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獅衛榮光(中)

第111章 獅衛榮光(中)

從馬林伯爵面前出發、前往獅衛城送信的小兵,只在戰場上打過兩次滾。他連夜趕路,中途只換過一次馬匹,沖入又衝出蕭條的審判森林,身上掛滿了樹枝和樹葉。他一路上還沒有碰到一支聖主部隊,這說明敵人已經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後了。

小兵離開森林后,立馬就見到一支高舉藍色六劍十字架旗幟的隊伍。現在獅衛是呂訥陛下的領地,扛這樣的旗幟作戰沒什麼不對,所以他目送同胞進入森林,一面繼續往獅衛城方向趕路,但他很快又發現了問題:這支看上去像去巡邏的隊伍長得不太像話,行進所揚起的土塵里不知道還隱藏了多少士兵。年輕的信使猶豫起來,能帶領如此規模的軍隊,或許只有像芙洛里王后、方汀大師,甚至陛下本人這樣的人物才能率領。

他終於快要從相隔數里的小道看見大軍末尾,此時想要再掉頭去看誰才是統帥,可能會浪費不少時間。這可是十萬火急的事,連一刻也不能停下來,小兵下定決心不再關注面前的瑣事,悶頭催促坐騎奔跑。

信使穿過一片戰後廢墟,再過一天路程,終於在宏偉的獅衛城城門前停下。城頭還掛著藍色旗幟,城池還沒有淪陷。他鬆了口氣,搖動一面紅色旗幟高喊:「急報!我要見城主!」

當今獅衛城的城主當然是芙洛里·查美倫,她是土生土長的獅衛人。芙洛里全副武裝,留到肩膀的頭髮被她結成辮子藏在帶面罩的頭盔里,一副隨時都要上陣的架勢。小兵以為王后已經得到消息正在準備作戰,不禁慌亂道:「抱歉夫人,我已經儘快趕路了。」

芙洛里把低頭認錯的信使一拳打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快點報告!」

芙洛里的鐵制手套差點把信使的臉打爛,後者被人拉起來:「古登公爵的大軍正在向審判森林進發,他們改變目標了。」

既然敵人準備進攻審判森林,他們的終點無疑會是獅衛城,這正是芙洛里想要的。「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年輕的王后哈哈大笑,「連馬林都能守住莊園,我們為什麼會守不住一座衛城?」

信使鬆了口氣:「我看到有一支援軍已經往那裡去了,既然您在這裡,那領軍的一定是方汀大師。」

「嗯?」方汀正巧從別處過來,「你在說我嗎。」

小兵很快又被趕出獅衛城,他必須為自己的草率和愚鈍多跑一個來回。他本應該繼續快馬衝出,不料平坦的公道上突然伸出一隻黑漆漆的怪手,在高速移動中精準地抓住了一條馬腿。信使連人帶馬翻倒在地,正臉首先觸及堅實的地面,摔斷了脖子。此時周圍沒有別人,當場死亡的一人一馬靜靜躺到烏鴉光臨,鮮血淌遍了寬敞的道路。

芙洛里不知道信使已經暴死,還在城裡集結士兵準備作戰。先前呂訥部隊大多從獅衛城調人,目前城中也只不過兩千守兵。芙洛里焦慮地在城頭走來走去,衛城的防禦一如往常得堅固,但獅衛人們是否都堅信這一點,年輕的王后非常懷疑。

她不停地思考、思考,不知不覺走到一間空曠的大房子里。這間靠近軍營的大房不僅長寬驚人,連高度都能媲美三層小樓。芙洛里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和父親一起在獅衛城遊玩時,總有一座會移動的小山跟著他們,這讓小女孩很害怕,從此便討厭起獅衛城來。大房間現在空置著,芙洛里準備把它改造成倉庫或者牢房。

一些將領向芙洛里反映部隊中的情況。聖主大軍帶著教廷聖衛壓境的消息已經傳開,不少士兵因此失去鬥志並離開軍營,芙洛里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將領悄悄建議她:「夫人,如果您把這場戰鬥看作是奠定勝敗的關鍵,或許應該把不需要的東西賞給士兵們,例如金銀珠寶。只要有了賞賜,大家都會樂意留下來。」

大戰在即,如果錢財可以換取一批忠誠的勇士,芙洛里當然不會吝嗇。她來到獅衛金庫,裡面存放著獅衛全境的命脈和一些梅戎公爵生前的私人收藏。當日呂訥把金庫鑰匙交給她的時候,她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

金庫鑰匙和大門門鎖完全合拍。方汀趁芙洛里專心開門的時候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後者全身一抖。「方汀大師?」

「夫人,我知道您開金庫是要做什麼,剛才你和將軍的談話我都聽見了。」方汀雙手背後,用說教的語氣道,「任何忠誠都沒辦法買到,我們應該用言語和行動激勵士兵,讓獅衛城看上去牢不可破——」

芙洛里不耐煩了:「大師!您一天到晚呆在研究室里鑽研奧術,不熟悉如何管理士兵。如果我們連這些東西不肯拿出來,誰還願意為我們賣命。」

金庫的大門終究還是被打開了。前任領主是個拮据的人,除了少量藝術品,金庫里的儲蓄都被梅戎分批了。一名戴眼鏡的管理員捧著賬本細細察看:「公爵大人曾反覆叮囑我們收支用度,說就算獅衛城沒有領主,也能維持三年的安定。」

芙洛里拖長了音調發出讚歎,也許這三年時間要縮水了。

當天夜裡,芙洛里將剩餘士兵集結在營地外,每人都領到一袋份量十足的金幣。她站在高台上振聲道:「獅衛的士兵們,這些金幣是給你們安置家人的。你們要時刻記住,獅衛城就是你們的家,只有在這裡,你們才足夠安全。陛下外出征戰,不需要多久,他就會登上聖主城的王座,到時他會為你們帶來更多財富和榮耀。」

士兵們顯得有些困惑,沒有芙洛里想象中的歡呼。她感到尷尬,便趁著夜色走下高台,回獅衛城主堡去了。

次日大早,芙洛里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寢宮外所有大臣都站著等她。

「怎麼回事?」芙洛里率先看到了一直在搖頭的方汀。

「昨晚又有士兵出逃了。」方汀硬著頭皮說出實話。

芙洛里瞪大眼睛,原本就亂糟糟的頭髮都快飛起來了:「我昨晚不是已經犒勞過他們了嗎?」

「他們或許把這當成獅衛與他們的離婚補償。」大師把清單交給王后,「如果加上老人和少年,我們還有兩千餘人。」其中只有一千五百人是受過訓練的士兵,這個數字芙洛里在察看清單時遲早會發現的。

芙洛里失望地背對群臣,不想告訴他們自己正在後悔,後悔沒有聽方汀的話。呂訥離開獅衛城時留下了所有信任的重要人物,就是為了防止芙洛里走到今天。

方汀不想責怪她,換了一副充滿信心的樣子上前道:「現在我們可以確信城內所有人都是忠臣和勇士,足以迎戰敵人了。」

與此同時,古登與伊斯滕進入獅衛領地,。為了不暴露行蹤,一百名教廷聖衛身披黑布,比大軍提前穿越審判森林,在一片沒有受到戰火侵襲的莊園外待命。

呂訥正巧與這支致命的大軍擦肩而過,兩方或許只相隔幾十里枯萎的樹叢。伊斯滕曾擔心地問古登如果遇到獅衛的主力軍該怎麼辦,年輕的公爵則笑道:「那我們就能提前宣布勝利了。」

古登更擔心沒有碰上呂訥,後者很有可能正在集結軍隊,或者在哪裡擺下伏兵,這個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來得長。他已經和教廷聖衛在陌生莊園前匯合,莊園主堡的城牆上沒有慌張報警的士兵,在即將到來的戰鬥面前顯得安逸困頓。

「海沃德伯爵。」伊斯滕準確地叫出了莊園主的名字,「他未曾與呂訥交戰就投降了,手裡或許有不少兵力。」

古登開始指揮士兵行動,藉由夜色掩護,聖主軍正在包圍整個莊園。「如果他要據守頑抗,就不能放走一個通風報信的。」古登如是說。

聖主軍很快完成包圍,主堡守衛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反應,老國王讚許地看了古登一眼:「當年我指揮龍衛軍時,通常都讓他們當先鋒。」

古登望著昏暗的牆頭:「不再能上馬衝鋒后,我看到了過去看不到的東西。」

聞言伊斯滕尷尬地摸了摸後頸:「哦,我很抱歉。」

午夜時分,聖主大軍點燃所有火把亮出身份,教廷聖衛甩開黑布,壓抑許久的白光將莊園正面照得通亮。聖主軍人數眾多,好像大家一起把火把扔出去,就能把主堡焚毀。古登還沒有下令攻城,主堡大門突然打開,一列不穿甲胄、不配武器的士兵走出來,挨個站在聖主人面前。

聖主士兵被唬住了,向後退了幾步,古登公爵也很疑惑:「怎麼回事?」

「陛下,公爵大人。」為首的獅衛士兵向前一步,「請您不要傷害我們,堡壘內只有這十幾名士兵,我們不會與各位作戰。」

「我不相信,」古登在安全的距離來回移動,「海沃德伯爵在哪裡?見到他我才能確定你沒有說謊。」

「伯爵大人已外出,不過伯爵夫人和他的孩子們都在這裡,這都是伯爵的安排。」士兵帶出一名穿著得體的女人和幾個小孩,伊斯滕見過他們,告訴古登他們就是海沃德的妻兒。

古登搖頭,認為這是陛下的仁慈在作祟。「我能留下這裡所有人,但物資和食物我必須帶走。」

「大人!」士兵急道,「這裡還有上百居民需要生計,您不能這麼做。」

「你們的伯爵已經帶走大部分前去支援偽王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古登厲聲道,「去把莊園里的所有儲糧都搬出來,否則我仍然會攻擊主堡。」

獅衛人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把所有存量交出來。古登也遵守承諾,把所有獅衛人留在原地,繼續帶兵向前。海沃德莊園離獅衛城只有一天路程,士兵們開始緊握手中的武器,行軍節奏也越來越快。他們一路都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堡壘和莊園的領軍、領主都不在,彷彿從人間突然蒸發了。向來冷靜的古登開始煩躁起來,看樣子呂訥是準備在獅衛城集結兵力決一死戰。

一日之後,這天應當是十二月的開頭幾日,沒有雨雪也沒有太陽。芙洛里已經做到了她所能做的一切,牆頭擺滿了火炮和彈藥,城門門閂多加了兩道,檢查所有可能會成為入口的城牆缺口,諸如此類。她拿出放在卧室牆上的劍和盾,在塔樓和城門口來回穿梭,確認所有人都在應該待的位置上。

敵人還沒有來,但他們絕不會猶豫,甚至可能從天而降。芙洛里苦於等待,這是在白白消耗鬥志。她回到城內,舉著火把走過空蕩蕩的道路,最後來到聖涅克萊大教堂前。人們都不知躲在什麼地方,只有這座教堂一如往日,幾名教士正在打掃前庭。

「夫人。」教士看到芙洛里也很驚訝,以為她這時應該在外作戰。

「我想借用一下懺悔室。」芙洛里的聲音不再嚴厲逼人,反而變得疲憊。教士點頭,轉身領她進入教堂。在教堂側門的一間狹長房間里,中間擺著像木頭籠子一樣的懺悔室。

懺悔室都很小,穿著盔甲的芙洛里勉強擠進去並關上雕有神聖圖景的木門。室內只有一個墊子,本是供人下跪的,芙洛里也沒法跪下,直挺挺地站著,透過們上的鏤空觀看外面。教士拿著掃帚瞥了一眼懺悔室,整個房間安靜異常,他可以聽到芙洛里平穩的呼吸聲,王后只不過是把自己塞在這個小空間里,沒有開口懺悔。教士不明白她這麼做的原因,轉身離開了。

城牆外逐漸傳來雷鳴一般的隆隆聲,聖主大軍已經來了,芙洛里中斷懺悔,從逼仄的小房間里擠出來,在門框下留下一點白印子。

聖主大軍在一分鐘前抵達獅衛城下,正在加緊列陣,這給了芙洛里回到部隊的時間。斥候忘了一眼敵軍,差點忘記怎麼正常說話:「七千人、不,大概有一萬多人!」

「這就是聖主和龍衛所有的兵力了。」芙洛里無所動搖,打開敵軍側面西北城門,命令所有正規士兵全都出城。她抬頭看了一眼城牆,方汀也在俯身看她,並點頭示意一切準備就緒。

「法師們,我再重複一遍剛才的咒語。」方汀一轉身,他身後正站著不少穿袍子的法衛人。「今天沒有時間給你們複習,必須一次念對。」

聖主軍花費了大量時間在集結列陣上,大批龍衛軍勢從北面千里迢迢繞路而來,將領告訴古登他們沒有攻下龍墳堡。他們都是對攻城毫無益處的疲憊騎兵,古登終於決定不再等他們,立刻下令發動總攻。

伊斯滕愣了一下,他本想再和呂訥當面對峙,但傳令官已經帶著血腥的指令奔向先鋒部隊。傳令官高喊著「進攻」,昂揚的音調也傳到了青灰色的高牆之上,方汀全身一振,加快了念動咒語的節奏,身後一眾法師立刻變得嘈雜起來,他們跟不上大師,原本凝聚在一起的藍色光點逐漸渙散。

聖主先鋒軍包括一排簡陋的投石車,由奴隸在離開海沃德莊園時建造完成。它們又小又破,只能拋射出小一號的石塊,但裝填方便,三個人就能操作。碎石雨向獅衛城飛去,噼里啪啦砸在方汀腳跟前的城牆上,大師毫不動搖,崩裂的石塊打在他的膝蓋上迫使他跪地不起,但他還是最先一個完成咒語,兩個八拍的間隔后,法衛法師們也停止吟唱,藍色的光晶沉向地面,化成稠稠的霧氣。

一名弓箭手將手中的箭頭伸進火把,等待它完全燃燒。方汀命令他向淡藍色的光霧射箭。火箭落入霧裡,熊熊火焰就像一個淘氣鬼吃了滿口肉桂一般噴涌而出,散落在城門前的每一寸土地上。進入攻城高塔的聖主士兵本來都已經準備出動了,見到滿地火星不敢前進,將領們都大喊前進,可沒有哪個奴隸敢推動高塔。

每一顆小火苗都彙集了上百人的奧術能量,這個新法術將使它們變成一個個火焰士兵,並按照命令開始行動。方汀的心跳得很快,他高舉藍寶石法杖完成施法的最後一步,後者應聲在夜空中發出耀眼的藍光,令遠方的聖主人感到畏懼。

行進當中的芙洛里也看到了火焰和光芒,方汀告訴她這個奧術會彌補兵力上的不足。然而芙洛里觀望了很久,城門前的火星也跳動得很歡快,卻始終沒有所謂的火焰士兵出現。

好幾名法衛法師痛苦地跪倒在地,腦袋像皮球一樣鼓脹大一整圈,眼球快要突出眼眶。方汀這才反應過來法術又失敗了,丟掉法杖沖向自己的學徒,抓住他的腦袋施展治癒用的法術。這本是一個不需要任何特殊媒介的簡單法術,但法師仍然沒有趕上死亡的速度,法衛人的腦袋在方汀懷裡炸開,

滾燙的腦漿潑灑在方汀的臉上和身上,這灼熱的溫度燒得方汀大喊出聲,一個又一個腦袋和身體在他眼前爆開,將城牆一端糊成血色。

法衛人又是撒火焰又是慘叫,令古登忍無可忍:「這隻不過是故弄玄虛!不要停下腳步,向前推進!」

聖主的奴隸們慢吞吞地推動攻城高塔向前,遍地的奧術火焰一碰到異物就會發生爆炸,將高塔的輪子炸毀。攻城塔動搖兩下開始側翻,裡頭的士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地板傾斜令他們一個個堆疊在一起,徒勞地伸出手臂想要攀住牆壁。奴隸們努力推住攻城塔,後者沉重無比,幾個人力支撐不了多久,高塔轟然倒塌。

巨響將絕望的方汀拉回現實,倖存下來的法師扶住他,告訴他自己還能作戰。那些死去的法師似乎仍以奧術能量的形式在戰場上存在著,方汀瞪大了眼睛,這說明他的理論沒錯,即使失去了施法者,奧術能量可以長時間存在並自由行動。他一時間忘了戰鬥和死亡,腦子裡浮現出很多新的想法,以至於沒有發現頭頂降下的陰影。

聖主的投石車正不間斷地攻擊城牆,一陣不小的碎石落向方汀,所幸幾名獅衛士兵向前飛撲而出,用身體蓋住方汀,為他擋下落石。方汀驚醒過來,抬頭看見士兵齜牙咧嘴忍耐疼痛,最上層的那個頭盔被擊凹,暫時陷入昏迷。

「現在是在打仗,大師!」

方汀後悔自己在士兵面前露出醜態,所有人都等待他下達下一個指令,獅衛城上千居民就在他身後。他站直了身子,對城下的火苗指點兩下,火苗「噗」的一聲變成大火球,精準地滾到高塔邊上並爆炸,更多聖主人被側翻的巨塔白白壓死或被燒死。倒塌發出的巨響中夾雜著人的哀嚎。

到頭來最簡單的方法最有效果,方汀當了幾十年法師,今天才懂得這個道理。法衛人為芙洛里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獅衛士兵在埋伏點準備就緒,古登的注意力完全在正面,根本沒有發現暗夜之中有人正在覬覦他的首級。芙洛里死死盯住坐在馬上的古登,右手一攤接過副官遞過來的弓箭,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失手,即使在黑暗中看不見手指,她也確信箭頭已經瞄準了古登的右眼。

芙洛里猛地放開弓弦,還沒等箭矢飛到目標就大喊「衝鋒」,然後提起盾牌第一個衝出夜色。獅衛人舉起火把,火光閃到了古登,令他轉過頭來,這下芙洛里的箭矢竟朝著古登腦門而去,古登看得清清楚楚,但已經沒有機會躲避。鋒利的箭頭一舉刺穿頭盔,穩穩地停在古登的眉心。

古登中箭落馬,就落在躺在明亮的火把下面,他的副官、伊斯滕,乃至就近的士兵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全軍統帥瞳孔已經放大,誰都無法阻止聖主將他帶離人間。恐懼以古登的屍體為圓心擴散開來,令聖主人的血液變得冰冷、手腳變得麻木。

聖主士兵鬥志全失,任憑獅衛人從側翼插進來,芙洛里用盾牌撞開一名敵兵擋在身前的手臂,出劍刺穿他的胸膛。劍刃緊緊地嵌在肉里,芙洛里感到他在顫抖、他在萎縮,那就是害怕真正的形狀。被掰開的洋蔥不可能重新復原,陣列缺口越來越大,把伊斯滕的御駕也顯露出來。芙洛里甩開面前的敵人,想要直接結束整個戰爭,突然眼角白光一閃,雙手長劍的劍刃在芙洛里的頭盔邊緣擦出火星。

芙洛里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縮了一下脖子後退半步,讓一個強壯的男人有機會橫在伊斯滕面前。米倫作為國王近衛,總是預先料到陛下何時會遇險,但他仍然沒有趕上對古登的救援。正因為此,米倫看上去非常憤怒,威武的貼身戰甲劇烈聳動著,制裁罪人的白色火焰在長劍上不停燃燒。

一些獅衛人同樣看到了米倫,他們驕傲不已,甚至想擊敗王國第一騎士。當他們舉步向前靠近米倫的時候,先前的鬥志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全都像個白痴一樣看著米倫身上的白光,有的甚至流下口水。

聖主人好歹只是行動遲緩,仍然能夠舉起武器作戰。他們背對米倫的光芒殺死一個獅衛人——只需要一個死人,血腥味足以抹除剛才的懦弱,重新大殺特殺起來。

芙洛里注意到了米倫身上的光芒,但她沒有失去鬥志,提起盾牌用全力頂在米倫身上。這女人的力氣超乎想象,米倫被迫移動右腳,並揮劍反擊。芙洛里的盾牌發出微微的綠色熒光,把米倫的左手手肘壓制住,後者不能自如揮劍,不得不單手支持沉重的長劍。芙洛里扭動右手手腕,單手劍差點就能劃開米倫的盔甲,米倫左手用力把芙洛里整個人都推了出去,劍刃揮了個空。

芙洛里體會到了一名真正的戰士的力量,她還沒有站穩,米倫又朝她踏出重重的一腳,長劍從右側斬來。芙洛里咬緊牙關,用附魔盾牌的正面對準攻擊襲來的方向,在劍刃觸及盾面的瞬間內側腿單膝下屈。劍盾相錯,米倫的劍高高指向天空,並還在慢慢向自己右邊偏移。

芙洛里趔趄了一下,這次她沒有把所有力量全部吃下來,但也承受了一般,感覺肩膀火辣辣的疼,可能已經錯位。米倫居高臨下不停揮劍,芙洛里只有在地上來回打滾的份,她找到一個機會從米倫腳邊翻過,看到伊斯滕正在攬起指揮大任重新組織軍隊進攻。伊斯滕注意到了這位姑娘堅定的眼神,但他有更重要的事去思考,沒有認出芙洛里。米倫轉身抓住芙洛里的盔甲后領,將她在半空翻個跟頭摔在地上,芙洛里的盾牌在空中脫手而出,不知道落到了什麼地方。

戰場的某處,一名龍衛士兵本想輕而易舉地殺死面前的一個獅衛人,但一塊從天而降的盾牌正巧砸在他的後頸處,敲得他腦袋嗡嗡作響,趴在地上緩不過來。這塊盾牌發著詭異的綠光,把失去鬥志的獅衛人從痴獃中拉了回來。獅衛士兵猛地一搖頭,這才發覺自己還在戰場上,隨手抄起地上的武器,出於自保地殺死面前的敵人。

這麼一來一去,擊殺敵將所帶來的士氣和優勢已經被抹平,伊斯滕親自指揮,效果不比古登來的差。聖主士兵看到陛下仍然像年輕時那樣活躍,便團結在一起,全力執行御令。獅衛部隊人數不佔優勢,僅憑芙洛里一人指揮只能保持不虧,進攻的勢頭放緩了一些,並開始轉向撤離。

「放下火把!」芙洛里搶過身邊士兵的火把,企圖讓戰場重新變得昏暗,獅衛人一連後退八十米,就快要脫離戰線,背後突然又衝來一支騎兵,火紅色的裝束快要代替火光,照出獅衛人的狼狽。

伊斯滕在御駕上指揮作戰,為了避免再次發生古登一樣的慘劇,幾名近衛圍在他的身旁舉著盾牌。他的戰馬因為周圍混亂的戰況而焦躁不已,隱隱向後倒退。伊斯滕在恍惚的火光中伸頭張望,近衛士兵急道:「陛下!這樣太危險了。」

「去吧古登公爵找來!」伊斯滕喘著氣,「我要看到他的屍體。」

「賽克羅殿下已經去找了。」

古登遇難的第一時間,賽克羅就從軍隊靠後的位置衝過去,但士兵也隨之移動起來,形成阻礙前進的亂流。年輕的王儲扒開人潮,一點點靠近古登落馬的位置,卻發現幾個背對自己的獅衛士兵。賽克羅氣得眼眶發紅,從後面撞開敵人,發現地上只有一頂扎著斷箭的頭盔。賽克羅把怒火發在獅衛人身上,忽然有人抓住他的肩膀,賽克羅以為又有敵人來,回頭又要胡亂動劍,卻發現是滿臉冷汗、披頭散髮的古登公爵。

「古登公爵!」賽克羅驚喜地抓住他的肩膀,「你還活著?」

「聖主庇佑,只是舊病複發。」古登伏在賽克羅的背上,說話聲很虛弱,「干好了,快把我的消息傳出去,再帶我去找陛下。」

賽克羅叫來幾個士兵,士兵看到活生生的古登便開始瘋了一樣地歡呼,把消息帶給戰場上的所有人。聖主人受到鼓舞,一舉將獅衛人推了出去,芙洛里被偽圍困在龍衛騎兵之中,無法緊跟部隊。

賽克羅和古登慢慢挪會還算安全的中軍,伊斯滕一眼看到古登,很想下馬迎接,但被古登伸手制止了。「您不能下馬!士兵會誤解的。」

伊斯滕聞言尷尬地縮回腳。古登重重喘息:「請陛下恕我不能繼續指揮軍隊,勝利在您的親自領導下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古登話音未落,一顆巨大的火球拖著濃煙尾巴從士兵頭頂劃過,獅衛城上的火炮在方汀的指揮下開始齊射,落在先鋒陣列中,偶爾幾顆會衝到伊斯滕陣前。

萬人大軍集結在一起就是一片待收割的麥田,伊斯滕令士兵逐步分散,但這需要時間。兩輪炮火過後,聖主明顯減少了,不規則的彈坑中橫七豎八地留著焦黑的殘肢,活著的人都下意識地避免站在彈坑之外。

火炮容易報廢,兩輪射擊后,沉重的鋼鐵炮管就冒出過熱的青煙。為了以後的戰鬥,方汀退下士兵,令剩餘法師上前。法師們用盡全力扔出火球,但最多只能夠著不斷接近的攻城塔,塔壁木材不易燃燒,更多時候火球會被彈開,只有方汀大師的火球才能真正阻止他們前進。

聖主軍陣內,和獅衛人脫節的芙洛里還在戰鬥,在她面前的是堅不可摧的王國第一騎士。焦急的獅衛將領不允許自己拋棄將軍,重新組織部隊沖了回去。

獅衛人不顧一切地撲向米倫,結果可想而知,他們在碰到米倫的身體前就會失去力量,變成一個無意識的空殼。芙洛里的副官搭住芙洛里的肩膀拉她後撤,米倫被獅衛人組成的人牆擋住無法行動,眼睜睜地看著芙洛里拉下頭盔面罩,消失在混雜的人群中。

米倫繞開獅衛人,想要去尋找芙洛里。他不想傷害任何人,如果能把芙洛裡帶到陛下面前,這場戰鬥就可以儘快結束了。所以他跑到每一個獅衛士兵身邊,扳過他們的肩膀,打開頭盔面罩,去看那些人是不是芙洛里。如果不是,他就重新把士兵放下,急匆匆地離開。原本打得你死我活的獅衛人和聖主人被這麼一攪和,嚇得愣在原地不敢動,直到米倫走遠了才清醒過來,繼續你一劍我一腳地廝殺。

此時芙洛里已經在掩護下脫離戰場,她一路砍殺,趕走追擊的龍衛騎兵,回到伏擊地點,這裡至少還有近百名弓箭手,但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少,射出去的箭矢落在萬人堆里,也只不過等同於雨滴砸在身上。

「準備撤退,」芙洛里喘息過後向將士們下令,「再往南移動一點,那裡有一座小閣樓,試著在那裡戰鬥。」

弓箭手收到命令后開始移動,小莊園就在南邊數百米的位置,那裡還有大片農場農田。唯一的阻礙是,這一段看似短暫的路途中會有龍衛人來騷擾。騎手移動快速,會浪費許多弓箭,芙洛里拉上十位勇士率先跳出來,朝著龍衛人大喊:「嘿,你們這群懦夫,在陪你們的女人逛街嗎?」

龍衛人聽到罵聲,毫不猶豫地轉向芙洛里,揮舞鏈錘或長劍砍倒幾個獅衛士兵。芙洛里用盾牌撞外龍衛戰馬的馬腿,一劍刺近它柔軟的腹部。戰馬立刻軟倒下來,差點把芙洛里壓住,芙洛里放棄劍刃連滾帶爬逃出重壓,等自己的士兵上解決龍衛騎手。戰馬因為失血過多而不再奮力掙扎,這個時候芙洛里再腳踩住它的身體,把劍抽出來。

年輕的王后和十名勇士順利吸引到了大部分龍衛人的注意力,弓箭手們衝出掩體,一腳踹開小莊園的小門,小木板飛出老遠。這個莊園氣氛詭異,閣樓牆體有大面積燒焦的痕迹,卻完好無損地屹立著。當士兵推門進入昏暗無人的閣樓時,都不約而同地感到腳底痒痒的。但疑惑歸疑惑,他們面臨的是生與死的戰鬥,容不得在一棟小樓裡面猶豫,十幾名弓箭手跑上樓去,尋找窗口向外攻擊,其餘人到前方的農場尋找位置。一名士兵在奔跑時不小心被什麼絆了一跤,回頭一看,平坦的小路上竟然鼓出一個小土包,顯得非常突兀。士兵來不及多想,繼續向前跑,並在關牛的圈子裡找到掩護,開始向敵人發起攻擊。

農場的位置已經離攻城塔不遠,落後的高塔會從獅衛弓手面前經過。出於自衛,弓箭手將箭頭瞄準了推動攻城塔的奴隸。將領伸手阻止他,如果高塔停止移動,大量聖主士兵從塔里湧出來,遭殃的反而會是在農場里的各位。

即使法衛人的奧術破壞力再大,攻城高塔仍然在緩緩推進。東北城門不得不做好抗衝擊的準備,城頭一些老兵拿起近戰武器準備作戰。

三分鐘后,一幢攻城塔衝出火球製造出來的煙幕,把踏板平穩地推倒在牆頭,高塔上層被打開,聖主士兵在裡頭憋得太久,被獅衛城的火把晃得眼疼。方汀趁此機會把出口用屏障堵住並不停往裡擠,壓迫感令士兵無法動彈,就好像被一個巨人重重地踩了一腳,骨骼不堪重負開始碎裂,內臟被壓得扁平,鮮血從嘴巴、眼眶等縫隙里擠出來,透明的屏障上印下一張張血臉。

以方汀的力量,最多能管住兩幢高塔,後續塔樓不斷與城牆接觸,聖主士兵還是湧向方汀。大師不得不停止施法向後退去,面前的敵人也開始跳上城牆揮舞劍刃和長矛。

獅衛城裡只留了一些老弱,有的甚至不滿參軍的年齡,平時只不過在鄉間拿木劍打鬧。可聖主士兵不管敵人到底幾歲,即使是孩子也能憑自己意願殺人。所以他一腳把一個十歲的男孩踢下高牆,牆下夜色濃郁,男孩單薄的身軀沒入其中,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老人經驗老到,在城牆上上躥下跳,不熟悉通路的聖主士兵都擠在一塊,追擊小股敵人的人和大部隊撞在一塊,狹窄的城牆通道再也塞不下那麼多人,幾個踮腳站在牆沿的搖晃了兩下,最後還是跌落下去。

方汀快步行走,招來一股強風把大批聖主士兵刮下牆頭。他在尋找指揮攻城的將領,如果能知道他的為人,或許有機會讓他放過城裡的居民。他走了半條東北城牆,終於看到一個頗奪人眼球的亮白色盔甲,貝瑞德·查美倫親自率軍攻城,他年輕迅捷的身姿令人讚歎。

方汀眼中一亮:「貝瑞德、貝瑞德殿下!」

「哦,是方汀大師,好久不見!」貝瑞德停下腳步向方汀揮手。這時有一名獅衛士兵想要攻擊他,貝瑞德猛地俯身,輕易把那士兵整個扛起來,扔下城去。別的獅衛人看他如此不好惹,趕忙逃開了,所以貝瑞德很快就走到方汀的面前。

是貝瑞德來攻城!這是聖主的眷顧!方汀差點笑出聲來,他咽了口口水:「殿下,城裡還有居民,我等雖然是對手,但沒必要傷害無辜的人。」

「您說得沒錯。」貝瑞德點頭道,「我軍也是出於收復獅衛城的目的而來,如果各位不傷害我們,我們甚至不會攻擊士兵。」

「這!」方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伊斯滕陛下的旨意嗎?」

「不,這是我擅作主張。」貝瑞德瞪著漂亮的金眸,「不過如果能因此收回城池,您就當是父親說的吧。」

方汀差點就下達了停戰的指令,但他是公爵,是法衛公爵,呂訥的命令才是他的天命。他離開貝瑞德,後者雖說是在指揮作戰,但只有某個不識好歹的人上前時他才會攻擊並殺死對方,完全不像他的士兵,已經化身殺人魔了。方汀雖然讚賞貝瑞德的品德,但他是否有指揮部隊的才能,這還需要考證。

「夠了!我看慣你們繼承一團了!」貝瑞德突然大吼,「列成三排,不要亂動,快!」

貝瑞德的聲音渾厚響亮,每一位士兵都聽見了,而且都嚇了一跳。聖主人不顧背對敵人的風險逐漸列陣,原本混亂的戰鬥逐漸有了秩序,打頭陣的是持盾拿劍的騎士,後頭藏著拿長矛的小兵,隊列像極了百足的蜈蚣。獅衛人偶爾能找到縫隙攻擊敵人,但更多時候是被逼後退。

方汀利用法術把敵人的隊列從中間炸開,讓獅衛人能繼續進攻。他偷偷看貝瑞德一眼,看他是什麼表情,有沒有顯得憎恨自己這個法衛人。貝瑞德並不在意,部隊已經有了執行力,可以繼續向前推進,攻到城內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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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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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獅衛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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