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金三角雇傭兵x軍火商
黃映淳突然道:「我記得你最近經常到蘇昴那裏走動。」
陽琛停頓一瞬,答道:「Sweet生意做的大,而且蘇昴本人也並沒有傳聞中那麼難相處,與他相交於我們百利而無一害,因此……」
黃映淳聽他那一板一眼的答案,一時沒應聲,陽琛只能聽到他嘬煙管和吐出煙氣時的呼吸聲,正在緩慢地一起一伏。
那一點猩紅的火光也隨之緩慢地一閃一熄。
室內光線昏暗,人的輪廓也隱隱約約,因視線受阻,人的嗅覺反倒格外敏銳起來——
隨着他的吐息聲,身邊的煙氣愈發濃郁嗆人。
最後,扼住咽喉。
呼吸艱難。
心跳鼓噪不安。
陽琛看不見黃映淳的五官和神情,只聽他聲音放低了些,笑着與他道:「你這臭小子,耳根軟得不成樣子,我早說你會倒在女人的肚皮上,叫你離那小女孩遠些,你偏不聽,如今應驗了吧?」
陽琛沉默,隨後不服道:「當初也是您提醒我,楊樹凱的人要對她動手,叫我保護好她。」
「你這臭小子——」
黃映淳似被他這話氣笑了,猛嘬了口煙槍,恨鐵不成鋼道:「我還不是不忍心看小女友沒了都不知道怎麼沒的?倒時再來我這傷心難過,我可不想陪你喝傷心酒!」
「我都是過來人了,你們這小年輕心裏在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你說吧——」
蘇昴猛地一僵。
他乾巴巴地問道:「說什麼?」
黃映淳笑了聲:「臭小子,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還不知道你什麼德行?你做事向來喜歡獨善其身,要不是這一趟有變故,你自然冒着大雨跑來專門管這種閑事。」
「蘇昴能提醒你這種事,也是稀奇。說吧,你是跟了誰?」
「楊樹凱?蘇昴?還是條子?」
說到此,他的聲音徹底陰沉下來,黑暗中的一星火光乍然大亮,又瞬間熄滅,裏面的煙絲似已燃燒殆盡了。
「你知道我平生最恨背叛,尤其是至親之人。」
「陽琛,我一直拿你當親兒子,錢,地位,女人,只要我死了,全是你的!」黃映淳越說越怒,陰沉的聲音最後變成咬牙切齒的呵斥:「你如今就這麼回報我?!」
陽琛能聽到對方氣急時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養不熟的白眼狼!白眼狼!咳咳咳——」
極力掩藏的失望被一口嗆進肺中,化作接連不斷的嗆咳,因屋內視線昏暗,視物費力,黃映淳本欲取桌上的茶水,卻失手將玻璃杯掀翻到地上,發出「當」地一聲悶響。
玻璃杯沒碎。
只骨碌碌滾落下去。
聽那一陣陣壓都壓不住的嗆咳,陽琛竟從中聽出了從未在這個男人身上出現過的狼狽。
陽琛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的身份暴露時黃映淳該是何種反應,他也為自己想過無數對策。但他從沒想到,在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他心中沒有膽顫,沒有掙扎,只剩平靜。
他甚至想起與黃映淳的初次見面,他那時一直無法搭上桑康的線,只能行迂迴戰術,裝作輸光的賭徒,故意偷了黃映淳的錢,然後被黃映淳身邊的幾個打手捉了,反絞了手按在地上。
「我不指望你還錢,但是年輕人,給你養成這種做錯事卻不用付出代價的習慣並不好。這樣,你在我身邊替我做三個月的事,我好好教教你做人的規矩,之後咱們互不相欠,你看怎樣?」
那時的黃映淳坐在梨花木椅上,手裏拿着桿煙槍,笑眯眯地俯視着他,人是高壯的,看起來很很精神,眼睛晶亮,頭髮全黑。
如今他因懶得再去理髮店染髮,剪頭髮也讓陽琛代勞,兩鬢星星點點的斑白就再也遮不住了。
他老了。
或許自從讓陽琛留在身邊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在開始慢慢衰老了。
他口中那些腥風血雨、讓陽琛在心中暗暗敬佩的故事,註定只是故事。
註定不能被親眼目睹。
陽琛平靜地拿起身邊的水杯,摸索著放置在黃映淳的手上。
他平靜地抽出腰后別着的手槍。
黃映淳沒有接他遞來的茶杯,反倒一把攥住陽琛的手。
他的手在微微發顫,但攥住陽琛的力道奇大,緊得異常,同時冰冷似凝住的鐵。
掌心粗糙。
陽琛很清楚那些厚繭的由來,如今這個敗給光陰的男人,年輕時也曾常年握槍,百發百中。
「你這臭小子……」
「你走罷。」
陽琛愣住了。
荒誕。
陽琛從未如此真實地感受到世界的荒誕。
「桑康那裏我不去了,你不用擔心,但我這裏不能留你,你走罷。」
陽琛木然看着眼前這一團挨在矮桌旁模模糊糊的輪廓。
記憶似乎出了錯,他猛地發現,這個男人自始至終都並不高大。
他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蒼老佝僂。
「怎麼,還要我送你不成?」
不,不是荒誕,是真實。
陽琛不知自己是怎麼從黃映淳的竹屋中出來的。
回過神來人已走回了他自己的住處。
他開門。
關門。
靠門坐下。
取下耳後別着的煙。
用打火機劃了半天,沒點着。
陽琛這才發現指間的煙已經濕透了。
麻木。
彷彿剛剛轟然經過的一切都是一場荒誕不經的鬧劇。
手機發出尖銳的叫喊,陽琛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喂?」
「陽琛,陽琛,花姐……那伙民兵要對花姐動手!快,你快來!幫幫她,幫幫我……你快來,你快來……我求你……」
電話那頭傳來秦瀟漫尖銳變調的哭喊,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變成斷斷續續的呢喃,陽琛猛地起身,努力屏除腦海中那些混亂成團的情緒,低聲道:「你在哪裏,我去找你,你不要動——」
回應陽琛的只有秦瀟漫失魂落又無助的聲音:「來不及了,就在今晚十點……怎麼辦……」
陽琛看了眼手機的時間,離十點還有十五分鐘。
而從這裏開到花姐所在的娛樂城,至少要一個半小時。
陽琛一拳砸在身側的木門上!
該死!
再想到秦瀟漫,陽琛幾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亂,他急道:「漫漫,你聽我說,你要冷靜下來,我馬上過去,你千萬不要衝動,你衝過去什麼忙都幫不了!聽話,乖乖在原地等我!」
聽筒那邊是死寂般的沉默。
陽琛幾乎是一頭衝進雨幕,他邊走邊急聲道:「不要輕舉妄動!聽到沒有?秦瀟漫,你快回答我!」
陽琛聽到秦瀟漫低聲喚他的名字:「陽琛。」
他能感覺到對面的秦瀟漫逐漸平靜下來,可更令人擔心的事發生了。
秦瀟漫的聲音平靜地近乎空洞。
「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花姐去死。」
「我無比憎恨著現在這個平凡無用的自己。」
聽到秦瀟漫這些話,陽琛的頭皮都要炸開了。
他幾乎是怒吼道:「秦瀟漫,你醒醒,現在不是你想這些東西的時候!你一定要等着我,要不然就是搭進去你和花雪兩條命!」
「我去找蕭綏。」
「我不許你再去——」
「嘟——」
電話已經掛斷了。
陽琛低咒一聲,一把拉開車門——
一股大力突然襲來,重重擊打在陽琛後腦。
待陽琛還沒來得及反應,撕裂般的劇痛驟然從后心貫透至前胸!
口鼻中無法抑制地湧出濃郁地血腥味。
陽琛低頭——
鮮紅的刀尖透過襯衫,扎了出來。
陽琛往後仰了仰脖子。
他驚愕地瞪大眼睛。
因他看到了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他這住處曾是黃映淳派人安排的。
陽琛張口,口角邊湧出大片觸目驚心的血沫,但很快和雨水交織在一起,砸落到地上,徹底消逝在雨中。
「你是怎麼惹了楊司令,讓他不惜花一萬美金買你的命?」
陽琛臉上的驚愕褪去,緩緩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是……」
兇手並不想聽陽琛那些無用的廢話,猛地抽出插進他心臟的刀。
刀上的血水很快被暴雨沖刷殆盡。
刀光雪亮。
意識消散殆盡。
陽琛合上了雙眼。
那人拿起手機:「喂?二叔啊……您說您說!」
他表情驚詫,耳上的大耳環在雨水中閃閃發光。
聽着聽着,他面上的表情很快由驚詫轉為雀躍:「……是……我明白了。」
他收起手機,饒有興趣的看了會陽琛委頓在地上的屍身,甚至還上腳踢了踢:「真沒想到,這年頭,殺人的錢還能收兩份。」
他繞着陽琛的轉了一圈,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乾脆放棄弄清事情原委的念頭,哼著小曲頭轉身走了。
黃映淳站在窗邊,目送陽琛遠去的背影——
這場雨下得太大,人早已消失在雨幕中。
他注視着雨幕,拿起手機:「去把陽琛做掉。」
說罷,他轉身,矮胖的身影沒入竹屋內更深處的黑暗中。
自始至終,他的臉孔也沒能出現在明亮的光線下。
黑暗確實善於吞噬一切。
即使門前的芭蕉樹曾見證過的——
「臭小子,開車要系安全帶,我說了多少遍?怎麼說怎麼不聽!」
「有二叔您坐鎮,誰敢招惹我?您放心,車見我都繞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