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去
新時代的每個人類城池都有它存在的意義。
或者說，都存在著它的天敵。
洛陽作為附近唯一從舊時代繼承下來的人類城市，它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證城牆內百萬人口的生存。
而對每個洛陽人來說，只要那黑色的城牆一天不倒，他們的生存和生活就會得到最大的保障，鮮少人敢走出城牆去面對那個蠻荒的世界，是的，蠻荒，沒人承認外面的世界是一種文明，至少，不是屬於人類的文明。
除了那些刀口舔血的獵人們和外出執行任務的士兵，沒人願意走出去，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城牆內看似可靠的和平，至於獵人和士兵們多少死傷或是在城外的蠻荒里艱苦求生的同類，或許換來的只是茶餘飯後表示同情的幾聲嘆息，轉眼便被忘在了腦後，嗜血的獸族什麼的，或許給他們的唯一印象就是教科書上冷冰冰的文字介紹或者網上不知從何處流傳下來的視頻資料——那些離他們實在太遙遠了。
城門開啟的時間是不固定的，開啟的時間長短也是不固定的，換而言之，只有在確認城門外方圓千米之內絕對安全時城門才會打開，供獵人和士兵們出入，而關於時間的這些訊息會發在獵人協會主廳的液晶大屏幕上。
當然，普通人並不關心這些。
侯家明守門已經八九年了，旁人看來，這實在是個極好的差事，因為守門這項工作雖然薪水不算太高，可最重要的是，它避免了絕大多數士兵不得不外出的命運。
侯家明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每當想起當年同時入伍的同僚死的死，殘的殘，他就不止一次的慶幸自己當年的選擇。
9月23日，星期四。
這個時候，唐雨還在雨中陪一幫大老爺們兒站著軍姿，渾然未察覺到自己將迎來人生中的第一次「戰鬥」。
同樣是這個時候，侯家明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害怕，他看著緩緩打開的城門，雙手不爭氣的顫抖著，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他想，獵人協會那邊根本就被傳來任何消息，這說明什麼，說明城門外現在充斥著巨大的不確定因素，上面的人到底怎麼想的，就算再著急出去不應該先派遣軍團清理一下周邊嗎？
這麼冒失的打開城門簡直就是胡鬧，而且還接連兩次！侯家明心想，畢竟如果有什麼東西闖進來的話，造成的各方面惡劣影響暫且不提，他肯定會是第一個遇難者……
如果侯家明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正是那天坐在那輛黑色馬車上的人，不知該作何感想。
唐心拖著那把猙獰的黑色巨劍，走在前面。
賈小亮跟在後面，他換上了一身黑色的修身皮甲，看上面的鱗片狀的花紋，和唐心身上穿著倒有幾分相似，他雙手分別持著一把暗金色的匕首，緊繃著的小臉強裝鎮定，看上去反倒有些滑稽。
賈小亮瘦削的肩頭，趴著一隻狐狸模樣的白色小獸。
侯家明疑惑的看了一眼這個怪異的組合，心想這些傢伙到底什麼強悍的背景，他的目光沒有意外的在唐心精緻到過分的的臉龐上停頓了一下，很快又不自然的把頭偏向一旁，他很清楚，自己的這一眼若是遇到那些性格扭曲的大人物，保不齊明天就進了城外某隻妖獸的肚子里。
隨著城門打開，露出了無邊的曠野，荒草里隱約可見廢棄公路的痕迹，離城門不遠的地方，一株茂密的大柳樹映入視線。
這邊的世界寂靜的讓人發慌。
唐心大步走出，黑色的重劍被她拖著，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賈小亮正要跟過去，卻見唐心忽然朝一側走去，手裡的黑色重劍簡簡單單的朝一處空地砸了過去，笨重的大劍宛如一道雷霆乍起，賈小亮甚至都沒看清唐心的動作，只聽到「噗」的一聲詭異聲音和一道尖銳的嘶鳴。
賈小亮怔怔的看著變魔術似的突然出現的一道巨大的屍體，紅色的血液濺在他新換上的皮甲上，讓他感到一陣陣眩暈。
眼前屍體的頭部和身體徹底的分開，露出血淋淋的切面，兩米多長的身體一動不動，徹底沒了聲息，看屍體的形狀，這是個典型的爬行動物，全身厚實的青灰色鱗片讓人毫不懷疑它出色的的防禦力。
白色小獸抬了抬頭掃了一眼，似乎是興緻不大，又慵懶趴了下去。
唐心的黑色重劍的劍尖，沒入粘稠的血泊中，她冷冽的眸子朝曠野深處看了一眼。
世界真正的安靜下來。
賈小亮臉色發白，突然間濺起的血差點濺到了他的臉上，打死他也想不到這麼大的一個東西剛才居然離他兩米不到的位置……
「走。」唐心說。
「嗯。」賈小亮強忍著肚子里的翻江倒海應了一聲。
侯家明獃獃的看著越走越遠的兩人，一時間居然忘記了反應，賈小亮不知道那是什麼，當了這麼多年的守門人的他還能不知道那是什麼！
幻影龍蜥！居然是幻影龍蜥！
看它一動不動的守在城門口，傻子都知道它想幹什麼，這東西居然想混進城！一旦讓這種東西進到城裡……侯家明不禁打了個寒顫，這些該死的妖，侯家明脊背一陣發涼，他忽然意識到，會不會有其他幻影龍蜥在這之前混進了城牆內，想到這兒，他咬咬牙，連忙退入城內。
他知道，最近城內那些巡查憲兵有的忙了。
「為什麼害怕？」唐心突然說，她步伐頻率看似不快，可不知道為什麼，賈小亮往往需要小跑著才能保證不被落在後面。
「你在荒野長大，不是嗎？」唐心好像不怎麼會聊天，即便她真的抱著「聊天」這種目的，聲音也總是冷冰冰的不帶溫度。
「……」賈小亮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沒有說話。
「既然害怕，那為什麼又不拒絕？」唐心又問。
「我想變強。」男孩終於說，他看著唐心的背影，聲音里有著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味道，「這個世界我很清楚是什麼樣子的，我小時候餓極了的時候和屍犬搶過腐肉，喝過充滿輻射的霉雨，這個時代沒人會無緣無故的同情別人，你答應帶我離開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一天我總得付出些什麼，比如說，我的命運，但有時候我也想過，這總比那一天莫名其妙的餓死在荒郊野外被屍犬搶食好過得多。」
「你真的很聰明。」唐心說。
「每個在荒野長大的孩子都很聰明。」賈小亮回答。
唐心默然不語。
賈小亮似乎是憋得太久了，接著說道，「我六歲的那年發生了獸潮，你知道，荒野上那種小型的聚居地遇到獸潮的話一丁點反抗力都沒有，我現在有時候想當時我要是死在那次獸潮里該多好，可諷刺的是，那群東西好像看不到我一樣根本就不理我，更可笑的是，我當時只會傻傻的站在原地，親眼看著媽媽和小妹被幾隻噁心的腐狼給撕成碎片，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這該死的世界，我不止一次的想過要是有一天我有了力量，一定要把那些骯髒的東西全都給殺光，可幻想清醒過來，我依舊還得在不同的聚居地里流浪。我沒有力量，可我又不想死，直到現在我還活著，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你的經歷很糟糕，」唐心終於停了下來，她轉過身說，「也很普通，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只不過恰好有一天輪到了你的家人而已。」
賈小亮憤怒的看向她。
「想報仇嗎？」唐心說。
賈小亮一怔，「報——報仇？」
唐心從賈小亮的肩頭把白色的小獸提起來，不顧小白狐的張牙舞爪，她捏住小白狐的頸皮，把它提高到和雙眼同一個水平線上，琥珀似的雙眸和那雙緋紅色的眼睛四目相對。
終於，小白狐無奈的停止掙扎，張嘴朝天空發出一聲稚嫩的尖嘯。
不一會兒，賈小亮視線的盡頭，漸漸出現了一匹牛犢大小的影子。
影子漸漸清晰起來，賈小亮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著。
那是一匹通體青灰色的公狼，透明的口涎不斷從鋒利外突的獠牙邊處滴落下來，它深棕色的瞳仁里倒映著賈小亮越來越蒼白的小臉，裡面充斥著暴躁和混亂。
「你第一天的訓練，就從這隻腐狼開始。」唐心說，「殺了它。」
唐心輕輕一躍，站在了一處兩米多高的岩石上，她將黑色的重劍重重一落，劍尖沒入岩石半尺深，才終於穩定下來。
她看著下方臉色蒼白身體僵硬的男孩，突然出聲道，
「你剛才說，三年前，你就是這樣傻傻地站著的，對吧。」
男孩身子顫了顫，突然握緊了手裡的匕首。。