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告別

在眾人看來，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死，連周摶他們這種巔峰境界的異人或是骷髏先生那樣的古老生命都不會例外，但唯一不可能死的就是陳閑……那種恐怖到極致的自愈力，彷彿連時間都無法抹殺這個存在。

所以說，眾人最不擔心的人就是陳閑，最讓人放心的人也是陳閑……

誰都沒有想過，陳閑會有死的這一天。

凄厲的哭聲在病房裏回蕩著，在場所有人都紅了眼睛，連周摶都無意識地哭了出來。

「你說……你要死了？？！」

周摶似乎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淚水，不可置信地盯着陳閑，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這種事是不能開玩笑的！！」

「我說的是真的……」

陳閑嘆了口氣，想要安慰眾人卻又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告訴他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告訴他們自己的犧牲很有價值？

算了吧。

說這些根本就沒用。

「乖，別哭了。」陳閑細聲安慰著木禾，聲音十分溫柔，看向木禾的目光之中滿是憐惜，「有些事不是逃避就有用的，就算我不跟它打，我也一樣會死……」

「老大……你別跟我們開玩笑了……」李道生雙目通紅，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沙啞起來，那種絕望的語調像極了剛發現魯裔生身亡時的陳閑，「這種玩笑不好笑……」

「我也希望是個玩笑。」陳閑無奈地說道，「但事實情況就是這樣……要麼我主動把祂從體內放出來然後去死……要麼當場被那個異界神祇打死然後祂再出來……兩條路，你覺得我該選哪條？」

李道生不說話了，身子劇烈地顫抖著，那種心如刀絞的痛楚讓他一時都難以呼吸，但他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就像是之前面對那個來自於異世界的骷髏騎士，若不是陳閑及時出手，恐怕他也得步上魯裔生的後塵。

無能為力。

無可奈何。

李道生很清楚現實情況有多殘酷，所以他只是哭，哪怕牙都要咬碎了也只能往肚子裏咽。

「陳閑……你……」

小天師與陳閑的關係比剛認識的時候好了太多，尤其是在崑崙會過後，他與陳閑都將彼此當做朋友來看待，此刻他心裏的痛苦絕對是他以前想像不到的……在不久之前，他還巴不得陳閑死，可是現在呢？

「大哥……」

諸葛景站在一旁，眼部肌肉劇烈地跳動着，他想對陳閑說很多話……他想告訴陳閑，有什麼事都別一個人擔着，可他卻發現自己卻沒有說這句話的資格。

陳閑不擔着。

所有人都會死。

面對這種殘酷的局勢，他意識到自己什麼也做不了，說什麼話都沒用……

「我跟你一起去。」

骷髏先生站了起來，雖然他差點被「淵」給殺了，但不得不說他的體質極為特殊，在吸收陳閑輸送給他的神性能量之後，恢復的速度更是駭人聽聞，此刻的他已經恢復到了全盛的狀態。

「我……我也去！」亞楠舉起手來，緊張的語氣卻也掩蓋不了他表露出的決心。

他們是陳閑的朋友，也是陳閑的「信徒」。

在陳閑決定赴死之時，他們只想陪伴在陳閑左右，哪怕是死，他們也會義無反顧地跟着。

「你們倆就在這裏待着，我不在之後……這個世界需要你們，木禾跟豆豆還小，你們也要幫我照顧好她們。」陳閑輕聲說道。

不等骷髏先生再說些什麼，一旁的周摶就突然衝上前去，雙手死死按在陳閑的肩膀上。

「別去。」

周摶早已老淚縱橫，但表情卻還是那麼堅定，就像是以前他默默在背地裏為陳閑撐腰，幫他打點一切……他是陳閑的靠山，也是陳閑可以依靠的人，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無論如何，他都不允許陳閑去死。

「我時間不多了。」

陳閑輕輕拍了拍周摶的手背，言語中的釋然絕對不是裝出來的，他已經徹底接受了現實。

「還有五分鐘……」

他看了一眼壁鍾，低聲喃喃道。

眾人還想再繼續勸他，可還沒等他們開口，陳閑的表情頓時就變得痛苦起來……他就像是身體不受控制一般，咬着牙站起身來，踉踉蹌蹌的往後退了幾步，極其狼狽地撞在了床頭柜上。

見周摶想要過來扶住自己，陳閑急忙開口制止。

「別靠近我！！」

「你……你怎麼了……」

此刻，眾人都能看見陳閑臉上的痛苦，彷彿他正在經受一種眾人無法知曉的折磨，他臉上的肌肉正在不斷抽搐，遍佈體表每一個角落的能量瘢痕也在閃耀……

下一秒。

眾人就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被陳閑手掌碰觸到的床頭櫃，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腐朽，木質結構的柜子只在瞬間就崩解成了一地的爛泥……可又在下一秒，這攤爛泥又迅速凝聚起來恢復到柜子的狀態，而且它沒有就此打住，依舊在「恢復著」更早之前的狀態。

從被木材廠切割加工好的木板，再到更早之前的木樁子，甚至是再早一些的樹榦……

「冷靜點……沒事的……只是能量外泄了而已……」祂在陳閑腦海中不斷安撫著，語氣也十分緊張，「可能會有點疼……你千萬要忍住……不然你的肉身現在就要崩解了……」

「這個柜子是怎麼回事……」陳閑咬着牙問道。

「能量扭曲了時間……」祂低聲安慰道，「你只要放鬆一點，很快就能恢復過來了……」

聽見這話，陳閑也不再說什麼，咬着牙忍痛開始深呼吸，再過了半分鐘左右，腦海深處傳來的劇烈痛感開始迅速消退。

「我沒事了……」

陳閑慢慢站直了身子，離開了背靠的床頭櫃。

此刻，床頭櫃也恢復了正常的樣子，除了枱面多出幾條古怪的黑色斑紋之外，幾乎沒有出現別的變化。

「我得走了。」

陳閑在說這話的時候，僅剩的那隻手一直都捂著自己的心臟處……他能感覺到體內的能量正在涌動，而且正在向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彷彿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一旦他控制不住讓那些能量外泄，那麼別說是在場的這些人了……恐怕連整個京城都會在瞬間被分解為虛無。

「陳閑……你不要走好不好……」

木禾上前想要撲進陳閑懷裏，可陳閑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稍稍側過身便躲開了……

「乖，別碰我……」陳閑輕聲說道，「我現在控制不了體內的能量……我怕傷到你們……」

話音一落，見眾人還想說些什麼，陳閑便先一步開口。

「我不是一個正常人。」

陳閑將心底里僅剩的話都說了出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了。

「從小到大……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空殼……人類情感我缺失了很多……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我曾經以為我這一輩子都會保持這種狀態……我以為我會一個人活着……永生不死的活下去……但我真的很幸運……因為我遇見了你們……」

「謝謝你們……」

「在跟你們相處的這段時間……我得到了作為一個正常人類該有的情感……我缺失的部分好像都回來了……」

「雖然這句話說起來有點肉麻……但我真的很愛你們……我愛你們所有人……我最放不下最擔心的也是你們……」

「我走了之後……沒人給你們當靠山了……你們要學會給自己出頭……遇見解決不了的事就去找葛爺爺或者周爺爺……以後他們年紀大了……你們也要幫我照顧他們……」

陳閑說話的語調越來越慢，身上的肌肉開始不斷痙攣，許多呈液體狀的神性能量開始從他眼中緩緩流出，就像是流出了兩行渾濁的眼淚。

「你們以後要好好過日子……至少要過得比現在更好……別讓我死了還要為你們擔心……」

「我消失之後……這個世界會受祂庇佑……祂會幫助你們重建這個世界的……」

說到這裏，陳閑幾乎都要控制不住體內的能量，他體表的皮膚組織開始逐漸崩裂，露出了藏在皮膚下的能量真身……到這一刻，陳閑也知道自己該走了，如果再拖延一會恐怕真的會出大事。

「別哭，別難受，別讓我擔心你們……」

陳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整個身軀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模糊狀態，在利用空間跳躍的方式趕往戰場之前，他回過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許雅南。

她自始至終都在哭，可卻不曾發出過半點聲音，也不曾與陳閑說過一句話。

「對不起……我沒時間了……」

陳閑深深地看着她，臉上的皮膚不斷崩解，幾乎失去了人類的模樣，就算他沒有發出半點痛苦的呻吟，眾人還是能從他不斷痙攣的肌肉看出他現在正經受着何種折磨。

直到徹底消失的那一刻，陳閑的目光都依舊停留在許雅南身上……因為他知道自己誰也不欠，可唯獨缺欠了她的。

感情這種東西陳閑並不是一竅不通，但對於某些情感，他的確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應，至少到現在為止，不斷積壓在他肩上的責任根本不會給他深思熟慮的機會。

如果有下輩子。

如果能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

陳閑願意去嘗試，也想只為自己再活一次。

「下輩子……」

「如果有的話……」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