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沉浮

華燈初上，萬物昇平，當白日的喧囂落幕時，獨屬於夜晚的熱鬧才會降臨。

雄踞主城最繁華的地帶，集娛樂、休閑為一體的海上樓閣——「星海」，擁有四百餘間超豪華的客房，而從十層到十八層則是用作請席宴會。能出入這裡的人大都是豪商巨富，亦或權柄一方。

層層指數，越往上，客人的地位越高，「星海」的定位就是給尊貴的客人提供至尊至貴的體驗。

十八層，林震包下了整層房間，每一個A3班的學生，都懷著欣喜激動的心情提起酒杯。

「敬，兩位老師！感謝他們的教導！」

「陳辰老師，俺鑫鑫敬您一杯！」

......

推杯換盞，香醇的酒水在杯中晃動，陳辰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好在酒量夠大，全都來者不拒。

相比起來，徐婉靈則顯得大方地多，與每一個學生都能聊得很盡興。班裡唯一的女生鞠禾，同樣喝的小臉紅撲撲的，可見同學們的興緻都很高。

「前幾天我碰見邗江了，那傢伙的臉色簡直了，黑的跟碳精似的。」

「占著那麼好的資源，結果去那麼廢，我以前都不知道A班還有專用的演武室。」

「靠，圖書館的C+級許可權才是大頭好吧，以前好多下不了的內網資源都開放了。」

.....

踏上天台，冰涼的晚風吹拂在臉上，陳辰拍了拍發燙的臉頰，陡然精神了許多。

入眼儘是迷離的燈光，柔軟的海波披著星月的暈，直耀昏人的眼。

陳辰的聽覺極好，即便是在頂樓吹著烈烈的海風，也能聽到腳下那些人觥籌交錯，起坐喧嘩的聲音。

拎著手中的酒瓶，胡亂灌了一氣，陳辰的眉頭逐漸攢起。

「傍晚的事，謝謝你。」

淡淡的薰衣草香掠過鼻翼，無需扭頭，陳辰就知道旁邊站得是誰。

「他們是沖我來的，認真說起來，算是波及到你，抱歉了。」

喝到微醺，陳辰的性子也沒往常那麼冷淡，那平和的語氣一度讓旁邊的佳人錯愕。

「我...我能直接稱呼你陳辰嗎？像你這麼強的人，為什麼會來學院當教員？」

美麗的眸子一眨一眨，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與陳辰相處，已經感覺不到最初的緊張了。

「上次的邊境交鋒戰役，我戰場抗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呵，被針對，然後就退役了。」

熱氣噴吐，陳辰仰頭將瓶中的辛辣飲空，這才接著開口：

「其實，身為軍人，我不該發牢騷的。但我想不通，為什麼有些事明明是錯的，卻沒人去糾正，他們硬是要把黑說成白，把罪過和責任推諉到別人身上...他們全都是懦夫！」

「陳辰，你有沒有想過妥協，我指的是適當地退讓，不要太過於苛求自己和別人。」

「退讓，對那些權貴，呵？我出生入死，賴以守護的這個國度，是上千億的平民，而不是某個自以為站在高處的蠢貨。暗辰域內剝削和壓迫普遍存在，放眼其他星域，那些個昏了頭的權貴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沉浸在紙醉金迷中，根本就忘記了誰才是這個國度的貢獻者，我恨不能殺絕他們！」

「別，你這個思想太偏激了，不是所有的官員權貴都是壞人，你得相信好人一定比壞人多......嗯，那個問你件事，你真殺過人嗎？」

初聽到這個問題時，陳辰的腦迴路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扭頭看著眼睛睜著大大的、眸子里全是好奇的徐婉靈，呆了有半分鐘。

「你應該問我殺過多少人!」

「啊，你真殺過人啊，我說你的眼神怎麼那麼凶，尤其變紅的時候，氣息冷得像一塊冰。」

（傻白甜，純天然的傻白甜，鑒定完畢）

「...殺過多少人我自己也記不清楚，只有大概的數字，我手上沾染的性命應該不下於上百——」

「上百人，我的天，你，你簡直就是一個血腥的劊子手！」

「——萬......」

好不容易將最後一個字補上，滿臉憤然的徐婉靈耳垂顫了下，身子頓時僵住。她那些感慨和批判的話，硬生生堵在喉嚨里，又咽了回去。

「上...上百..百萬！」

看著一臉驚恐的徐婉靈，陳辰的眸子逐漸垂下，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只有自己才能察覺到的哀傷。

「你——你是個英雄對嗎？」

細若蚊足的聲音響在耳畔，這一秒陳辰多少是有些吃驚的。他不敢相信，讚譽的話竟然出自徐婉靈之口，那個傻白甜——同情心泛濫的女人。

「我不是很懂別人的心思，但要是換做我，殺了那麼多人，我自己一定會先崩潰，即便再鐵石心腸，也堅持不來！陳辰，你心裡一定有自己執著的、美好的東西吧，是它們守護著你的信念，不至於淪落崩潰。」

「執著的，美好的東西......」

星月迴旋，眼前有些恍惚，思緒隨風逐漸飄遠...陳辰的腦海中，一時間浮現許多人、許多事——

「學費的事我想辦法，你拿上這個再去跟老師求求情。我不能讓兒子走咱兩的老路，不管花多少錢，受再多苦，我都要把兒子送進高級班......」

「別打孩子，他不就讒巧克力了嗎，你說說就你挖礦那點工資，這些年我們娘倆跟著你遭了多少罪！」

「兒子，你要爭口氣，長大以後出人頭地，離開暗辰域，離開這人吃人的地方...」

「一定...活下去！」

.......

「格老子的，白撿了個包袱，混小子你要是不想挨餓就跟我走吧，我是老乞丐，你就是小乞丐......」

「媽的，有錢了不起啊，混小子你記住，被人丟在泥坑裡的東西，不準撿！」

「往後記著照顧好自己，床...床底下有個布袋，裡面全是米餅子，拿上，給老子滾，滾遠點，再也...再也別回來！」

......

眼眶發燙，有種想哭的衝動，陳辰仰起頭盯著頭頂的月輪，拳節攥地發白卻又頹然鬆開。

「所有記憶中的美好，都失去了，都不在了...」

「他們明明那麼善良，那麼老實本分，卻都慘死在帝國軍的炮火下，帝國是罪人，都該千刀萬剮！」

僅從那些隻言片語中，就足以推測出，陳辰一定有一個悲慘的身世。徐婉靈抬頭望去，驚恐又心疼的目光正對上一雙飽含怨恨和痛苦的眸子。

善解人意的她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索性兩人就那麼一直對視著，直到陳辰的情緒穩定下來后，轉身離開。

「謝謝你，這種慰藉感，很......」

已經邁出好幾步的陳辰，忽然沒頭沒腦地嘀咕了句，只是語氣恢復了冷淡的常態。

「朋友之間客氣什麼，走，去看看大家喝的怎麼樣了，已經很晚了，該回學院了。」

甜美的笑容掛在臉頰，在無邊的夜潮中熠熠生輝，即使光陰會逝去多年，陳辰相信自己也能始終銘記。

有些痛苦，黯然傷神，明知沉浸其中會磨損心志，可就是幻滅不了，擱置不下...索性就不再想著去釋懷，隨便它紮根心田，作為情緒的一種，痛與恨又何嘗不能激勵人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