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來
事情果然有異。
如果按照浣娘的描述，她是在洞口發現的老林被餓狼撕咬，可是，在林芷為老林擦拭之時，她發現老林的身上有多處的擦傷，甚至有些傷痕的血跡已經開始發烏，而那已經開始凝固的傷口裏，更是填著發硬的沙土，這隻能說明一點，老林根本就是在別處被人所傷，又被拖着回到山洞前！
在此之後，才會遇狼！
是誰，下手如此狠辣！
林芷目前無法判斷，她只能確定一點，那就是——
浣娘，她在說謊！
「好，好，」浣娘看着沉默不語的林芷，她自老趙背後走出，站直在林芷面前，面上猶帶淚痕，神情卻有些冷漠。
「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順眼，你，就好好陪着你爹吧！」
浣娘一反常態的失了理智，她隨即回身對老趙道：「走！」
都走了。
林芷看着躺在火焰中的老林，他肉身焚為灰燼，靈魂或許能與真正的「芷兒」相見。
而自己，卻要代替芷兒的孤女身份，開始第二次的人生。
「走吧。」
呼嘯的風聲中，傳來喑啞的呼喚。
林芷聞聲轉過身去，卻是位不曾謀面的老人迎風而來。
老人將自己包裹的很嚴實，只露出一雙看起來並不渾濁的眼睛。
「大爺，多謝了，我收了爹的屍骨就走。」林芷微微施禮，老林死了，她在這個世界或許是最親的人，已經沒了。她不想再貿然與任何人有任何糾葛。
「是個孝順孩子。」或許是年邁體衰，在聽到林芷的回答后，老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然而，未及林芷前去攙扶，老人快速的擺了擺手，又將頭巾拉的更低了些，方才步履蹣跚的來到了林芷身旁。
「大爺……」
林芷試探著喚道，無論如何，方才老人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差點摔傷。
「咳咳咳咳咳……」
一連串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嗽。
老人瞄了林芷一眼，又緊了緊看不出顏色的頭巾，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同時，他幾乎是有些警惕的，又向著旁邊挪開幾步，在與林芷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后，這才長舒口氣，凝望着火堆不再開口。
這位老人，真是有些奇怪啊……
就在此時，火勢漸微，老林的軀體已在烈焰之中化為齏粉。
林芷捧著早已倒空的水壺，快步走上前去，沙漠風大，一個不留神，或許就連老林的丁點骨灰都難以剩下。
那麼大個子的人，卻只剩這一堆粉末，收拾完老林的骨灰，林芷心裏有些堵得慌。
「嗚——嗚——」
風中，一聲疊著一聲凄厲的嚎叫。
狼！
林芷緊抱着盛放好骨灰的銅壺，狼，在哪兒？
她先是向遠處眺望，緊接着，她的視線急速的搜索著方才焚燒老林的火堆。
然而，火，已經熄滅了……
「嗚——嗚——」狼嚎陣陣，這嚎叫聲帶着殘忍的興奮，濃烈的血腥氣，已開始襲入林芷的鼻息！
怎麼辦！
雖然還看不清那些狼究竟在哪個方向，然而，林芷有種強烈的感覺，那些狼，似乎只在一瞬間，就近在咫尺！她不想死！
「該死！」
一直和林芷保持距離的老人低聲咕噥道。
這！
林芷方才想起這裏除了她，還有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大爺！狼來了！你快跑！」
「倒是個孝順孩子！」
神秘的老人突然放聲大笑，他三兩下解開頭巾，林芷則是目瞪口呆。
他，他居然是個年輕人……
或許是這兩日神經太過緊繃，縱使此刻狼嚎陣陣，林芷不由同樣也想放聲大笑！
荒謬！
就算是夢境，該是有多荒謬才會如此！
從一開始，林芷就先入為主的，用聲音和穿着來判斷對方的年齡。
然而，細細想來，這一切又何嘗沒有破綻？
敏捷的身手，刻意的迴避，對，還有這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該死！
林芷咬着唇，前有這陌生男子，後有飢餓狼群，似乎，哪一個，都好不到哪兒去。
然而，此時男子卻無暇顧及林芷的情緒，他斂起笑意，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遞到林芷面前：「來，把這個掛上。」
碧綠色瓶子，如沙漠中泉水，在這黃沙漠漠之地，尤為引人注目。
「帶上它。防狼。」男子不容置疑的將瓶子放在林芷手中。
他的手，很冷。
林芷用力掙脫開男子的手。
狼!
又是狼!
老林死在狼口之下，如今面前這位來歷不明的男子，卻又交給自己這麼一個瓶子。
他，是敵是友？
只是，此時此刻，林芷面前的男子似乎沒有給她思考的機會。
男子沒有回頭，卻只是再次握緊了林芷的手。他手指修長，有力，在這個狼群不斷逼近的時刻，有着某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別動。」
男子的視線，凝聚在西北角的某個方向。
「來了。」他說着，仍是緊盯着前方，同時用另一隻手從脖上拽下了什麼。
一個同林芷手中毫無二致的瓶子。
與此同時，血腥氣更甚，林芷沒有其他選擇，她只能選擇，相信「他」。
狼群逼近，天色將暮。
帶着某種絕對的壓迫感，一頭體型龐大的狼，出現在林芷眼前。
狼很瘦，然而卻很健壯。長期捕獵為它帶來剽悍的身軀。棕黃色的毛皮與沙漠融為一體，唯有暗綠色的狼眼，帶着死亡的氣息。
狼的目光，鎖定在林芷。
該死！
林芷沒想到這狼乍一露面，就先將自己視為食物。分明是兩個人，這狼怎麼就單撿著皮包骨頭的自己呢？
第一次死的那麼窩囊，難道很快就又要「迎來」第二次？還要血肉模糊葬於狼腹？
輸人不輸陣。
林芷索性不甘示弱的回瞪這龐然大物，心中暗自揣摩，這傢伙要是站起來，大概比自己還高。
她不由攥緊了拳頭，卻忘記另一隻手仍在那人的手中。
「不錯，」有些喑啞的嗓音自身邊響起，「居然沒哭。」
「你！」
此時此刻，饒是林芷再「視死如歸」，她也顧不上反駁，只是奮力將手抽回，冷著臉與狼對視。
死，也要死的有尊嚴。
這是死過一次后的林芷，最為樸素的想法。
「嗚——嗚——嗚——」
狼有些焦躁。
林芷更焦躁。
她突然意識到，狼是群居動物，這頭，或許是作為哨探的狼，又或者，它就是狼王！
沙漠中的狼，是很聰明的生物。
狼暗綠色的眼睛，似乎看透了林芷的內心，它開始向前，一步，一步，弓著身子，緩慢，但志在必得。
「退後。」林芷頭皮發麻，低聲說道。
很多年前，她看過一本有關狼的書籍，書里好像提過，遇見狼，不要將背部暴露，並且，要俯下身，盡量與狼的高度相仿。雖然，當時林芷不過是當作一個打發時間的讀物，然而，如今性命攸關，書里的一切，卻成了金科玉律。
林芷慢慢彎下腰，她拽著男子的手，向後移動。
男子不動。
「你別怕。」看男子佇立原地，林芷不知是該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男子怔了怔，終於將他一直凝視着狼的視線，轉向林芷，「我不怕。」
他的聲音，似乎仍帶着一絲笑意。
幸好，狼群此時並未出現。
只是，身後已是堅硬冰冷的山壁，退無可退。
林芷脊背抵著嶙峋的山石，從未有過的絕望，讓她突然有些口乾舌燥。
重生就罷了，這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先是死了「爹」，緊跟着，自己又要再死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與「芷兒」，哪個更倒霉些。
面對着比最兇猛的惡犬還要大上數倍的狼，林芷眼前雖是天旋地轉，腦海中關於狼的一切卻都洶湧而至……
「你，你聽我說，狼怕金屬聲。」也算是靈光一閃，只是林芷的舌頭有些打結。
「那個，你身上帶着金屬么……不，刀，劍，什麼都行……」
豆大的汗珠自林芷的額頭流下，她是怕，她怕死，更怕死的如此慘烈。
「沒。」男子言簡意賅。
林芷擦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她真想一腳將這個「豬隊友」踢出去喂狼。
「我也沒……」
這樣臨死前的對話，真是蠢透了！
老林，芷兒，我怕是不能為你們報仇了……
眼看狼緩緩逼近，林芷的雙腿徹底沒了氣力，整個人就像是沙漠中的一滴泉水，很快就要蒸發。
「呵……」
男子輕不可聞的嘆息。
林芷仰頭望着男子，他仍是保持站立的姿態，甚至不肯再後退一步。
林芷生出個荒謬的想法，這難道是個早就心存死意之人？
「喂！」已經做好「等死」準備的林芷，卻最見不得別人如此不珍惜生命。
或者說，她無法眼睜睜的看着男子被餓狼撕咬而亡。
而此時那頭孤狼，卻居然沒有向前行進。
男子與狼，似乎進入了某種對峙。
這情景，也太詭異了！
雙腿漸漸生出了力氣，林芷扶著山壁，抖的就像風裏的樹葉，不過還好，這腿除了哆嗦的厲害，還算爭氣的站直了。
「你過來！」
林芷拼盡全力吼道，也許這樣的聲音會更激怒面前的餓狼，然而，她決不能再看到好好的一個人，轉眼間就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男子沒有說話。
時間，彷彿靜止了。
只有大漠的風，吹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叮，叮，叮」，腳下傳來輕微的金屬撞擊聲。
林芷循聲望去，原是剛才情急之中，她將銅壺放在一旁，為的就是倘若自己被狼咬死，至少，放在地上的銅壺或許能倖免於難。
銅壺！
銅！
林芷快速彎下腰，捧起盛放老林骨灰的銅壺！
就算是死，她也要奮力一搏！
老林，芷兒，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