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獅衛榮光

第110章 獅衛榮光

得知鴉衛戰敗的文迪男爵快步進入國王寢宮,看守士兵並未阻攔,甚至一臉憂懼地請他入內。「陛下正讓人請您過去。」

文迪假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陛下情況如何?」

「他在下令召集群臣的時候,已經幾乎沒有力氣說話了。」士兵臉色蒼白,彷彿已然看到未來的日子裡將會發生怎樣可怕的變故。

文迪來得太早,士兵所說的群臣無一到場,所以他在內門之外等了好一會,直到聖主城的總管來到他的面前。

「總管大人,」文迪用了最標準的聖主禮儀,「聽說陛下急召,難道是偽王投降了?」

總管扁了扁嘴。「不要再裝模作樣了,文迪將軍,剛才鴉衛的使者來找我,把你的行為都和我說了。」

「哦,」文迪聳聳肩,「我是履行職責,畢竟現在是特殊時期。」

總管感到惱火,本想再多罵幾句,但身後幾位大臣已陸續趕來,只好閉上嘴巴,推開國王寢宮的內門。

寢宮內依舊富麗堂皇,玻璃吊燈把燭火的光芒折成無數股,將室內照得透亮。群臣腳下踩的是新穎的異域地毯,再把金子磨成粉末撒成查美倫徽紋的輪廓。幾名醫生將榻上的伊斯滕團團圍住,又是激烈討論又是拿出各自的藥劑,是無法對陛下的病情下個定論。進門的大臣們伸長脖子,想要越過人牆去看榻上的人,結果沒有人提醒陛下各位已經到齊。

文迪乾咳了一下,下御醫們一跳,讓出榻邊的位置。老國王伊斯滕臉上塗了一些赭紅粉,白色的石灰則掩蓋了灰色的眼袋。聖主人急救昏厥的傳統方法是揪著患者的耳朵並往裡塞奇怪的混合物,所以陛下的耳廓紅紅的,還殘留有黏稠的耳蠟。諸位大臣又憤怒又心痛,這幾個庸醫治不好病,連土方子也往尊貴之人的身上使。

在這期間,賽克羅王子恐怕是最為忙碌的一個人。他不僅心繫於自己的父親,還要奔赴前線作戰,這種時刻,查美倫必須出現在最需要他們的地方。健壯英俊的賽克羅如今也愈發憔悴,金色的短髮變得枯黃,眼圈發紅。

「賽克羅殿下,」總管勸道,「您應該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您又要前往前線了。」

「拉爾呢,」賽克羅的聲音異常虛弱,「我讓他來都城配父親,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來?」

一名將軍答道:「最近獅衛人有向西進軍的態勢,拉爾殿下有守護龍衛的重任在身……」

聞言賽克羅深深地嘆了口氣。

眾位大臣用沉默回應這份絕望,文迪感到不解。他輕聲地問了一句:「古登公爵那邊如何?」

「古登卿那邊如何?」

文迪一愣,和大臣們一同瞪大了眼睛抬起頭來,發現伊斯滕也瞪著他們。所有人都愣在那裡,老國王不耐煩地拍打榻沿:「回答我的問題!」

「古登、古登公爵……」一名軍事大臣慌忙拿出地圖,「公爵拿不下馬林莊園,一直在往南面撤,但也沒有失守任何一座據點。」

這是個不好不壞的消息,伊斯滕鬆了口氣。「我等與呂訥交兵兩年有餘,再不停歇戰亂,恐怕會讓異域匪盜找到趁虛而入的機會。諸位愛卿有什麼好的對策嗎?」

文迪早就做好了發言的準備,心臟在砰砰直跳,好像一個知道問題答案的學生。然而另一位大臣搶在了他的前頭:「陛下,呂訥·查美倫終究是您的兒子。現在當務之急是停戰,只要我們給他機會治理國家,他的怒氣就會平息。而且在血統上,讓呂訥殿下也沒有任何問題。」

如果在兩年前對伊斯滕說這番相同的話,這位大臣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但老國王而今失去了年輕時所有的活力,極為緩慢地點點頭,以至於沒有人意識到他已經同意。賽克羅猛地站起:「叛逆之言!」

文迪男爵瞬間改變了主意,抽出長劍從後頭將發言者的身體捅穿,鮮血噴洒出來,濺髒了漂亮的地毯。

文迪的行為令眾臣誤以為是陛下在試探他們,唯唯諾諾直說聽陛下決斷。老國王見文迪殺人倒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是語速變快、吐字也清晰了。「我知道了,那就去請市民代表來決定吧。」

伊斯滕說罷便遣散這幫沒用的人,再讓僕從處理屍體。侍從在文迪面前彎腰跪地拖走屍體,瞥了一眼正在滴血的長劍:「需、需要為您清理它嗎?」

這可是個致命的問題,伊斯滕和賽克羅都盯著他。文迪分別回看他們兩眼,最後橫過長劍交給侍從:「清理乾淨后請送回營地,謝謝。」說罷也轉身離開了。

詔令已下,主堡內的士兵們開始外出拜訪市民代表,不論現在是否是深更半夜。一些被敲門聲驚醒的代表頗有怨言,但看在長矛的面子上還是跟著走了。

被聚集起來的市民代表滿臉害怕,縮在空曠的會議大廳里。這次會議沒有任何守衛,國王陛下親自接見他們,他們卻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緊張——屠夫殺羊時會給羊唱歌。

「讓各位這麼晚來這裡,實在是萬分抱歉。」伊斯滕拄著白色的拐杖站在大廳中央,「人數不夠召開會議也沒有關係,我只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文迪和雷斯垂德就在伊斯滕附近看著,年輕的肯特惋惜地搖頭:「市民代表根本就沒有意義,陛下只是想聽到自己想聽到的東西。」

文迪笑道:「有些陛下還不想聽呢。」

「如果大人您當上領主,您會組建代表團嗎?」雷斯垂德繼續問道。

文迪沒有回答:「那得等到我當上以後……」

代表會議已經開始,伊斯滕的面色沉重,猶如正辦一場喪事。「王國正在危亡邊緣,我需要你們的幫助。為了早日結束戰亂,我準備將一部分權力交給呂訥,也就是我的兒子。否則,我們將抗爭到底,直到大陸上沒有兩個國王——這可能意味著無休止的戰爭。」

老國王的發言根本不能讓人做出正確的判斷,文迪看了雷斯垂德一眼,似乎是要求他做什麼。雷斯垂德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施展黑魔法。

有時候雷斯垂德覺得文迪男爵和自己的父親很像,都是某種事物的狂熱信徒。但文迪的回應是「你了解你的父親嗎」,又讓雷斯垂德無法反駁,他確實沒怎麼和自己的父親好好相處過。

伊斯滕受到少許黑魔法的侵蝕,立刻變得搖搖欲墜,賽克羅一個箭步衝過去接住父親的身體,雷斯垂德則慌忙把手指縮回來,他沒把握好力度,或許陛下已經因此受傷了。

文迪沒有刻意去責怪他,而是幾步走去,站在伊斯滕原本站立的地方。「如果呂訥成為真正的國王,在座的各位會有怎樣的命運,十一世陛下可無法保證。因為參與了戰爭,若是被判刑、上絞刑架,市民代表應該會是王族之後的第一批。呂訥殿下在聖主城的日子裡,對你們這群人就沒有什麼好臉色。」

男爵的話顯然嚇著代表們了,他們發出輕微的驚呼,把文迪看作一個怪物。賽克羅輕輕地指責他:「陛下要聽他們的真心話,你不能引導他們。」

文迪轉過身去,賽克羅懷裡抱著沒有意識的伊斯滕,不敢做大的動作。「您同我坦誠而言,您真的希望呂訥在這裡稱王嗎?」

「如果這是父親的旨意……」

「陛下的旨意您還不清楚嗎,殿下!」文迪瞥了一眼伊斯滕,反正他現在不會說話了。「他親自來到這裡,是想和他的子民站在一起,聽他們說『我等願意與陛下同生共死』,而不是別的什麼。」

年輕的賽克羅被文迪嚇住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父親,在心中詢問他是否真的有這樣的想法,一時間忘記顧及文迪,讓他繼續說下去了。「現在正是需要陛下出現的時候,我們要把他帶到前線去。古登公爵正在南移,從聖主城到他那裡不需要多久。」

「可是他現在這幅模樣……」

文迪猛地抓住賽克羅的雙肩,繃緊臉皮露出牙齒,惡狠狠地命令道:「陛下年輕時是一名偉大的戰士!死在戰場上有什麼不妥!王國上下數十萬人口等著他去救,就算是被綁著、就算是只剩下屍體,我也要帶他去前線!」

會議大廳混亂不堪,驚慌的哭喊中夾雜著敲桌聲和撞門聲。守衛沒有直接參与會議,只是將門堵住,在得出結果之前不放任何人出來。背靠大門的士兵感到撞門聲就在離自己身體后一厘米的地方,弄得後背痒痒的。

文迪等人見到民眾的瘋狂並非完全無動於衷,準備拿出武器維持秩序,結果男爵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佩劍並不在自己身邊,只好無奈地攤攤手。雷斯垂德立刻衝過來擋在文迪的面前,雖然並沒有暴民準備衝擊男爵或者是昏迷的國王。

這給了文迪不少信心,鎮定下來后高聲道:「諸位!我們不打算軟禁你們,表決完畢之後你們就能離開了。」

次日凌晨到來之前,文迪男爵和雷斯垂德來到空無一人的那就,男爵已經卸下潔白的盔甲,換上曾和他浴血奮戰的銀灰板甲,披風是墨綠色的。雷斯垂德覺得好笑:「您本來就是聖主人,反而是穿獅衛甲胄比較親切。」

雷斯垂德的話令文迪感到內疚,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小雷,」他變得怯懦起來,「我們,我們再去一趟雷文斯頓莊園來得及嗎?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家人們。」

「當然可以,」雷斯垂德回頭瞥了一眼主堡,「陛下還沒有動身。」

雷文斯頓莊園離聖主城只有不到六小時的路程,文迪還是要求雷斯垂德用黑魔法加快速度。雷斯垂德對此不太熟練,在馬身上花了不少工夫。馬兒預感到了危險,差點用后蹄把雷斯垂德踹飛。

抵達莊園時天仍然沒有亮,文迪夫人睡眼朦朧地在大廳里見到了自己的丈夫:「薩姆?你不是在都城嗎?」

「我現在要去別的地方。」文迪擁吻了她,「讓爸爸過來好嗎,還有孩子們——佩里也要。」

如此鄭重的請求還是第一次,文迪夫人趕緊點點頭,提著睡裙上樓去叫人了。

率先下出現的是老雷文斯頓,他因年邁而從前線退下,不過精神仍是戰時狀態,兩隻眼睛炯炯發光。文迪沒有廢話:「爸爸,我很快就要去獅衛。」

老伯爵明白這意為著什麼,激動地挽住文迪的手臂:「塞繆爾,我的好女婿!當初我把女兒嫁給你,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的。你要多少兵馬,只要我有,你就可以隨心意調遣。」

文迪搖頭:「到時陛下將御駕親征,請您跟隨陛下征戰。我只有一個請求——五天之後,請讓孩子們前去獅衛。」

「五天?」加上行程也只有短短十天左右。「獅衛的戰事會這麼快結束嗎?」

「相信我,爸爸。」文迪沒有正面回應。

無論如何,老伯爵選擇相信自己的女婿。正好夫人也帶著孩子們下來了,一共是四個男孩,最小的一個不到十歲,他們個個都沒有睡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雷斯垂德是第一次看到男爵的兒子們,覺得非常新奇。小文迪們也注意到了這個陌生的大哥哥,變得十分拘謹。文迪是這樣介紹雷斯垂德的:「這位是我的近衛,雷斯垂德·肯特。」

「肯特……」文迪夫人表露出一絲恐懼,把孩子們攬在後面。文迪令他們冷靜:「他、他不是什麼黑魔法師,只是普通的士兵。」

雷斯垂德覺得失落,因為父親和黑魔法的緣故,他正被人們忌憚著。他很想向大家解釋他的父親或黑魔法都不是壞東西,沒有人給他這個機會。文迪感到愧疚,他現在幫不了什麼忙,只能繼續說重要的事:「我希望你們十天之內能到達獅衛城,不管戰爭有沒有結束,你們必須去那裡。」

說著文迪抱住妻子:「親愛的,我這一輩子都不曾有過這麼無禮的要求,讓你們身陷險地,我感到很抱歉。但只有這次!聽我這一次,好嗎。」

文迪夫人被感動了,世上沒有哪個爵爺會這樣低聲下氣地和自己妻子說話。她說她會擇日啟程,絕不會耽誤文迪的計劃。

文迪滿意地點點頭,並邀請老伯爵一起去獅衛。雷文斯頓笑道:「陛下會召集所有聖主的貴族出戰,說不定到時候還是留在這裡比較明智。」當然,老一輩不會阻止年輕人出去打拚。

文迪和雷斯垂德離開莊園,這有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站在聖主的土地上,下一次若不是昂揚縱馬立功歸來,那就是躺在靈柩里慢慢腐爛。文迪叉腰,望著逐漸明亮的天空嘆息:「終於要回家了,小雷。聖主的生活怎麼樣?」

雷斯垂德舉起手臂擋住陽光:「清閑過頭了。」

「哈!」文迪笑著拍他的後背,催促他上馬趕路。

另一方面,聖主城內正在召集士兵,不管城內還剩多少人,他們都會在半天之內完成集結然後出發。伊斯滕恢復了少許精神,由僕從為他穿戴盔甲。賽克羅完全反對他出戰,但這是陛下自己的意願,除非市民代表團回心轉意,否則他將繼續按照市民的決定辦事。

「無論如何,到戰場后您必須聽我的,」賽克羅亮出自己的底線,「在部隊後面,不要隨便跑到前頭指揮。」

「我會的。」伊斯滕背對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

隨軍隊出征的還有教廷聖衛,已有一百名戰甲發光的騎兵在城外待命,吸引了不少市民的圍觀。新任教皇拉迪蘭帶著自己的「兒子」特倫茨離開施禮聖殿為他們送行,兩人身體健碩、猶如初升的朝陽,誰都不會想到他們在不久之前還痛苦得死去活來。

教廷聖衛給伊斯滕帶來了信心,他依靠僕從勉強從馬車上下來,和拉迪蘭平視。「聖主保佑!我們是為了正義和和平而出戰的。」

拉迪蘭挽著特倫茨點頭。「你已明了呂訥的罪過,但聖主寬容,願意饒恕他,所以如果有將他帶來教廷的機會,還請不要過分地責難他。」

教皇陛下的仁慈令伊斯滕反而怒火中燒,他顫抖著臉皮:「聖主有寬容之心,但呂訥沒有,身為他的父親,我無法原諒他。」

拉迪蘭不再說什麼,躬身送老國王出征。特倫茨眨了眨碧藍的眼眸,也跟著微微彎腰,但很快又抬頭看拉迪蘭接下來會怎麼做。拉迪蘭以為自己的表情不太自然、被這孩子發現了,不由地心跳加速起來。

隨著城內部隊的出征,沿途的莊園主也加入進來。他們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前任領主、兒子或繼承者早在前線作戰了,聽聞陛下又要親征,便把家裡的老弱殘兵全都拿出來,把兵力硬是撐上了兩千人。

伊斯滕一一接見了老爵爺們,其中包括雷文斯頓伯爵。他們看到陛下如今這番憔悴模樣,心情便變得和這冬天一般寒冷。他們只不過是在意氣風發的年紀之後老了幾歲罷了,但伊斯滕看起來彷彿已經跑遠、老了二三十歲。

這些老弱在教廷聖衛的陪同下往西南方向進軍,他們的目標是通過朝聖峽谷,和古登公爵的主力聯軍匯合。伊斯滕已無精力去考慮到底是要進攻何地,就像文迪所說的那樣,即使他只剩軀殼,他也有自己特別的用處。

國王部隊剛接近邊境地帶,就看見一支大軍裹挾這塵土不斷接近,古登公爵正在組織撤退。公爵已經知曉陛下會來前線的事,沒有顯得慌亂,反而像是來迎駕的。米倫和貝瑞德一併在列。

賽克羅走到大軍前主動發難:「古登公爵,難道你現在要撤回峽谷嗎?」

「並非如此,賽克羅殿下。」古登下馬後道,「我軍一天後將進入審判森林攻取獅衛城。」

「獅衛城?」賽克羅瞪大了眼睛,「你沒有開玩笑吧。」

「比起馬林莊園,整個獅衛的防禦已如一層羊皮紙。」由於公爵的身體原因,他的豪言壯語不能讓王儲信服。「只要條件許可,我們能在近期收復獅衛。」

公爵的聯軍看上去好像剛剛打了一場敗仗,部隊後方陸續有傷兵集結,而且大多數都是聖主的士兵。賽克羅懷疑古登故意把龍衛人安排在後方,便顯得惱火起來:「公爵大人,現在是戰爭時期,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全力以赴,那就等同於自殺。」

年輕氣盛的龍衛公爵察覺出了殿下的意思,同樣不甘示弱:「您擁有王國最精銳的部隊和最優秀的統帥,殿下。」

兩人看上去隨時都會為此大吵一架,所幸的是貝瑞德突然跳了出來,這些日子他都在戰場上殺敵,不知多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兄長和父親了。「哥哥!」貝瑞德橫在兩人中間,「快點下來,我要見爸爸。」

賽克羅本想多說古登兩句,現在只臉紅寫跨下馬去,和自己的弟弟熱情地握手擁抱,古登也識相地迴避了。幾天不見,貝瑞德變得更有男人味了——膚色稍微變得暗沉,手臂的力道增加許多。「父親就在中軍,我帶你過去。」

賽克羅瞥了一眼貝瑞德身後,身穿白甲的米倫恭恭敬敬地站在兩位王子五米遠的位置,是又安心又禮貌的距離。他也很想見陛下一面,但他現在的職責是作戰和領軍。賽克羅離開弟弟的擁抱后,向這位英勇的將軍笑道:「您也來吧,米倫將軍,陛下也想見您。」

米倫依舊沒有說話,把身體挺了一挺,殘缺的面容上露出陽光的笑容。賽克羅與他並肩而行:「拉迪蘭陛下已經回復健康,他讓我向您轉達,他有辦法令您的身體恢復原貌——聖痕除外。」

米倫想要表示感激,但他們已經走到伊斯滕的面前,貝瑞德衝過去,沖著老國王大吼大叫:「爸——陛下!」

伊斯滕見到如此活潑的兒子,也精神起來,在全程旅途中第一次自己走下馬車並毫無障礙地走路:「貝瑞德,我的兒子……」

「我軍大獲全勝!」貝瑞德笑道,「古登公爵差點就可以帶我們沖入馬林莊園,但他下令一步步後撤。他一定是知道您會來這裡才放棄進攻的,反正那裡已經差不多是廢墟了。」

聞言賽克羅驚訝地看著米倫,後者肯定地點頭。顯然古登有特別的作戰計劃,而賽克羅不由分說就懷疑他自私自利。不僅如此,公爵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讓年輕的王儲顯得更加無禮,還好賽克羅看不到自己的臉色。

伊斯滕大喜過望,誇讚公爵的智慧。他也讚許了米倫,感謝他在戰場上保護了貝瑞德。米倫竟然臉紅了,稍一躬身就退出去。

家族聚會到此結束,古登公爵仍然作為全軍統帥,在峽谷外駐紮一日後便立刻向獅衛東南的審判森林進發。法衛人原本還在馬林莊園外準備做殊死抵抗,結果敵軍一陣風捲殘雲過後竟然近乎折了一個直角,往別的地方去了。馬林伯爵氣喘吁吁從屍體堆里站起來,目送聖主殿軍遠離法衛邊境。

「該死的!」伯爵大喊著扔掉武器,讓一名士兵做好傳信的準備。「聖主人跑了!快去通知陛下!」

士兵有些驚慌,馬林嘴裡的唾沫星子帶著血飛到他的臉上。「可是,陛下在哪裡、敵人又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你這個畜生!馬林很想這樣沖著他這麼吼,但他不能讓自己的士兵感到恐懼。「陛下在獅衛城,你就告訴他敵人準備去審判森林。」

然而伯爵只猜對了一半。呂訥並不在獅衛城裡,他正在獅衛邊境處和古登的先遣部隊打得不可開交。這是一支完全由龍衛人組成的騎兵部隊,他們根本不需要什麼將軍指揮,古登公爵的命令是「不顧一切地對敵人衝鋒」。

法衛軍(事實上是由獅衛人組成的)佔據了有利的地形,弓箭手在奴隸們的掩護下不停地取矢拉弓,龍衛人再怎麼努力衝鋒也只不過掀翻一群沒有還手之力的可憐人。一名身體無比健碩的龍衛騎手盔甲被擊穿,仍死死抓住韁繩,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刺出沉重的騎士長槍,戰友們的屍體為他開闢了一條直通弓手陣列的道路,他一頭栽進了人堆里,光是被壓死的獅衛士兵就有四五個。

獅衛人開始動搖,為了有更好的行動環境,他們準備放棄呂訥親自為他們選的陣地並向後逃散,但幾名騎兵在邊緣逡巡,阻止他們臨陣脫逃。

「保持陣型!」呂訥在中軍維持秩序,「第一排準備接戰!」

第一排弓手心知退無可退,按照命令取出短劍,若是不幸被敵人接近,這把寒酸的武器就是他們唯一的依靠。龍衛不把這樣的防禦放在眼裡,戰馬抬起前蹄準備直接躍過去,結果沉重的盔甲和背上的騎乘者令它無法高高躍起,一腳踩在獅衛人的身上。

獅衛步卒終於在一分鐘后從龍衛人的側翼擠過去,把後者完全趕到了另一邊。龍衛人企圖在人數眾多的地帶轉向,被獅衛士兵齊心協力推倒在地。龍衛騎手摔落時斷了手臂,但敵人的拳打腳踢讓他感覺不到疼痛,直到肩膀碰到自己的手背。

獅衛人從他的身上踏過去,從左右兩邊夾擊快速奔襲的騎手們。龍衛士兵猶如鑽進陷阱的老鼠,只能一個勁地向前沖,在狹窄的缺口處等待他們的是足有一人高的木質盾牌。

精疲力盡的龍衛人沖不出重重包圍,不停地扭動身體趕走敵人。又長又重的騎士長槍此刻成了他們的累贅,他們不得不扔下長槍,改用腰間的長劍。

獅衛人趁著混亂傷害龍衛的戰馬,後者感到疼痛,下意識地提起后蹄,把敵人的頭盔帶臉一起踹碎。但獅衛士兵人數眾多,戰馬很快就沒力氣蹦躂了,稍不留神就被獅衛人砍斷一條腿,慘嘶一聲跪倒下來。

這支先遣部隊沒有多少人,卻給呂訥帶來不少麻煩,年輕的陛下皺著眉頭質問身邊的顧問和參謀:「為什麼這裡會有龍衛的部隊?」顧問們答不上來,只能低著頭保持沉默。

戰鬥即將接近尾聲,龍衛騎兵隊正在迎接自己的陌路。一名騎手被飛濺的血液糊住雙眼,僅憑耳力在喊殺聲中確認自己要往哪個方向出劍。獅衛人已經接近他,他猛地一轉頭,正好對準了敵人。可惜的是,獅衛人手裡的是一柄長矛,龍衛人的劍刃和矛尖擦身而過,差一點就能劃破獅衛士兵的手背了。

包圍不斷壓縮,只有運氣好的騎手完成轉向,從唯一的缺口處逃離,在平坦開闊的地帶奮力呼吸沒有硝煙的空氣。他們折返回來,通過加速再次撞進獅衛陣列里,這次進攻奏效了,陣線的薄弱處被洞穿,受傷的獅衛人在地上不停打滾。

一名不怕死的記錄官登上高坡,近距離觀察這場戰鬥。他來回指指點點,數清龍衛人剩餘的數量,結果數來數去就只有七十二個,就這七十二名勇士,也能把獅衛部隊攪個稀巴爛。

騎手人數越少越容易指揮,一名武裝到頭部的騎手脫穎而出,引領戰友們往敵人最脆弱的位置發起進攻。呂訥一眼就察覺到了這樣的人物,那名戰士手執長槍,宛如化身槍尖,刺破任何想要阻擋他的敵手。年輕的陛下腦海中浮現出另外一個人影來,那人總喜歡用掛有旗幟的武器,也像此人一樣能在戰場上肆意奔襲。

如果他在的話……呂訥這樣想著。可能是聽到了呂訥的心聲,龍衛騎手在一次突圍后打開了頭盔上的面罩,露出一張晦暗的老臉和藍色的眼眸。不少跟隨在呂訥身邊的法衛親信顫抖著聲音喊道:「是圖道爾將軍。」

布蘭特·圖道爾遵照古登公爵的指示,作為一名普通騎手參加了這場先鋒作戰。但有些人天生就與眾不同,當圖道爾第一個衝出重圍時,士兵們都自願跟著他、效仿他的行為。

圖道爾感受到了來自呂訥的灼熱視線,後者看上去不似在後悔或疑惑,面對背叛他的敵人,呂訥顯得非常從容。「既然圖道爾將軍在這裡,我們必須顯示出尊敬。」

獅衛部隊開始變換陣型,他們不再緊咬著對手不放,像一位母親送成年的兒子出去打拚。原本混亂的戰況給龍衛人帶來了諸多便利和信心,一旦獅衛人穩定下來,人數上的優勢便壓迫過來,他們面對的是一道道黑壓壓的人牆和箭矢。

圖道爾經歷過太多次以少戰多了。作為一名騎兵將領,他常常需要用最少的人數去衝擊最堅固的防禦,但他仍然記得自己身下有敵人沒有的東西。

「龍衛的勇士們,相信你們的夥伴!」他大吼一聲率先衝出,呂訥遠遠就能聽見令人懷念的電流爆裂聲。紅色和藍色交扭在一起組成渦流,強烈的撕扯力讓圖道爾所過之處都迸裂開來,並在兩次眨眼后撞進獅衛人牆中,在陣地里刻下樹枝狀的螺旋裂痕。

獅衛士兵被震得飛起,半邊身體像一塊曲奇餅乾一樣碎開,一些沒有瞬間死透的人有幸能看到自己的鮮活內臟從塊狀化作黑灰。

圖道爾一如既往地用力過猛,把長槍扎在地里無法動彈。獅衛士兵想要把圖道爾逼下馬,但龍衛騎兵接踵而至,把圖道爾周圍的敵人全都趕走,如同野狼追逐羊群。即使沒有圖道爾那樣的異能,這七十多人仍然選擇沖入敵陣,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龍衛人沒有後援,古登的命令猶如將他們放棄,這或許是對圖道爾的懲罰,所以他不曾想過從這裡突圍。他將長槍挑出地面,奮力勒轉馬頭準備第二次衝鋒,沿途有一名獅衛將領前來阻擋,他已經被剛才的那一擊震懾住,身體像木偶一樣綳得很緊。

揮開的劍刃生硬無比,獅衛將領的手臂連同武器在被格開的同時遭受了扭傷的打擊,劍刃脫手而出。將領忍著疼痛縱馬逃離,圖道爾緊隨其後,龍衛馬匹跑得更快一些,獅衛人很快就被追上。那人終於發出恐懼的尖叫,圖道爾用槍刺穿他的腦袋,把他醜陋的嘴臉保存在屍體上。

龍衛人已經沒有體力繼續作戰,支撐他們的是軍隊的鐵律。圖道爾最終還是不忍心看到這麼好的士兵和自己一同殉葬,朝他們大喊撤退。

呂訥鬆了口氣,他們的目標是遠在法衛的馬林莊園,根本沒想到會突然遇到龍衛的部隊。即使如此,呂訥的計劃不會有任何改變,馬林三番五次要求救援,只有一個格雷格不能阻擋整支軍隊,所以在稍微整頓之後,獅衛的千人大軍又繼續往西南方向去了。

圖道爾扛著染血的長槍,在馬上隨著顛簸搖晃身體,身後跟著盔甲殘破的龍衛人。除了他本人之外,士兵們個個都神采奕奕,因為他們今天都殺足了敵人,是特別過癮的事。

圖道爾夫人坐在數里之外的樹叢中,遠眺曾經發生過法術爆炸的戰場。圖道爾灰頭土臉地站到妻子面前,像極了在學校犯了錯的孩子。「莉莎……」

「你有感到高興嗎。」莉莎眼眶泛紅,「有體會到如願以償的感覺嗎?」

「呂訥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圖道爾說道,「他仍不肯相信我已經回到伊斯滕身邊了。」

莉莎盯著丈夫,男人是不會道歉的雜種。「活下去才能戰鬥,布蘭特,我們還有別的任務。」說完她站起來,輕輕擁抱了一下滿身血汗的圖道爾。

是夜,圖道爾躺在野外看欣賞月色。他能感受到莉莎的無助,她選擇相信他,無論正確與否,總有人會和圖道爾站在一起。令人失望的只有圖道爾自己,他是喜歡戰鬥,但絕不喜歡失敗。如果每次都這樣失望而歸,再有趣的事也會變得無趣。

月光黯淡下來,馬蹄聲逐漸逼近,圖道爾一個激靈站起來,以為是敵人來襲,但只是一陣冷風吹過。忽然冷風的嗚咽變得有聲有調,往日格雷格的話語一股腦地鑽進圖道爾的耳洞,把他的腦子倒成一碗雜燴。

「只有我才能取得勝利!」

格雷格如是說著,向圖道爾張開黑色的巨掌,圖道爾意識到這是幻像,便用盔甲的破損處劃破自己的手臂。

新鮮的血液從傷口涓涓流下,圖道爾可以感受到真切的疼痛,但眼前的格雷格還沒有消失。他以為是那一點小傷口不足以使自己清醒過來,再一咬牙把整片盔甲破片都塞了進去。

格雷格的幻像突然不再向前逼迫圖道爾,而是蹲下來看圖道爾。「看你的樣子,布蘭特。」他雙手撐在膝蓋上,「看看你這可憐樣。」

「你這個——」

圖道爾的情緒像斷弦的豎琴一般發出怪音,並暴起抓住格雷格的脖子。格雷格的笑意重新化作一陣冷風吹向遠方,圖道爾掐著的也不再是格雷格,而是自己的妻子莉莎。

圖道爾夫人只不過是見圖道爾許久沒有回來,離開帳篷去找他,卻發現他身上布滿了黑色的紋路,一隻巨大的黑色蜘蛛趴在他的脖頸上。圖道爾猛地將手縮回來,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周圍的景色沒有變化,月色潑灑在野草上化作冰霜,彷彿有人曾在此流過眼淚。

「對不起,莉莎,」圖道爾重新接近她,「那是格雷格的詭計。」

「他是個魔鬼,布蘭特。」夫人的心都快碎了,她趁圖打瞌睡不注意,把盔甲碎片從圖道爾的手臂肉里挑出來。這是件費力的事,圖道爾全身緊繃,幾乎和異物融為一體。

「我們去可以打勝仗的地方,」莉莎扶著圖道爾,「我們去獅衛城。」

「獅衛城……」圖道爾虛弱無比,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獅衛城這個名字聽上去牢不可破,給不了他多少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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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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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獅衛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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