冷,您還是披上斗篷吧。」

她擺擺手,轉身進了宮殿。

女官跟在她身後,說:「剛才陛下派人來,說晚上安排了宴會,希望您能去參加。」

在王宮裏舉辦的,當然不是一般士族便能參與的。

她頓了頓腳步,問:「說了有誰會參加嗎?」

「大約是八貴族裏的人。」

岳國權力集中在少數人的手上,而這少數人,指的便是由王族和八大盤根錯節的家族。除了王族世代享有王權外,這些家族不僅有自己的固有勢力範圍,擁有一定的軍力,身居要職,還擁有決定重大事件的長老會席次。要知道,長老會,不過十個席次,其中,王族的最高權力者國王和王后佔兩席,其餘八席便是這八大家族的族長,可見其權力之大。

她一直鮮少出現在人前,即使是王族,也不一定見過她的真容,這是她多年來的堅持。這次也不會例外。

她繼續往裏走,說:「你去把越落叫來。」

沒過一會兒,還穿着勁裝的越落走了進來,不得不說,除了身高、聲音和六王女相差無幾外,兩人基本無相同的地方。越落自幼習武,身姿挺拔勻稱,又天生麗質,擁有美貌,相比,六王女身姿並不出眾,又常年居於人後,顯得更加不如人。

越落微微抬頭,略高一個台階的位置上鋪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擺着大小不一的引枕,六王女懶懶地半躺在角落的引枕上,不發一語地看着窗外。聽到腳步聲,六王女轉頭對她笑了笑:「晚上有個宴會,你去參加吧。」

「是,殿下。」

看見她如此恭順的模樣,六王女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

宴會雖然不去,她還是要親自去見見她這位父親的。青樂幫她換好衣服,披好斗篷,將她的容貌隱藏在這斗篷之下,才跟在她的身後,前往國王所在的宮殿。

經過通報后,王女等人見到了拿着一卷奏章,立於殿內的國王。國王三十來歲,正是盛年,英姿勃發,就像是每一個言情小說里的霸道男主一樣,對外強勢,對內懷柔,他輝煌的經歷值得寫入歷史。而就是這麼一個人,將六王女推上了如今的位置。

進入大殿,女官們及侍從們便退居殿外。

「怎麼,又想偷懶?」他看她來了,便明白她的意思。

她沒有摘下斗篷,他也沒介意。她低聲說:「您明白的,我不喜歡出現在人前,您又何必呢?」一次次想把她推向眾人前。

「只是讓八貴族的人見見你而已。」

六王女揚了揚眉,笑道:「您聽說了?」

「哼。」說到這事,他將手上的捲軸放在桌上。

「他們只是不認識我而已。」在離開都城前,她一時興起,帶着幾個人跑到街上逛,遇見了一群貴族子弟,有一些衝突,沒想到被國王知道了。

「那就讓他們認識認識你。」

六王女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讓他們知道我又如何呢,不過是徒增危險而已。我還是覺得,命比較重要。」

國王走近她,低頭問:「你幾歲了?」

「十五了。」話題怎麼轉到這了?

「孩子,十五歲,女孩子們十三歲便可以當母親了。」言下之意,她也應該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

六王女想了一會兒,突然笑出聲。

「怎麼了?」

「我覺得,父王說得很對。」她仰頭,笑得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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