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雙王會面

第26章 雙王會面

文迪男爵沒有被五花大綁押送到呂訥面前,反而被優待了。圖道爾的士兵給他軍隊里絕享受不到的美食,這都是獅衛領地內受到呂訥陛下庇護的平民送來的。為了表明俘虜身份,文迪還被要求穿上藍色的法衛式服裝。文迪料想自己對法衛有些用途,可能是交換俘虜,也可能是策反。他裝作自己被感動的樣子:「呂訥陛下厚待於我,我不會忘記報答他的。」

圖道爾縱馬走在他的前面,對恭維並不感冒:「您能這麼想是最好的。」

法衛的軍隊往峽谷內深入數里,然後回頭繞上斜坡才能抵達朝聖堡壘。文迪心中感慨,沒想到自己是以俘虜的身份進入堡壘的。

朝聖堡壘原本潔白的城牆已經染上了好幾層戰火留下來的灰塵,不再象徵朝聖之路的虔誠聖潔。掛在牆外的法衛旗幟是新掛上去的,殘破的聖主旗則落在地上,幾乎要和泥土混為一體。圖道爾從聖主旗幟上踩過去,都沒有低頭看它一眼。

圖道爾視察一遍堡壘內部,各類物資齊全,足以等到敵人攻過來。他把文迪投入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裡,裡面還有兩名聖主士兵,他們看到男爵被推進來的時候都露出了絕望的表情:「我的聖主啊,連您也被俘虜了嗎……」

「士兵!」文迪忽然緊抓住士兵的肩膀,「守衛堡壘的士兵還活著幾個?那個孩子還活著嗎?」

兩名士兵面面相覷,即使身處敵營,他們的男爵還在惦記士兵的性命,實在令人感動。「守軍只剩不到百人,但那小子還活著。」

「聖主啊……」文迪鬆了口氣,「天知道我當初是得了什麼毛病才讓他隨軍出征的。」

文迪被俘當日,法衛的使者就前往峽谷另一端為呂訥陛下帶去旨意。當他來到西端的朝聖堡壘時,大批聖主士兵正在清理戰場,並把捕獲到的法衛士兵分批帶回營地。使者在聖主士兵面前勒馬,高傲地抬起頭顱:「我乃十二世陛下的使者,要面見你們的領袖伊斯滕·查美倫,請快點前去通報!」

聖主人對使者的不敬言辭非常憤怒,便不搭理他。使者見狀笑道:「看來貴軍的紀律也不過如此,我主竟然把你們視為對手,實在是多慮了。」

一位聖主將領忍著把他砍成肉醬的想法回到營地向伊斯滕通報。此時老國王正和自己的兒子決定接下來的戰略,他見到將領隔開帘子進入營帳,稍稍將手裡的信藏到別處。「有什麼事?」

「一名來自法衛的使者正在營地外等待接見。」

伊斯滕看了賽克羅一眼。他手裡的信正寫著文迪被俘的消息,看來呂訥有意拿他做些交易。賽克羅在一旁沒有說話,這種事通常沒有他決定的份。伊斯滕向將領點頭,讓他把使者帶來。

伊斯滕將和剛才會議有關的東西全都收走,留給對方一個空蕩蕩的營帳。法衛使者在聖主士兵的帶領下昂首闊步進入國王營帳,以最標準的姿勢向伊斯滕行禮。

「您好,伊斯滕陛下。我乃查美倫十二世陛下呂訥·查美倫的使者。我主已得知您俘虜了我軍的馬林伯爵,作為釋放伯爵的交換,我主將釋放被我軍俘獲的文迪男爵。」

賽克羅有些生氣:「文迪男爵只是擁兵五百的小貴族,相比於馬林伯爵,這樣的交換實在是不合算。」

「哦,」使者嘆了口氣,「若是讓男爵本人聽聞您的話,一定會非常難過的。文迪與雷文斯頓通婚,一介男爵沒什麼好在乎的,可是雷文斯頓莊園的位置,好像就在聖主城附近吧。」

「好了。」伊斯滕擺擺手,「王國不會放棄任何一位貴族,我願意與呂訥交換俘虜。那麼……」

使者歡快地再次行禮:「那麼交換俘虜的具體事宜,我主會親自與您商量。」

伊斯滕皺起眉頭:「我不懂你的意思。」

「呂訥陛下已經致信教皇陛下,二位的會面將由教廷安排,會面地點和時間都是教皇陛下決定的。」

聽到「教皇陛下」時,賽克羅驚恐地看向自己的父親,連伊斯滕都有些不知所措,沒有及時回應使者的發言。難道呂訥已經得到教廷的支持了?伊斯滕不敢想象聖職人員介入戰爭的後果,這可不是一個國王制約得了的事情。

老國王認為這是虛張聲勢,便強壓住想要大吼的心情道:「拿教廷開玩笑可不是一個好主意。我會和教皇陛下確認的。」

呂訥派出使者通知伊斯滕,借著交換俘虜的事警告他的老父親:我已領先你數步之遙,不要再掙扎了。不管伊斯滕相不相信教廷介入這場父子之戰,教皇陛下的親筆信都已經送達他的手裡。

那封信沒有使用聖術寫就,畢竟雙方都是世俗貴族。教皇陛下將兩軍交換俘虜的地點定在文迪男爵原本的莊園里,這意味著教廷目前正偏向呂訥。賽克羅提醒伊斯滕:「傳言鄧洛可殺害了三名神父,教廷一定是為了這件事才會參與進來的。」

交換俘虜完成之前,交戰雙方不能再有任何軍事舉動了。想要證明自己坦然真誠似的,呂訥停止了對鄧洛可莊園的圍攻,並同自己的近衛部隊前往文迪莊園。這支近衛隊全副武裝、聲勢浩大,鄧洛可從自家莊園離開的時候,甚至以為他們是來強攻主堡的。

鄧洛可大師令斯托卡固守莊園,以免法衛軍在陛下會面期間有所動作,自己則應召前往男爵莊園。他帶上了三具神父的屍體作為證據,但是情況非常不樂觀:屍體上幾乎沒有黑魔法的痕迹。

從前線退下來的呂訥看上去還有些僵硬,在御駕上挺直背脊無法安定。他強迫把這次前往莊園當作一次度假,但他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著接下來要如何攻佔鄧洛可莊園、又要如何進攻獅衛城。

隨行的格雷格在御駕邊聽見呂訥偷偷嘆氣,稍微覺得有些可笑:「偶爾放鬆下來反而覺得難受嗎。」

呂訥破天荒地承認了自己的內心:「我甚至在擔憂這次會面是不是正確的。」

「哦,我理解。」格雷格摸摸自己的鬍渣,「兒子見父親都會感到擔心。」

聞言呂訥越發緊皺眉頭,令全軍繼續向前。格雷格以為自己說錯話了,趕忙上前道歉。

「不要說我了,格雷格卿。」呂訥笑道,「比起我,你這個做父親的想必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自己的兒子。」

格雷格一愣,隨即做出惋惜的表情:「陛下能了解我的心情,令我萬分感激。」

「我聽說文迪男爵的部隊里有一個善使法術卻進了步兵隊伍的年輕人。」呂訥瞥了格雷格一眼,後者忽然覺得有一條劇毒的蝮蛇正在向自己吐信子。「你不覺得和你很像嗎。」

格雷格冷汗迭出,絕不能讓呂訥知道是他把雷斯垂德送給文迪的。「如果塞繆爾·文迪膽敢把我的兒子送到戰場,我一定要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格雷格說得信誓旦旦,呂訥看不出什麼端倪,便把眼神移來。「那麼審訊文迪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格雷格心中鬆了口氣,稍稍從御駕邊退下。

前往文迪莊園的路一帆風順,沿路的幾座堡壘不是已經被法衛完全佔領,就是沒有敵軍守衛。呂訥眼中,朝聖峽谷就是戰線上的頑疾和毒瘤,突兀地嵌在法衛的領地里。峽谷東邊有一支正在休整的法衛軍隊。圖道爾騎在馬上向他尊貴的陛下稍稍行禮,目送他向莊園走去。

由於莊園已被法衛佔領,小小的空地上站滿了法衛士兵。村莊里的居民已經回到自己的房子,開始過原本的生活。他們稱呂訥為陛下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呂訥對此嗤之以鼻,這群沒有野心而苟且偷生的平民,和在土裡的植物沒有什麼區別。

聖主部隊先呂訥一步抵達莊園,但尚未見到十一世陛下本人。呂訥在地勢稍高的地方觀察敵軍,他們大多著紅甲,反而是聖主人少之又少。

「這個自私的傢伙想要將龍衛人當作擋箭牌,」呂訥冷笑著告訴格雷格,「他一定是以為我要在會面期間有所動作,所以讓拉爾弟弟的部隊來送死。」

格雷格不置可否:「您最了解您的父親。」

年輕的國王已經認為自己的敵人不足為懼,便徑直進入莊園。格雷格身負他任,下馬後他走向另外一個方向。男爵莊園靠後的位置有一片駐紮用的營地,可容納的士兵數量不超過兩百人。法衛人毫不客氣地佔據了所有地盤,讓聖主部隊在莊園外駐紮。

營地里有不少和格雷格並肩作戰過的法衛人,他們站起來向將軍問好。格雷格擺擺手:「部隊都安置好了嗎?」

「如您所指示的那樣,大人。」士官長道,「遠道而來的同胞正在營地里休整,陛下會面期間將由我們駐軍負責守衛。」

格雷格滿意地點點頭,走入帳篷之間察看。事實上,老肯特對那些臭男人的狀況並不在意,他左看右看,最後裝作碰巧遇到的樣子和以琳修女撞個正著。

「哦,修女,真是太巧了。」格雷格笑道,「您還在為傷兵療傷嗎。」

「我正在找你,先生。」以琳行了禮,「你說我在這裡可以見到教廷的來使是嗎?」

「千真萬確。」格雷格收起笑容,「我知道你想要儘早洗清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但你必須按我說的做,不能操之過急,知道嗎。」

以琳點了頭:「那能不能讓我先和他談一談?如果他能聽到我的陳詞——」

「以琳。」格雷格搖頭,「急於辯駁的人更像是一個騙子。」以琳無言以對,耷拉著肩膀離開了。

格雷格處理完修女的問題后,從一扇小門走入主堡地下。門內潮濕昏暗,格雷格推開門的時候,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彷彿要將他吸入。

文迪領內沒有戰爭,按理來說這間死牢應該比想象中還要整潔一些。格雷格聞了一路的陳舊腐臭味踏上地下一層的地面,幾名法衛士兵在此等候迎接。

「將軍,您終於來了。」士兵乾嘔了兩下,「恕我失禮,您可否准我上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格雷格指了指出口的方向,一陣清風順著引導吹入死牢,將死屍的氣味全部送走了。士兵連聲道謝,若是讓陛下見到他們在外頭休息,恐怕下半輩子都聞不到新鮮空氣了。

格雷格拐過一個小彎,看見死牢里唯一一個囚犯。老肯特戲謔他:「午安,文迪男爵。不知道您習不習慣這間死牢。」

文迪男爵身著藍衣,盤腿坐在黏糊糊的稻草上,腳邊是幾個餐盤,從剩菜看來他的伙食還不錯。文迪站起來行了個禮:「多謝將軍關心,如果我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站在鐵欄杆後面,我一定會讓士兵好好清理的。」

格雷格回頭看自己的士兵,他們正在聽不見談話聲的地方警戒。他湊近鐵欄杆,猛地將文迪的衣領抓在手裡:「你這個混賬,竟然把我的兒子派去前線!他現在在哪?」

「哦,冷靜,哦!」文迪的頭快要被拽進欄杆之間了。「是小雷他自己想要上戰場的,我派了我所有親信保護他!而且拋開結果而言,他實在是一名天生的戰士,和他的父親簡直一模一樣。」

番話令格雷格很受用,放開文迪讓他摔在地上。「答應我,不要讓他再做危險的事了。」

「不行。」

格雷格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把拇指頂在腰間佩劍的劍格上:「抱歉?」

「不冒風險,我就得不到功績。」文迪的眼中冒出看不見的火焰來,「你一定不想讓你的兒子跟著一個碌碌無為的領主。」

格雷格低頭看著文迪重新在稻草上坐好。男爵的影子被火把映在牆壁上,宛如一頭深藏在黑暗中的野獸。格雷格臨走前稱讚他:「我沒有看錯人,塞繆爾。」

當日日落之前,教廷派來的聖職人員抵達男爵莊園。呂訥站在莊園之前,像一個主人一樣迎上去。「歡迎光臨,主教大人。」

這位代表聖主教廷的男子一身大紅長袍,連小披肩都是相同的顏色。他向呂訥行了一個極為隆重的大禮,頭低得快要垂到地面了。「叫我拉迪蘭就可以了,呂訥殿下。」拉迪蘭手上的十字架項鏈悠閑地晃著,看上去頗有份量。

呂訥請拉迪蘭平身,但心裡正因為自己被稱為「殿下」而悶悶不樂。「我早就猜到是您來主持這次會面了!聽說教皇陛下已經將世俗之事都交給您處理了。」

主教處理世俗之事,聽上去並不是什麼讚揚之語。拉迪蘭意味深長地答應著,然後開始嘲笑呂訥起來:「啊,說不定以後您的登基大典也是我主持呢,這畢竟就是所謂『世俗之事』。」

呂訥青筋一跳:「那就有勞大人了。在此之前,請您在這座莊園休息,明日早晨開始雙方交換俘虜的會面。」

「在下已經知曉,請殿下放心。」拉迪蘭抬了抬眼,指向呂訥肩頭,「請您恕我多言,這個是?」

「嗯?」呂訥不知道拉迪蘭在說什麼,忽然覺得肩膀上有什麼東西在跳,轉頭一看,竟然是一隻羽翼靚麗的百靈鳥。

百靈鳥就安安靜靜地站在呂訥的肩頭,任憑陛下怎麼怎麼聳動都不走,還直勾勾地盯著拉迪蘭。主教大人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他有一種預感,這隻百靈鳥隨時都會拍動翅膀衝過來,把他的眼睛啄瞎。

「是我養的百靈鳥。」呂訥謊道,「它不喜歡呆在籠子里。」

「親近人是好事。」拉迪蘭沒有繼續追問,他不喜歡它的眼神,便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向呂訥告辭。

呂訥目送拉迪蘭離開,稍稍鬆了口氣:「虧你能忍住,格雷格卿。我聽說正是這位主教親手殺了你的妻子。」

百靈鳥從呂訥的肩膀上跳下,紫光一閃,小巧身影立刻變成格雷格的樣子。「我只是看看這個渣滓現在活得好不好。」他面向莊園主堡背對呂訥,「我喜歡他的十字架,是純金的。」

當夜的月亮沒有在文迪莊園里遇見伊斯滕,呂訥失望地搖頭,在太陽升起之前小憩了一會。聖主勢力最先抵達的將領竟然是鄧洛可,他的部隊帶著三口木質棺材進入莊園,屍臭味引來了附近的野狗。

拉迪蘭代替呂訥迎接了鍊金術大師。兩人算是老相識了,鄧洛可看拉迪蘭的眼神裡帶著出生入死過的默契。「您好,拉迪蘭大人。」鄧洛可如釋重負,「很高興得知您是這次會面的見證人。」

拉迪蘭故作公正,向他微微點頭:「我受教皇陛下委託而來,必然會主持公道,請大人放心。在此之前,我要察看在會面時可能用到的物證。」

鄧洛可聞言令士兵搬來三口棺材並將它們打開。拉迪蘭眉頭一皺,果然看見三具穿著修道袍的屍體仰躺在棺材里。鄧洛可告訴他三人都是被黑魔法所殺,所以屍體惡臭併發黑。

拉迪蘭沒有細細察看,只是瞥到腐爛的黑斑就向鄧洛可點頭:「我知道了,的確是黑魔法的痕迹,請您先把棺蓋合上吧。」鄧洛可見拉迪蘭已經默認,便趕忙讓人把棺材搬下去,一件心事終於解決了。

呂訥只睡了三個小時,於清晨時分開始接受侍從的打扮。自接到命令起,這批侍從就帶著各類衣服裝飾從法衛城奔來莊園,為陛下穿上全王國最華麗的行頭。這件鑲金邊的藍色長袍原本是上百位法衛裁縫耗費全部心血製作而成、等著呂訥登基那天穿的,不僅顏色純正,腰間還有一圈璀璨的奧術鑽石,立領的設計也符合呂訥這樣幹練的年輕一代。

再看那一柄藍寶石法杖——不要將它想象成那種木棍上頂著一小顆藍寶石的廉價法杖!它可是全身上下全都用通透的藍寶石雕琢出來的,連一絲嵌縫都沒有的完整法杖。呂訥再對法術沒有興趣,還是拿著這跟法杖佯裝正在施法,惹得侍女們咯咯直笑。

格雷格坐在窗檯的欄杆上,看到貴為國王的呂訥竟然還會作出這樣的舉動,也有些忍俊不禁:「不如讓萊森教你一些奧術知識吧。」

「萊森卿。」呂訥的表情又嚴肅起來,「他從法衛城出發了嗎?」

格雷格掐著手指算了算:「五天之內就能抵達。」

呂訥著裝完畢,命令所有侍從全部退下。當最後一名男佣將房門關上,他轉身面向格雷格:「開始吧。」

「接下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格雷格。」格雷格從欄杆上下來,他凝重地盯著呂訥,「您真的願意這麼做嗎?」

「我接納你做我的臣子,就要對你負責。」呂訥笑道,「你並非惡人,格雷格。所以我願意信任你,赦免你的罪過。你與每一位效忠於我的人平等,這是不分出生與地位的,難道這還不夠嗎?」

「我無言以對,我的陛下。」格雷格單膝跪在地上,手裡不知何時攥著一把小刀。「請您把袖子捲起,伸出雙手。」

呂訥照做了。陛下的雙手白嫩乾淨,手指修長,格雷格看了它們許久,把心一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揮動手臂,鋒利的小刀在呂訥面前閃了兩下,重新回到格雷格的腰間。

呂訥只覺得手腕一涼,兩隻白白的手「噗通」一聲落到了地上。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來,格雷格右手拿刀,把自己的手也砍了下來。

一圈紫色的咒文在呂訥的斷腕處亮了起來,劇痛像暴風一般朝呂訥席捲而來,讓呂訥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整個擰緊,俊臉都扭曲變形了。格雷格把自己的左手按進了呂訥的左手切口處,兩者竟然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原本還在忍耐的呂訥被這奇迹一般的景象吸引住了,差點就忘記了斷腕之痛。

格雷格如法炮製,和呂訥交換了雙手。呂訥握了握在自己手腕上突兀感極強的大手,驚訝感還沒有完全退卻:「真不敢相信,我做夢都想要一副戰士的身軀。」

「很快您就會知道,只有自己的身體才是最好用的。」格雷格扶住正在搖晃的呂訥,「您有些失血過多,在伊斯滕未到之前,再抓緊休息一會吧。」

是日正午,太陽最最耀眼的時候,查美倫十一世陛下終於在護衛的簇擁之下抵達文迪莊園。加上提前抵達的部隊和鄧洛可的部隊,聖主軍的數量是呂訥近衛的兩倍。呂訥聳聳肩,伊斯滕帶來的人越多,就越能證明他在害怕。

拉迪蘭在莊園外恭迎伊斯滕,後者與自己的兒子賽克羅並肩站在一起向主教大人問候。「希望我沒有遲到。」

「正是時候,陛下。」拉迪蘭將查美倫父子引入莊園,沒走幾步就看見在一旁行禮的鄧洛可。大師沒有守護住獅衛領主,如今獅衛領地岌岌可危,面對國王的注視只能瑟瑟發抖。

「起來吧,鄧洛可大師。」伊斯滕發出威嚴的聲音,「我正想聽你說說獅衛的情況。」

聞言鄧洛可如釋重負,趕緊走在老國王身後,和他一起進入主堡大廳。

穿著白袍的聖職人員為伊斯滕打開大廳廳門,廳內已經站著幾位穿著藍色服飾的法衛人。拉迪蘭第一眼就發現了用石灰畫在牆壁上的怪異痕迹,主教懷疑是黑魔法陣,但那些線條都沒有連接在一起,不能稱之為法陣。或許只是文迪男爵的小怪癖,拉迪蘭想道。

在場所有人中,最為耀眼的當屬華服加身的呂訥,他挺直了身板面對廳門站在高台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伊斯滕,彷彿是在接受伊斯滕的覲見。顯然這個高台並不是他的位子,但呂訥還是站到伊斯滕等人完全入內才離開,走到靠右的位置上。

賽克羅覺得受到了侮辱,但主教在旁不能造次,他按照規定解下自己的武器才往左邊入座,和呂訥面對面。

相比呂訥一身華貴,伊斯滕是剛剛從前線趕來的,白色的盔甲上還沾有血跡和炮灰。老國王面容寬闊,臉上任何一塊肌肉都糾結在一起,顯得皺紋滿布。他望著呂訥,呂訥也正望著他,年輕的查美倫希望從中察覺到一些什麼,但只能讀出失落與不解。

這太普通了,呂訥想。就像是一個尋常家庭的父親因為兒子在外面闖了禍而顯露出來的表情。這反而讓呂訥分外惱火,他原本還想和父親哥哥打聲招呼,現在他什麼都不想說了。

賽克羅則在等呂訥說話。不管是什麼,輕蔑也好,後悔也罷,彼此都應該像親人一樣談話。但由於拉迪蘭在場,賽克羅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只能用某種責備的神情望著呂訥。

拉迪蘭覺得氣氛有些奇怪,便乾咳了兩聲吸引雙方的注意。他面對呂訥問道:「法衛的呂訥,出席會議的人到齊了嗎?」

「事實上還有一位需要出席,但需要您的同意,主教大人。」呂訥微微低頭。

拉迪蘭心中一緊,以為呂訥說的是格雷格。「讓黑魔法師出席如此莊嚴的會議的確有些不妥,那麼——」

「我不知道您在講誰,」呂訥笑道,「我說的是以琳修女。我軍並沒有使用黑魔法的人。」

拉迪蘭愣了一下,差點回頭去看伊斯滕。伊斯滕環顧四周,果然沒有看見格雷格,賽克羅在他身旁小聲提醒:「獅衛人都見過格雷格在為呂訥戰鬥。」

「說不定是個陷阱。」伊斯滕給了賽克羅一個眼神,後者讓侍從出去下令,讓士兵警戒可疑人物。

呂訥找來教廷參加會議,除了要拿回馬林伯爵之外,便是想要讓教廷偏向自己。以琳一進入大廳,拉迪蘭和伊斯滕總是有意無意地注意到她,想她是不是陷阱。

「如信中所言,我以文迪男爵作為交換,希望您能釋放我軍的馬林伯爵。」

呂訥仍稱伊斯滕為陛下,但伊斯滕也同樣這麼稱呼呂訥。「我並不認為這次交換是平等的,呂訥陛下。我希望您能完全撤出朝聖峽谷,明天夜晚前,我不想在峽谷五里範圍內看到法衛的駐軍。」

原來附加條件是撤軍,年輕的國王在心中冷笑。「我必須在東面的朝聖堡壘里見到馬林伯爵。」呂訥搖頭,「離這麼遠,我沒辦法確保伯爵的安全。」

伊斯滕尷尬地笑道:「您在懷疑我的誠信嗎?」

「畢竟您的獅衛封臣殺害了三位聖教神父。」呂訥轉向拉迪蘭,「主教大人,我有權懷疑伊斯滕陛下的品德,否則他的臣子就不會濫殺無辜之人。」

呂訥順利地將話題引向了教廷:要想交換俘虜,伊斯滕就必須表現誠意;要想證明誠意,就要澄清神父之死與獅衛無關。

伊斯滕有些忍不住了:「這和交換俘虜沒有關係。」

「看來你並不想換迴文迪男爵,你來與我會面別有用心。」呂訥起身準備離席,「那我就只能用其他手段要回我的伯爵了。」

「請陛下息怒。」拉迪蘭心中鬱悶,他原本是打算拿神父的事私下要挾呂訥的,沒想到呂訥直接將此事搬上了檯面。「在下這次奉令而來,除了見證會面之外,還要查清殺害神父的兇手。既然呂訥陛下不能相信殺害神父的獅衛,那隻要證明神父並非獅衛封臣所殺,您就會認同伊斯滕陛下的誠意了?」

「守信之人才有資格談判。」呂訥重新坐回位子上,「證明諸位清白后,我願意撤離朝聖峽谷。」

一場普通的會面,立刻就被呂訥弄成了一場關乎國王信用的審判。伊斯滕賭上了作為國王的尊嚴,狠狠地用眼神詢問鄧洛可神父到底是不是格雷格殺的。

鄧洛可拚命地點頭,讓老國王不要懷疑,他可是親眼看著格雷格在他的莊園里殺了人。

聖主士兵把三口棺材抬上來,大廳里立刻就變了味。呂訥皺著眉頭捂住鼻子,但拉迪蘭還是要求士兵打開棺蓋。神父的屍體上有斑駁焦黑,看上去正是被黑魔法殺害的。

「首先我軍沒有黑魔法師。」呂訥說道,「我聽聞某位黑魔法師就是獅衛人,他加入獅衛軍隊才是理所應當的事吧。」

賽克羅忍無可忍,一拍桌子道:「獅衛軍被黑魔法擊殺的人數不勝數,這有什麼可以狡辯的?」

「事實如此。」呂訥兩手一攤,但賽克羅根本就沒注意這雙粗糙的大手。「我不需要狡辯。」

「您說這是事實。」拉迪蘭深信格雷格就在法衛軍里,他笑著面向呂訥,「您願意在聖主面前發誓,你的軍隊之中沒有黑魔法師嗎?」

呂訥一愣,顯然主教有辦法辨別誰撒了謊,他鎮定了一下心情,並想出了一個無比絕妙的方法:「我以我的雙手起誓!如果我對聖主有半分虛假,那麼聖火就會吞噬它們!」

拉迪蘭還在猶豫要不要施展聖術,轉頭瞥了一眼伊斯滕。老國王沒有什麼反應,一直低頭沉思著,彷彿是默認。拉迪蘭這才放心地走向呂訥,在那雙粗糙的大手上分別畫下十字:「呂訥·查美倫,你軍中真的沒有黑魔法師嗎?」

「如我適才所言!」呂訥抬眼不去看手心,事實上他也不確定格雷格的黑魔法是否奏效,否則,這雙手就會在代表懲罰的聖火中燃燒殆盡。

此時的格雷格正在大廳的某個陰暗角落觀察著在場的所有人。聖術向呂訥釋放,十字卻畫在了格雷格手上,不管法衛軍中到底有沒有黑魔法師,它都不會起效果。呂訥心砰砰直跳,拉迪蘭施完法就默默地等著,結果半天都沒有什麼反應,聖術失敗了。主教嘆了口氣,轉身面向伊斯滕:「呂訥軍中沒有黑魔法師。」

「什麼?」賽克羅站了起來,就差把拉迪蘭的領子抓在手裡了,「一定是聖術出錯了!」

「注意你的言辭!」拉迪蘭同樣一臉不可思議,但不得不承認現實,「這是聖主的裁決,任何人都不能懷疑。」

「那麼,法衛的嫌疑就洗清了。」呂訥得想辦法把話題轉移到以琳上,如果拉迪蘭想要用同樣的方法檢驗一旁的鄧洛可,就可能露餡。「我也並非懷疑獅衛的信用,事實上,我願意撤出朝聖峽谷。說不定神父是自己破了戒,遭受了天譴。」

以琳原本在一旁一言不發,直到呂訥把話題引到了神父,她突然將頭抬起來,用所有人聽得見的音量說道:「呂訥陛下說得沒錯,神父擅自參與戰事,是罪有應得!」

「以琳修女,你沒有資格進行指證。」拉迪蘭板起臉,「你有叛教嫌疑,我不能相信你的話。」

「我沒有說謊!」以琳急道,並按照格雷格之前的指示行事,「我要進行『審判』,以此來證明我的清白。」

伊斯滕無助地望向呂訥,原本這場世俗貴族的會面逐漸變成了聖職人員之間的審判,他希望他的兒子能夠就此罷手:「好了呂訥,你不用撤出朝聖堡壘,我會交還馬林伯爵的。」

不料呂訥伸出手掌阻止他:「以琳是我的修女,背負叛教之名有損我的形象。趁這個機會好好澄清一下,這也是主教大人的職責之一。」

格雷格已經在整個大廳內做了手腳。審判開始后,不管拉迪蘭說得是不是真心之言,黑色的火焰都會立刻吞噬他,讓他看上去像是遭受了聖主的責罰一樣。知曉整個計劃的呂訥心中頗為忌憚,格雷格惡毒到連自己的主人都要利用,實在是深不可測的男人。

「那麼開始吧,主教大人,修女。」呂訥不顧伊斯滕眼神的哀求,退到了不會被格雷格的黑魔法影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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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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