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清明節假期還沒過完，懶懶散散的人在街上晃里晃蕩。

天氣確實好。頭天剛下了雨，氣溫也回升了一點點，呼吸間都能聞見豐沛的水汽，讓人很舒服的那種。這在北方少見。

伊人早上一開窗聞見窗外的青草泥土味兒就滿心痒痒不想在家待了。大概是孕期到時候了，伊人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有精力，像這種天氣，伊人覺得自己的微信步數能走夠一萬三。

伊人是有心不辜負春光暖意的，連挑了幾條花色繁多的針織連衣裙跟外套，但伊人又想起了午飯要見趙媽，瞬間就沒了興緻，挑挑揀揀只留了兩件大方整潔的搭配起來。

孕後期的內褲秋褲都是能提到肋骨的那種，看着着實無聊，秦朔有心幫着伊人換衣服，但伊人只把勒到大腿的針織打底襪交給秦朔--伊人現在這個肚子彎腰穿襪子穿鞋什麼的，已經不能指望自己了。

趙媽定的地方不算遠，在伊人秦朔兩人常去的公園附近。伊人拉着秦朔一大早就出了門，在包子店吃了早飯，才轉到公園這邊，給公園的各色植物們秀個恩愛。

秦朔原本就慣着伊人，原先沒小東西、沒經那些事的時候還好，秦朔還能把伊人當成個學生數落兩句。可經了後來這些事又有了小東西后，別說數落了，秦朔連給伊人佈置作業都不敢。不光不敢佈置作業，還得替伊人把課上留的作業寫了，夾在收上來的學生的作業里，以期應付學校的檢查，地位從小弟子一躍成為了皇太后。秦朔每次替伊人寫作業，都有種太后垂簾聽政，自己是執筆太監的感覺。

秦朔想着，往下瞄了一眼。

執筆好說，太監就算了吧

太后要遊園，秦朔必定是要犬馬相隨的。

仍是背着伊人那個能塞倆排球的帆布包，裝滿了各類濕巾紙巾purell，還有酸奶果乾小零食。

秦朔又覺得自己從首席執筆成了個拎包小弟。

fine.

秦朔瞧了眼前頭走得輕快的伊人，就是拎包也高興。

畢竟是自己老婆孩子。

秦朔心裏光是想着這句話，都能樂出聲來。

「想什麼呢，秦老師。」

秦朔回過神，伊人正扭過臉來盯着他看。

「嘴角都快笑出褶子了。」伊人說着，也笑了。

秦朔本就比伊人大，不樂意聽人說自己老，現在聽見伊人這句褶子，頓時不大高興了，收了臉上的笑，板着臉，不出聲。

伊人看見秦朔的臉色就知道自己戳了人痛腳，想了想：「還是顯點兒年紀好，每次你穿得跟個大學生一樣，就老是有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咱倆。」

秦朔一愣，自己沒有留意過，問：「什麼眼神？」

伊人想了想：「就，兩個小孩兒不幹好事，未婚先孕。」

秦朔腦補了一回，笑了半天。

公園裏遛彎的阿姨大爺沒多少了——秦朔伊人出門的時間太晚，但遛娃的阿姨們還是很多的。有的孩子年紀大點兒，會跑會跳會爬高，小點兒的不過三四個月，被奶奶姥姥裹得嚴嚴實實躺在小車裏，咬着玩具流口水，盯着樹葉縫隙里漏出來的光斑不錯眼神。

伊人母性泛濫，見着年幼點兒的孩子總會多看一會兒。

走得久了就會腿困，秦朔把墊子從包里抽出來擱長廊里的石凳上，扶伊人在抱着孩子的阿姨身邊坐下。

伊人秦朔不算是公園裏常見的面孔，遛娃阿姨團的阿姨們在一旁竊竊私語了一陣才慢慢靠過來打招呼，打聽兩人的工作住址，又把兩人360度無死角地誇了一遍。

秦朔是老油子了，也換著花兒地把阿姨們都誇了一通，收割了無數好感。

「幾個月了？」

有阿姨問，問得滿臉笑意。

「二十二、二十三周了。」秦朔答。

「哦哦，那就差不多五個多月，快六個月了。」阿姨應着聲：「想要個男孩兒女孩兒啊？」

秦朔看了看伊人：「我是覺得男孩兒女孩兒都行，寶寶媽媽想要個男孩兒。」秦朔說着，臉上掛着笑，看向伊人。

阿姨說起這個就開始興奮了，一拍大腿：「喲這個我可有經驗，我跟你說啊，我剛剛瞧著就像個小子。」

伊人也樂了：「怎麼看出來。」

「擱後面看不顯懷，擱前頭看出個尖，肯定是個男孩兒。」

秦朔聽着，跟着看，確實是阿姨說的樣，從身後看一點兒都不像是孕婦。

秦朔忍不住開始想，如果真的是個男孩兒的話，以後會是什麼樣。

嗯……他大概會收穫這個世界上最無聊的爸媽了。

其實無論是男孩女孩，最無聊的爸媽這個事實已經是既定情況了。

爸爸媽媽都不是會浪的主，秦朔目前為止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進過國外的局子、伊人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這麼早就跟秦朔結婚生娃——一點兒都不cool。

兩人對視一眼，思路一致地決定等生完小崽兒一定要去干點兒什麼。

日頭晃晃悠悠地到了頭頂，遛娃的阿姨三三兩兩地約伴去買菜回家，伊人秦朔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開始往跟趙媽越好的飯店走。

伊人從來都不知道該管她叫什麼。叫媽？伊人是不情願的。叫汪晴汪阿姨，伊人又覺得太得罪人。伊人懶得糾結，乾脆不叫。

到地方時間剛好，趙媽也是剛到，伊人沖人笑笑，點了點頭。

趙媽不大介意這些，趕忙讓伊人坐下，把菜單遞過去，讓兩人點。

伊人確實是餓了，沒客氣，撿著自己喜歡的點了幾道，又挑了幾道秦朔愛吃的。

「您點過了？」伊人問趙媽，問得很客氣。

「點過了，你們倆看着再來點兒就行。」

伊人點點頭：「那就這樣吧。」

菜單遞給服務員，趙媽的視線也終於在伊人身上轉了個夠。趙媽笑道：「最近都還好？」

伊人點頭應了：「都好，寶寶五個月了，我們倆年初領的證，考了個研究生，初試已經過了，過兩天要去複試，問題不大，勞您關心。」

伊人這一串信息量實在太大，趙媽一時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后視線直直地就沖秦朔橫了過去，嚴厲地有些嚇人。

伊人留意到，替秦朔辯解：「本來打算是等今年畢業了結婚的，都沒想到小東西會來得這麼早。怕跟學校不好交代，就領了證。」伊人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們倆感情挺好的。」

趙媽的眼神仍舊掛在秦朔身上，審視一般看了一會兒，才收回來，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緩和。

秦朔知道趙媽這是在怪自己這麼早就跟伊人有了孩子成了家，一時竟然也開始覺得心虛，冷汗冒了滿背。

秦朔趕忙笑笑：「不會耽誤伊人學業工作。其實早點兒生也好，等伊人研究生畢業工作后，孩子也差不多可以上幼兒園了。而且我媽也年輕，住得也近，幫着帶孩子不成問題。」

趙媽又看了兩眼，才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又問伊人：「檢查都做過了？指標都還好？」

「都好，長得很壯實。」

趙媽這才又笑了笑：「男孩女孩？」

伊人一愣，才反應過來：「國內不允許透露胎兒性別的。男孩女孩都好，我們倆沒想法。」

趙媽也是一愣，想了想，才道：「我都給忘了，生你的時候，醫生也是不讓看性別，不過那會兒還沒現在這麼嚴，託了關係找熟人看了B超，才知道性別。」

趙媽自說自話了一陣，才又問道：「東西都買好了嗎？想給你添點兒東西，又不知道該買點兒什麼。」

秦朔接過話：「東西這兩天就打算去添置，不過還是看伊人的喜好來吧，您不用破費。」

趙媽點頭笑了笑，臉上的神色有些灰暗，半晌才道：「也沒別的事，這麼久沒見，就是想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看見你們倆過得挺好就行了。」

服務員一道道上菜，秦朔起身幫着擺盤，伊人道：「都挺好的，有他在，就算是我爸，也能放心了。」

秦朔聞言抬頭看了伊人一眼。

趙媽注意到兩人眼神交流，笑了笑，一時找不出什麼話來聊。

母女倆各揣心思，卻都不張口，氣氛嚇得上菜的服務員都不敢出聲。

秦朔幫着擺好盤子，落座，看了眼兩人的神色，便開口笑道：「阿姨的公司這幾年開得紅火啊，今年股票還得漲，光看去年財報就能看出勢頭來。」

說起公司，趙媽笑了：「還算能過吧，這兩年形勢不大好，這點兒錢也不好掙。誒對了。」趙媽說着，從包里拿出了個文件夾，「這是公司的一點股份，股權轉讓協議，不算多，5%。這是早就打算給你的，早就準備好了，就等你畢業，但剛聽說秦朔把掛的職位都辭了，現在又多了個小的，所以想着早點兒給你吧，養孩子費錢，收下吧。」

伊人想推辭，被趙媽按着手強塞下：「不着急，你們倆先回去看看，覺得行就簽個字，我再叫人去拿。」

伊人看着趙媽的眼裏像是有話外之意，就沒再拒絕。

伊人原本做好的、不搭理也不接招的心理準備被趙媽這一眼看得土崩瓦解，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翻來覆去地想趙媽給這些到底什麼意思，直到飯吃完也沒琢磨透徹。

吃完飯，秦朔很知趣地跟着服務生去結賬，留母女二人在桌上，伊人這才得空問出口，笑了笑：「您這，我沒太明白。」

趙媽也笑了笑：「沒什麼，就是結婚了，娘家總得送點兒什麼，你爸爸給你留了一套房，我就只能給你這些了，畢竟別的，我知道你未必會要。」趙媽想了想，話音一頓，又接道，「我這話說出來必定不好聽，但我還是要說。你從二十歲就遇見他，現在又結了婚，他又大你這麼多，以後肯定是每件事都擺脫不了他的幫扶。給你這點股份，是想以後要是有個萬一，你腰桿也能硬一點，不會受委屈。我也不是不相信秦朔的人品，可畢竟，世事無常。」

「我不懷疑你的實力，你能憑自己掙出一份事業來，固然好，但我不想你再吃苦了，所以，能多給你點兒就多給點。他能保你後半輩子安安穩穩，那最好，但我……總要是替你打算一下後路的，你不要嫌煩。」

伊人聽得這些話里的語氣，儼然是個慈愛深慮的母親，伊人聽着這樣的語氣，心底的火就跟澆了油一樣往上燒。

「我能問一句，您現在是以什麼立場說出這些話的嗎？」伊人看見，這句話出口，趙媽眼底就跟什麼碎了一樣，伊人狠下心，不等她接話，繼續道：「我現在肚子裏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我也算是個媽媽了，我更加沒辦法理解你當時怎麼會把我扔下。你是恨我？還是恨我爸？你是有多大的恨意才會把一個剛回走路的孩子撇下？我現在也不再說別的了，你只要能給我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認你這個媽。」

趙媽眼裏碎掉的東西已經變成了淚水，滴滴答答地順着臉往下滑，淚水浸濕臉上細微的橫紋，一下子就成了老了十幾歲的模樣。

「我現在也沒辦法理解我當時的想法了，我錯了。」

伊人的火氣頂上了頭，沒等趙媽把話說完，嗆聲怒道：「你錯了為什麼不能早點兒回來，你錯了你為什麼跟個老外結婚？！你知道他到死都盼着你回來嗎！他到死都在盼著啊！」

趙媽垂著頭，哽咽地說不出話。

「你給不出理由，我也沒辦法理解。就這樣吧。」伊人被火氣拱得沒了力氣，靠了靠着椅子背，把檔案袋放在桌子上：「我不缺這些，我也不會指望他養活我，您也沒必要操這個閑心。」說完，扶著桌子起身：「我們先走了，您隨意。」

伊人不知道怎麼出的門，可是出門就見秦朔等在門邊。

「走吧？」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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